第四章

娘娘墳裏有寶貝,到底還有多少人知道?

本來是應該留在縣城等孫明來一行的,但楚海洋和夏明若不敢耽擱,在招待所的地鋪上勉強湊合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五點鍾與老黃哭別(注:老黃同誌由鄉政府代為照管),隨後上路,直奔擁翠山。

擁翠山並不高,最高峰海拔兩千八百米左右,沒有雪線,但山如其名,可謂原始森林標本,藤蔓叢生,僅在前山有一條采藥人踏出的小徑。

昨天的那個小青年為他們帶路。這青年姓陳,漢族,本鄉的民兵,個子不高,又黑又瘦,爬起山來比猴子還靈活。夏明若近兩年缺少鍛煉,一開始還能跟上,時間一長就隻剩叫喚的份了。

楚海洋趁機催促小陳:“太好了!快走!把他丟了人世間也沒啥煩惱了。”

小陳舉著長砍刀在前方開路:“真的?”

“真的,”楚海洋指著後頭說:“妖怪。”

話音剛落就聽到妖怪的一聲驚叫,楚海洋跳起來飛快向後跑去:“怎麽了!?”

夏明若低頭發了會兒呆,然後從地上撿起樣東西。

“槍?”小陳也趕過來:“沒事,沒事,我們這兒山裏人有□□。”

夏明若把手舉高些,手中儼然一挺□□。

楚海洋和小陳齊齊後退,楚海洋大吼:“明若!冷靜!冷靜!”

夏明若壞笑起來,緩緩用槍口對準小陳:“你的,帶路。”又瞄準楚海洋:“你的,八路的幹活?”

楚海洋一巴掌狠狠拍在他腦門上,夏明若捂著頭嗷嗷叫,楚海洋劈手奪過槍:“沒子彈。還是蘇聯產的……這進山的都是些什麽人啊?”

小陳說:“民兵?”

“前線的正規軍都配備不上這種槍,”楚海洋四處看了看,撥開灌木叢後發現了一道暗色幹涸的拖行血跡,沿著血跡走了兩三百米便是懸崖,崖下是滾滾的瀾滄江。

“可能是盜墓賊內訌,然後把死者扔下去了。”楚海洋說:“我們快走。”

小陳倒怕起來:“還、還去啊?”

“廢話!”夏明若說:“一句老話,抓不得皇後,殺不了太子。”

“又胡編,”楚海洋說:“別信。”

小陳其實不知道娘娘墳的確切位置,走了幾個小時自己也糊塗了,先圍著半山腰一棵大樹轉:“好像是這兒看見鬼火的……”,又圍著塊大石頭轉:“似乎又是這兒……”,最後指著對麵山峰說:“那兒。”

夏明若擺出一副階級鬥爭臉,抖著腿問:“到底是哪兒啊?”

“我忘了,”小陳的黑臉裏透青。

夏明若生氣了:“殺你祭墳!”

楚海洋把他拎開,四處尋找後發現了不遠處一汪山泉,便走回來在樹下的空地裏搭帳篷:“不記得就等唄,盛夏的夜晚,磷火會經常出現。”

一聽要等小陳不幹了。小夥子什麽都好,就是怕鬼,學齡前鬼故事聽多了的典型,平時讓他走夜路都不太願意。

夏明若用黑洞洞的槍管指著他的腦袋:“隻數三下,三,二……”

楚海洋丟下帳篷,把夏明若捆得紮紮實實放在身邊,拍拍手繼續幹活,小陳則啜泣著把□□扔遠。

夏明若翻來覆去好不安生,一直喃喃自語。

“又怎麽啦?”楚海洋沒好氣地問。

“海洋,”夏明若側躺在草地上:“你到我這個角度來看。”

楚海洋趴下來,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透過重重的枝葉和灌木,隱約看見對麵山崖上,有一小個黑黢黢的山洞。

“放懸棺倒不錯。”夏明若說。

“莫非娘娘墳其實是娘娘懸棺?”楚海洋問:“出發前李老師對你說了什麽?”

“你別耍流氓壓著我我就告訴你。”夏明若說。

“誰稀罕你。”楚海洋爬起來。

夏明若掙開繩子,從兜裏掏出把炒黃豆,一個一個往嘴裏扔,愜意得很。

“說呀。”楚海洋催他。

“他提到了娘娘墳,讓我上這兒來看看。”夏明若說:“對了,你還記得趙老先生吧?”

“怎麽會不記得,就住我們大院,老抱著我們上公園玩,”楚海洋輕輕歎口氣:“一晃快十五年了。”

“1965年,地質所在元謀縣的一個小盆地裏發現了元謀人牙齒,那地方在金沙江邊上,海拔一千一百米左右。”

“我去過。”楚海洋說。

“其實當時趙老先生他們也在雲南,隻是咱們的寶貝李長生老師在電話裏聽錯了,把元謀縣聽成了雲縣,結果撲了空,往回走時經過擁翠山區,晚上住在山腳下一戶人家家裏。結果發現那家狗脖子上拴著一塊玉琮,大概七厘米高,外方內圓,青玉,花紋像是夔紋。”

“那塊玉是葬器?”楚海洋猜想。

“嗯,”夏明若說:“似乎像是隨葬品。”

“為什麽說似乎?”

夏明若一攤手:“因為雲南屬於邊陲地帶,古代文明和中原有很大區別,他們的東西不是專業研究者誰敢確定?當時問了老鄉,老鄉說是上山時撿的,寨子裏的老人講山上有娘娘墳,老先生這才敢推測這塊玉是葬器,但他們那次卻沒能夠上山。”

“總之老先生就用五斤糧票把玉換走了,我就說太貴了,也不知道還個價。後來,還沒來得及研究……呃……後來……”

夏明若眼神一黯:“不說了,後來你都知道。”

六六年初大學教授趙成被迫害致死,一生的著作心血,付之一炬。

“那塊玉被紅衛兵抄家抄走了,估計早砸成碎片了。”夏明若垂頭說。

楚海洋長歎口氣,拍拍他的肩:“而今邁步從頭越,而今邁步從頭越!”

天色擦黑,山風驟起,楚海洋架起小鍋做飯,夏明若肚子裏饞蟲跳得他受不了,便時不時搞些小動作,這回偷一塊烤紅薯,下回偷一隻烘土豆,偷一條臘肉,偷一盒罐頭……

楚海洋忍無可忍,邁開長腿攆得他滿山跑。等兩人推推搡搡回來時,發現小陳正抱著樹打抖呢。

“小陳,冷麽?”夏明若蹲在他身邊關切地問。

小陳說:“鬼鬼鬼鬼鬼……鬼鬼鬼鬼鬼……鬼鬼……”

夏明若說:“好多鬼。”

“的確很多,”楚海洋把篝火踩滅,指著對麵懸崖:“看。”

懸崖漆黑似鐵,山風吹得樹搖石動,乍一看還真是鬼影憧憧,但等了一會兒,卻看到對麵山洞裏透出隱約火光,一閃即滅。

“鬼火!”夏明若驚歎。

“那是人火,”楚海洋說:“有人在洞裏。”

“我們過去。”他說。

“不行!不行!”小陳嘴唇都白了:“在山裏走夜路簡直是找死!到處都是吃人的野獸!再說你們別看著近,其實走到對麵,少算點也得三個小時!”

楚海洋猶豫了一下,夏明若卻踴躍報名:“我去!我去!抓現行!”

他在背包裏好一陣掏,拿出幾件似乎是金屬質地的東西,借著朦朧的月光拚裝在一起:“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看,我有青龍偃月刀。”

“哇!”小陳驚歎

楚海洋定睛一看:“別信他,考古探鏟。”

夏明若也看:“唉呀拿錯了。”

他把背包倒提過來抖,然後在大堆雜七雜八的東西中撿起一隻青銅手柄,拉開兩頭,彈出刀架,又把一卷舊報紙攤開,取出兩柄純黑色長刃,固定在刀架上後赫然一把與人齊高的雙頭尖刀,造型古樸,寒氣逼人。

楚海洋扶著額頭蹲下,腦門上一滴無奈汗。

夏明若偷看楚海洋表情,然後正色道:“這不是從你爸研究室裏偷來的,這是我碰巧又找到一把。”

楚海洋喃喃:“我不關心你是從哪兒拿來的,我關心你是怎麽把國家一級文物帶上火車的……”

“這很難嗎?”夏明若不解。

當然不難,對於一個能把整捆□□帶上車的人來說。

“這是什麽?”小陳問。

楚海洋已經決定天亮再行動,便再次點燃火堆:“一種古代兵器。”

“真是關公用的?”小陳圍著刀直轉,稀罕死了。

“嗯,”夏明若點頭:“這可是國寶,目前隻找到這一把,空前絕後。”

“哇!!”小陳打心底裏敬仰。

刀刃劃過夜空,嘯嘯作響,夏明若維持著一個自認為很帥的姿勢,繼續解釋:“前278年左右,關羽同誌開始協助秦國統一六國,大戰秦瓊三百回合,武器就是這把長刀。”

“所以這是一柄戰國古刀。”楚海洋補充。

學名叫鎏金蟠螭紋雙頭刀,楚海洋他爸(文物學家,主攻古代兵器方向)簡稱其“蟠螭刀”。

“哇!!!”小陳反正對曆史沒研究,管他是戰國還是五代。他伸手摸摸刀刃:“這是哪兒來的?”

“西陵秦公墓出土的,建國以來挖掘的首屈一指的大墓,光墓道就有一百二十米長,”夏明若翹起蘭花指嬌滴滴說:“海洋我餓了。”

“少不了你的!”楚海洋翻白眼。

夏明若立刻坐下來吃飯。

“基層同誌麵前給我注意點兒!”楚海洋提醒他用餐禮儀。

“哎,自己人,自己人,”夏明若捅桶小陳。

小陳的眼神還粘在戰國長刀上:“乖乖,戰國的……”

“而且過了兩千年依然鋒利,以為刃上有致密的氧化層,就是這層黑色的東西,”楚海洋舉刀隨手一砍,刀刃過處,樹枝雜草齊齊斷開:“這就是青銅的神奇,也是古人的神奇。”

“你可以想像這刀切你的腦袋時,就像切菜一樣。”夏明若摸摸小陳的脖子。

小陳一個寒顫。

“可惜鑄造工藝失傳了,”楚海洋惋惜地歎口氣:“我爸他們從六零年代就開始努力,撇開□□浪費的時間,到現在還沒有仿製出來。”

“啊!?”小陳瞪大眼睛:“兩千多年前的東西現在還做不出來?”

“做不出來的多了,”楚海洋問:“兵馬俑知道嗎?”

問了也是白問。

“七四七五年,在發現兵馬俑的同時還發現一種秦代的弩機,現在也仿製不出來。”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到了一聲悶響。

說不清是什麽,並不響,但絕對回聲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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