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遲朝知道康君昊會驚訝, 也知道他在驚訝什麽。

他很清楚,如果他跟楚恬恬的事情被人知道,知道的人大多都會是這種態度。

運動會時, 田心茹來找他, 在他拿出楚恬恬的名字時,一臉錯愕不解, 反複不停地說“你一定隻是在拿她當借口”。

但他不是。

他很認真,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一點。

蕭遲朝利落地鎖好車子, 朝教學樓走去。

自行車棚出口處, 戴著袖標檢查車輛拜訪的學生會女生抱著藍色塑料夾紙板,攥緊右手的中性筆, 往前一步,臉頰很紅地擋住蕭遲朝的去路,聲音因為緊張輕微戰栗:“蕭同學,我可以——”

蕭遲朝頓住步子, 看了她一眼:“抱歉。”

說完, 往旁邊撤開兩步,麵色如常地繼續朝前走去。

學生會女生抱緊塑料夾紙板,肩膀癱軟,嘴唇發幹地跟同伴說:“為什麽我感覺, 我這次喊住他, 他表情沒那麽冷了,這是不是代表我有機會了?”

同伴營業態度明顯,夾紙板上甚至沒夾檢查紙,反而放了一本英語單詞, 隨口答:“我也覺得他這次跟你說‘抱歉’態度沒那麽冷。感覺他心情特別好, 跟有女朋友了似的。”

學生會女生麵如土色, 頓時像隻泄了氣的皮球,一臉苦惱:“不會吧……”

另一邊,仿佛有了女朋友的蕭遲朝沿著樓梯一路向上,愉悅表情任誰都能一眼看出來。

蕭遲朝自己也記不清,究竟是哪天開始,覺得這個女孩子跟其他人不一樣的。

隻是等他回神,他已經滿腦子都是這個思維跳脫,又機智靈巧的女生。

或許是在她拿到成績的第一時間就跑來找他邀功時。

又或許,是他那天一時心軟,看到因為低血糖險些暈倒的小女生,把巧克力麵包給她時,冥冥之中,上天種下了兩人間的羈絆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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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點的預備,七點十分正式開始上早自習,楚恬恬到時已經七點了,班裏才稀稀拉拉幾個人。

直到七點八九分,班上才來了一半人長假後遺症,大家都來得晚,來了之後也全都一臉睡眼惺忪,全都像被長假小妖精吸幹了精氣,萎靡不振。

但楚恬恬清楚地感覺到,這種事情完全沒有在鍾拾靜身上發生。

她挎著書包走進來,站在門口恰巧跟楚恬恬眼神碰上,就開始躥電火花一樣劈裏啪啦,十分精神地跑過來走下,語氣激動又壓抑:“恬恬,新八卦!我聽說,高三有對學長學姐被逮了。”

楚恬恬動作一頓,放下手裏的筆。

鍾拾靜往周圍看一眼,滿教室死氣沉沉的氛圍讓她又壓低了一點兒聲音:“就放假前的事,兩個人在教室裏悄悄牽手被發現了。因為運動會也有教師組嘛,高三也有幾個老師參加了,其中就有他們班主任,他倆可能是覺得班主任報名運動會,那兩天都不在班裏,大著膽子在教室裏談戀愛。結果沒想到他們班主任特別負責,跑完步還沒歇兩分鍾,轉頭頂著一腦門兒汗回教室了,正好撞上倆人膩歪,就悲劇了。”

楚恬恬喉嚨動了一下,不自然地摸了摸耳朵,又手足無措地放下手拿起筆,手肘壓住桌麵上的試卷,筆尖懸在試卷上方幾厘米位置。

鍾拾靜一頓,手指點著那張試卷,問:“恬恬,這試卷你不是放假前就寫完了嗎,還拿出來幹什麽?”

楚恬恬抿了下唇:“檢查。”

鍾拾靜疑惑地抬起頭,回憶了一會兒才說:“可我記得這試卷你放假之前也檢查完了啊。”

“那我可能是忘了。”楚恬恬把筆一扔,試卷卷吧卷吧放到一邊,十分有自知之明地沒再碰試卷,摸出英語單詞本來。

鍾拾靜沒說什麽,返回去說剛才沒說完的:“而且這事兒吧,真的挺遺憾的。我聽說,這對學長學姐,其實一開始都是學霸,本來剛談的時候,私下裏知道這事兒的同學,都覺得倆人簡直是神仙眷侶天作之合,結果才不到一個學期,倆人雙雙隕落,成績嘩啦啦往下掉,現在還出了這種事兒……好像待會兒大課間的國旗下講話,還要被通報批評呢,好慘。”

楚恬恬正在輕聲念單詞“tragic”,聽完,默默閉住嘴,沒再念出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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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鍾拾靜所說,上午大課間的周一國旗下講話,高三年級的年級主任親自出馬,頂著張比黑閻王還黑的臉,語氣古板又嚴肅地以“男女不正當交往”為由,通報批評了那對學長學姐。

兩個人還當眾念了檢討,搞得特別難堪。

大課間之後是唐誌駿的語文課。

打鈴後,他胳膊裏夾著語文教材走進來,關好門,在講台上站定,開始發表長篇大論的勸誡。

唐誌駿全程笑眯眯的,眉眼間透著股非常明顯威脅意味:“……老師也是從你們這個年紀過來的,知道在你們這個年紀,很容易產生懵懂的感情。這種感情是很美好的,老師可以理解,但如果不能正確對待這種懵懂而美好的感情,就是你們的問題了。你們這個年紀還不成熟,不容易處理好這種事,所以,老師們會幫你們處理,也就是說,萬一你們當中真的有人有這種想法,勸你們趕緊收起來,被老師們發現了,隻會讓它更容易被扼殺在搖籃裏。”

說完,唐誌駿拿起桌麵上的保溫杯喝了一口,“砰”一聲放下,拿起試卷,話鋒一轉:“總而言之,你們這個年紀最重要的事是學習,來,把語文試卷拿出來,講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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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恬恬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就連晚飯空,食堂上了她最喜歡的紅燒牛肉,她都沒能露出一點兒笑容來。

教學樓門口人來人往,楚恬恬跟依舊堅持去籃球場看帥哥的鍾拾靜道別,一個人拐過不算明亮的教學樓前區域,順著樓梯回到教室,從座位上拿過早就準備好的資料,抱在懷裏,慢吞吞地往高二(1)班走。

楚恬恬滿腦子都是今天白天亂七八糟的東西,鍾拾靜的話,高三年級主任的話,還有唐誌駿的話,都走到高二(1)班門口了,半天沒敢進去。

康君昊站在門口,正在非常騷氣地摸門框,跟人顯擺他的身高和臂長,餘光一瞥看到楚恬恬,十分有眼力見地扭頭,往班裏喊:“朝哥,有人找——”

楚恬恬張開嘴想製止,慌亂了一秒,又覺得製止可能會顯得更突兀和古怪,幹脆深呼吸,整理出個坦**到佛祖見了都能誇一句清心寡欲的表情,很自然地抱著資料站到教室門口的圍欄旁邊。

蕭遲朝走出來,看到她抱著的那一摞資料,順手接過來,看一眼最上麵那張紙:“學習計劃做出來了?”

楚恬恬手一下空下來,下意識抓住前方的圍欄,被冰到後又把手縮回來,有點兒心不在焉:“嗯,而且這個小長假還按照這個計劃進行了一下,發現挺適合我的,你看看還有什麽需要修改的地方嗎。”

楚恬恬偷偷側目。

蕭遲朝站在離她大約半個手臂的位置,垂眼,視線落在學習計劃上,睫毛壓下來,但能看出來眼睛很亮,從內而外散發著一種耀眼的溫暖。

楚恬恬把腦袋扭回去,看向正前方那棵綠得十分濃鬱的碩大冬青,聲音不大:“今天上午大課間,你在操場吧?”

蕭遲朝“嗯”了聲,停了一陣,轉過頭來看她,眼神裏有探索。

楚恬恬把腦袋轉回來,舔了下嘴唇,不怎麽自然地推了一下他:“我想說正經的呢,你別看我,看我我說不出來。”

蕭遲朝沒說話,沉默幾秒,目光重新落在那份學習計劃上。

楚恬恬感受到蕭遲朝動作後,鬆了口氣。她聲音放得很低,語氣也軟得沒什麽底氣:“我們這樣,應該不算在一起了吧?”

蕭遲朝動作一頓,垂下手來,再一次看她的臉,漆黑眼珠深邃如海,底下也仿佛暗流湧動。

楚恬恬腦袋垂下去,完全不敢看他,她本來就心虛,這會兒脖子一縮,整個人跟隻鵪鶉一樣:“你剛才不是都不看我了嗎……”

頓了頓,她撓撓耳朵,開始補充剛才的話:“我的意思是,雖然我明確地表達過喜歡你,你也明確地表達過喜歡我——也不對,你好像也沒明確地表達過喜歡我,但是我們都沒繼續往下說,‘所以我們在一起吧’之類的話。”

蕭遲朝一眨不眨地盯著她,黝黑眼珠像濃鬱的墨塊,眉心蹙著,低氣壓感十分強烈。

停頓幾秒,他張開嘴,語氣冷冽,但坦然從容:“我喜歡你。”

眼前的少年沒了剛才耀眼的溫暖,整個人就像一台高功率移動冷庫,偏偏他張開嘴巴,含著冷氣的聲音飄到她耳邊,又是這種讓人驟然升溫小鹿亂撞的話。

楚恬恬整個人僵在原地,有幾秒鍾,連眼睛都不會眨了。

啊啊啊啊啊。

為什麽要在這種時間地點場合說這種話啊?

她是很想聽到蕭遲朝說這種話沒錯,可不是在這種時候。

楚恬恬呼吸變得急促,回神後腦袋迅速左右亂轉,生怕剛才蕭遲朝那句話被別人聽到,心虛的模樣像極了夜行小偷。

她害怕又欣喜,兩種緊張情緒交織在一起,像在心裏纏上了一道道甜蜜緊縛的鎖鏈。

複雜情緒讓楚恬恬情不自禁皺了皺眉,語氣莫名變得不怎麽好:“你不要突然說這種話。反正,反正我們就是沒在一起,沒說明白就是沒在一起。”

蕭遲朝按了按眉心,整個人被氣笑:“是因為今天上午的國旗下講話嗎?你如果害怕,可以——”

話沒說完,楚恬恬就非常迅速地從他手裏把資料拿回來,脊背挺得很直,踮著腳,蹙緊眉心跟他對視,語氣堅硬又委屈:“我是擔心你被通報批評!”

蕭遲朝怔住。

楚恬恬呼吸變得急促,心裏情緒劇烈翻湧。

她在雲端的少年,怎麽可以跌落到塵埃裏。

他就應該與龍同遊,永遠高高在上。

“你那麽優秀,不止是我眼睛能看見的優秀,而是所有人都能看得到,甚至要昂頭仰望的優秀,我怎麽可以讓你……”

她聲音越來越小,腦袋也隨著音量垂下去,直到整張臉都被柔軟的黑發遮住,仿佛勇氣都被剛才那句話抽幹了,變成一顆蔫巴失水的小白菜。

天黑得徹底,今天這一段走廊沒人開燈,黑沉沉的。

另一邊走廊明亮的白熾燈遙遠地照過來,隱隱約約映在眼前這顆毛茸茸的腦袋上。

蕭遲朝沉默良久。

他手指動了動,抬起手,想把楚恬恬剛剛拿走的資料拿回來。但楚恬恬攥它們攥得很近,仿佛不願意再把這份計劃交給他。

蕭遲朝喉嚨滾了滾:“今天帶學習計劃給我,不就是想讓我幫你看的嗎?”

掙紮幾秒,楚恬恬鬆了手。

蕭遲朝抱過那一小摞資料,轉過身麵對欄杆,看一眼顏色濃鬱的繁盛冬青樹,視線又落下來:“剛才就想說了,你的學習計劃做得很好,沒有需要我修改的地方,你可以完全按照上麵的計劃執行。”

楚恬恬“嗯”了一聲,沒說別的。

片刻後,蕭遲朝垂手,不再看那些資料,聲線變得柔和:“還有,剩下的也可以按照你說的做。”

楚恬恬反應了一下這句話的意思,猛地抬起頭:“你的意思是……”

蕭遲朝沒猶豫:“嗯。”

眼前少女的齊劉海被甩出個豁口,露出漂亮的眉毛和光潔白皙的一小片額頭。

她忽閃著小鹿眼,瞳仁閃爍著不可思議的亮光。

楚恬恬囁喏了一下,壯著膽子開口:“那,我們現在還是純潔的師生關係?”

蕭遲朝幅度很小地點了下頭。

“那就,以後的早餐暫時取消掉,可以換成寒假或者周末我送早餐給你,隨便你挑,總之以後在學校裏我們要保持距離……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補習的事情!以後,我們不能再像之前那樣,每個晚飯空都在一起補習了。”

楚恬恬掰著手指頭數,一樁樁一件件,聲音逐漸得寸進尺。

秋夜,大多數優等生沒了在走廊打鬧的興致,吃完飯就早早回了教室。

走廊安靜無聲,隻有冷風吹到耳側時的細微聲響,微弱但凜冽。

蕭遲朝站在暗色光影裏,看著楚恬恬逐漸活潑起來的動作表情,臉色逐漸趨於平和安寧。

他輕聲開口:“可以。”

楚恬恬保持著手指滿天亂飛胡亂比劃的姿勢,忽然怔住。

這麽好說話?

倒是顯得她太小心謹慎了。

她剛才是不是應該再委婉點兒?

不等她欣喜混雜著不可思議的心情表現在臉上,就又聽到蕭遲朝說:“那以後周末去我家補習,那裏肯定不會有學校的人看到。”

楚恬恬:“……”

旁邊,兩個女生說說笑笑地路過,經過他們兩個時,腳步明顯頓了一下。

雖然她們當時沒轉頭,可走出幾步後,兩個人悄悄轉動腦袋,偷瞥他們,轉回去時臉上的表情明顯帶上了濃重的求知欲和察覺到八卦的興奮。

楚恬恬不用回頭都知道發生了什麽,腦袋低下去,有點兒別扭地把手藏到身後去,又開始掐自己指尖。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擔憂,蕭遲朝眉梢挑出個弧度,聲音融合在冷風裏,清澈緩慢:“剛才你自己說的,我們現在是無比純潔的師生關係。況且隻是補習而已,你怕什麽?”

作者有話說:

恬:怕我一不留神就對你心懷不軌(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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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文的關係不允許在校確認,所以寫成這樣,但是該有的不會少的,大家懂得都懂,我就不多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