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腸小道上,劍聲濤濤,刀光冷冽。每一次兵器的碰撞,都會驚起哀嚎聲聲,鮮血飛濺。
這是一次成功的襲擊,夏老爺此次乃是前往韶山探親,並無帶多少護衛。
“保護老爺,保護夫人少爺,快快快!”
管家吼聲連連,漸漸聲嘶力竭。
混戰中,一柄有些微微卷刃的血色長刀驀地朝著夏老爺砍去,這一刀乃是蓄謀已久,角度極其陰險,臨近護衛方才抵住一次攻擊,後勁已用,招式更老,皆都無法及時擋下。
“殺人不光要靠武力,有時候腦子也很重要。給我死來!”
刀勢已定,刀的主人不由得浮起一絲獰笑,他自知自己武功不是頂尖,正麵擊殺幾乎無法奏效,故已耐心埋伏許久,為的就是這一刻。
這一刻,刀已吃力,血水滴離,鋒刃已經等不及要破開肌膚,切進骨肉。
“老爺快退!”
電光火石之間,管家忽的用力大吼一聲,一個樸實的漢子臉上竟滿是青筋,雙眼血紅,猛的撲向長刀。
他想的很明白,他沒有絲毫武功,破不開這必死的局,既如此,就不去救人,而是用自己的身體,去擋上這長刀一刹。
“噗!”
刀雖不利,卻有巧勁,長刀完美的切開了皮肉,卻卡在了骨頭之中。
“咳咳……”
吐出大口鮮血,管家卻笑了。
“不!”刀的主人不由的怒吼。
“不!”夏天常長聲悲呼。
回光返照時,管家目光亮起,似是還要再對自己的老爺說些什麽,話還來不及開口,卻已被憤怒的殺手亂刀砍在身上。
血肉飛濺,聲聲入耳,拔出刀,管家無力的倒在地上,隻能在最後一刻,目中藏著話,最後再望了夏天常一眼。
老奴……不負主之所賜。
而趁著這用生命拖延的時機,左右護衛已經朝著殺手揮劍殺了過去。
“周伯!”
夏天常悲痛發心,恨不得奔去周伯的身旁,自己還小的時候,父親經商經常外出,便是周伯帶著自己,在心裏,夏天常早把這個老人當作自己父輩來看待,如今卻是眼睜睜看著他為自己而死。這其中痛苦,實在難以忍受。
但是理智卻生生扼住了衝動,自己不能辜負了周伯用生命創造出來的機會,眼見得因管家身死無人指揮的護衛們顯得有些慌亂,夏天常深深吸了口氣,嘶聲開口:“內衛帶著夫人和少爺離開,剩下的人呈防守之勢,我已經用秘法向仙師發出了求援,以仙師的速度,很快便能趕到,殺光這些人。”
聞言,護衛們不由得精神一振,對麵進攻之勢便緩,狀況頓時有些穩定了下來。
當內衛趕到,要帶著夫人和少爺離開時,夏欽卻說什麽也不肯走,一個十六七歲的大孩子,此刻卻哭的稀裏嘩啦。
夏夫人怎麽勸都勸不聽,眼見得情況越來越急迫,她不由得狠狠一巴掌打在夏欽的臉上,顫抖著指著夏欽喝道:“快滾!這是你爹用生命在給你爭取時間,你若真的孝順,便走的遠遠的,若是再倔強,此生都莫再認我們當爹娘!”
一個書香門第,說話細聲軟語的大家小姐,此刻卻漲紅了臉,像是發怒的母獅一樣。
“拿著這個,隨著內衛離開,這世道亂了,莫要去考取功名,莫要去……為爹娘報仇,好好的,平平安安的過完這一生吧……”
夏夫人丟下半塊玉佩,深深凝望了自己的孩子一眼,驀地轉身,朝著夏天常走去。
“夫人……”
內衛大驚,正要阻攔,卻聽得夏夫人頭也不回的輕輕開口。
“帶著念河走,他是我們的希望,兩個人是逃不遠的,欽兒他該長大了,剩下的路要他自己走下去……我既陪不了他永遠,那就讓我永遠陪著官人吧。”
也許是聽出來了那話語中的堅定,內衛沒有再出聲阻攔。
他沉默著走向夏欽,卻見夏欽用力掙脫開他的手臂,身子顫抖著,想要追尋夏夫人而去,卻又生生忍住,忽的跪下,麵色痛苦至極的緩緩磕下了頭。
“娘親,孩兒……不孝……”
夏夫人身子顫抖了一下,卻並沒有回頭,她笑著,輕輕開口:“念河,走吧,記住娘的話。”
這一次,夏欽沒有再拒絕,隨著內衛的腳步,目光卻凝在了夏夫人和夏天常的身上,好像要深刻進腦海深處。
一步一步,生死漸離。
夏天常望著走來的妻子,神色驚怒:“夫人,你……”
夏夫人並不說話,隻是笑著看著他,眼睛眯成了好看的月牙。
夏天常忽然沉默了下來,良久,他才露出苦澀的笑容:“當初你那麽聰明,如今怎麽變得這麽笨了。”
蘇小荷呀蘇小荷,你既已明白了結果,為何卻還要這麽做。
夏夫人笑魘如花,歲月並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跡,她仿佛還是多年前的那個蘇家小姐。
當血花綻放的嬌豔朵朵,那溫熱濺起在蒼白臉龐,冰涼開始蔓延之時,夏天常忽然明白了妻子的心思。
“官人,我們說過要生死相依,你可不能反悔哦~”
這一刻,他目中沒有了那刀與劍,隻有懷中可人。垂下頭,淚便不忍再留。
小荷,黃泉下慢些走,留下縷幽香……讓我再尋。
……
內衛帶著夏欽急退,身後不遠處是緊隨而來的殺手。
眼見得無法甩開身後之人,內衛麵色一沉,腳步一轉,忽的竄進了一旁的密林中。
過了不久,三道黑影如大雁般落下,中間那人鼻子**了幾下,用力嗅識,隨即低聲開口:“東南方,追!”
幾人快速追去,帶動的氣流微微吹動了地上的落葉,露出了幾塊新舊摻雜的泥土。
一隻小螞蟻舉著自己的食物爬了過來,似是有些迷糊了,停在那裏努力的辨識著方向,很快的,它便得意的抖了抖觸角,朝著家的地方爬去。當它積極的來回了很多次以後,它忽然又停在了那裏,仔細感受著什麽,身下震動忽然傳來,嚇得它一陣驚慌,匆匆而逃。
而便在這時,地下泥土一陣翻滾,漸漸露出一個人來。
十六七歲,身子蒼白而纖瘦,正是被內衛護退的夏府少爺,夏欽。
隨著泥土分開,夏欽驀地睜開眼,強掙紮著爬起來,卻不由身子一軟,踉蹌著一手扶在樹上。
噗的一聲,從口中吐出一塊墨綠色的石丸,石丸落在地上,立馬碎成了兩半。
夏欽望著地上碎裂的石丸,耳邊猶自回響起內衛的歎息:“欽少爺,身後追著那些人用了秘術,已鎖定我們的氣息,逃,定是逃不了了,如今隻能行險招……這顆石丸可以分開泥土,但畢竟不是凡物,所以要用精血開啟,到時你便藏在其中,由我引開他們……”
夏欽目眺遠方,表情似悲似痛。
“王叔……”
一顆石丸,一個希望,隻因他是少爺,便無條件的給了自己。
也許,還有那條鮮活的生命,也給了自己。
舉目四望,樹林大而密,依稀一條小路分出,還不到極目之處,便匆匆而止。
夏欽轉頭朝著來時望去,適時正值黃昏,垂幕的陽光已沒有絲毫活力,漸漸昏暗模糊的遠處,有自己至親所在,如今,卻望不見了。
他怔怔呢喃著,似是問人,又似是問自己,悲哀開口。
“路,沒有了……”
“那,家呢……”
心痛嗎?
很痛,痛的恨不得昏過去,但是卻由不得自己,這世上有很多由不得自己的事情,這一刻,想飛奔到爹娘的身邊,去擦擦娘親眼角的淚,拭去父親眉間的皺紋,殺光那些賊子小人。
但是卻不行啊,由不得自己,為了送出自己,已經死了太多人,如今若回去,便是讓他們的性命白白葬送。
聽話,聽娘的話。
哈哈,哈哈,自己真是聽話的孝順孩子啊!
夏欽忽然笑起來,笑的彎下了腰,喘不過氣來。
“真是……真是人子的典範啊,嗚嗚……”
笑著,最後卻是捂住了臉,無助的靠在樹上嚎啕大哭了起來。
夕陽西下,樹林漸漸被黑暗籠罩,直到將那孤零零的人吞沒。
光明,終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