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依然美差

回到賓館,已經有點晚了。

的確,晚餐吃得開心,聊得也高興。

但是西爾莎最終還是克製不住,向我發話了。“柯菲先生,你知道的,我得把我聽到的見到的都寫成報告交上去的。”

“西爾莎小姐,我也一樣啊。”

“你這樣做,難道不是叛國嗎?幾千萬的錢就跟這麽一個人,買了三套不知道動不動起來的機器?你的專業素養究竟在哪裏?我真的很懷疑。”

“西爾莎小姐。我問你我那點不專業了?這機器一定很好。我們國家的企業不會吃虧的。”

“你怎麽就知道了?”

“首先,按照胡先生的計劃,隻要讓我們吃美了,聽暈了,把機器給買了,就行了。他就成功了。而按照我的方式,隻要讓他覺得我很親切,談多點思想上的東西,就足夠了。他不笨,我也不傻。我爺爺根本不是什麽潮州人,他是浙江人。”

“那你怎麽知道那麽寫潮州家常菜。”

“那些東西都是我從一些唐人回憶錄裏讀到的。”

“就算你勾他說出很多潮州菜的秘密來,也跟機器沒有關係啊。”

“你知道我之前讀什麽的?研究什麽的嗎?”

“這我知道,你讀亞洲文學的,後來又轉向了人工智能的研究。”

“他講的做菜,我不懂。但是他講做菜背後的中國哲學,中國文化我清楚。他講的都很傳統、很地道。所以,我判斷他做菜的‘道理’也沒錯。隻要道理對了,把它變成一個程序是非常簡單的事。”

“你的意思是關鍵你隻要知道背後的思路對不對?其他都沒有什麽。”

“是的。因為就我估計,這裏麵隻需要用一些簡單的作料分析,然後用某些公式去計算‘合適’的量,就可以調好味道。這根本不是什麽難題。”

“這樣的話,你過後拍拍屁股走人就好,幹嘛還要花幾千萬買三台機器。”

“你錯了,我們回去自己做,尤其是讓我把中國文化跟那些工程師說清楚,然後他們再把東西做出來,得花多少時間。也許他們有,可我沒有。而且這樣做看起來省錢,其實更花錢。因為我們買了他的機器,直接就可以自己把全世界各地的菜式進行處理,變成新式的潮州菜。而且我們不用花錢去證明我們做出來的菜是地道的潮州菜,因為這就是一台發明潮州菜的機器,是潮州菜大王發明的。再有,我們不買,日本人會買,俄國人會買,法國人會買,這樣我們隻會更吃虧。早起的鳥兒有蟲子吃,誰先占了市場,誰說了算。”

“那胡祿壽為什麽不自己用潮菜食譜機?他不怕競爭嗎。”

“首先,他不需要。因為他知道地道的食材,地道的作料隻有他才有,最終最本色的潮州菜還是他的。其次,他不要,因為他肯定知道機器的缺點。”

“機器有缺點,你也要。”

“我也再這缺點是什麽。但是對於我們而言不重要。他反複提到‘量’的合適。這個缺點其實就是‘量’,用數學定出來的‘量’準確,但是卻不一定最好。最好的量是必須是人慢慢體會出來,感受出來的。但是你知道,我們的思路是‘程序化、批量化’,所以我們必須的‘數學量’,而無法使用中國式的‘自然量’。如果你要大家都體味到最好的炸雞,肯定需要各地不同口味聯係起來,這樣世界上就沒有肯德雞了,因為沒有一個固定的程序,明確的量,我們的總統就不能當眾做出地道的肯德基炸雞了。”

“就算這樣,我覺得,還是無法相信他們的機器有效。因為他們怎麽能夠做出智能機器來。”

“其實中國人最能夠做出智能機器。他講的道理,其實就是中國最原始的太極圖所展示的道理。你不喜歡美食,那麽可以跟你談服裝。像你這樣的上帝傑作,穿上什麽衣服都好看;本質地道,怎麽樣都無所謂,無須顧及什麽搭配、襯托。但是絕大多數人,都是有缺陷的,所以必須講究搭配、襯托。所以真正的服裝大師就是這點高明,他能夠發現模特的瑕疵,用服裝來化瑕疵為驚豔。搭配、襯托講起來很複雜,但其實原理卻很簡單:關鍵就是巧妙地運用相近的、相對的東西,而運用的變化是無窮的。所以,隻要抓住了原理,設計一個能夠評估模特,隨意給出一個要求,然後就能夠給出很多搭配、襯托的方式。就好比他那台機器,你給個漢堡包,它就先分析一下裏麵的主要食材,比如把麵包、蔬菜定為‘陰’,牛肉定為‘陽’,那麽搭配還是合理的,牛肉包裹油去炸牛排,首先去掉的腥臊的氣味,又保持了肉的香味。那個黑椒粉是增加香味,並且和鹽搭配是起味的……分析完了,它就根據分析量和度進行評估,按照潮州菜的標準進行修整,出來的肯定是潮州式的漢堡包。而且那個漢堡包肯定是一種新式的漢堡包。”

“原來是這樣。好像也沒有什麽特別的。”

“科技本來就不複雜。難的是怎麽去試出那些具體的量,並且歸納出有效的數學公式,隻有這樣才能夠用機械來進行處理。而這是相當費時間的。”

“這也是設立sis的原因吧。可以幫國家省很多時間?”

“對,關鍵是知道他的思路。我們頭派我來很直接的一個原因,就是我是因為研究亞洲文學的,我了解中國哲學,而且我當年就是用中國哲學推想人工智能的基本思路。我提交了一篇論文,在理論上闡述這一理論可行性。之後,論文沒有發表,sis卻就找上門來了。”

“有點意思,你能不能多說說你和sis的事。”說這句話的時候,西爾莎又是用天真的藍眼睛凝著我,一般人都會給催眠的,但是我不傻。剛才已經說得夠多了。

“現在,已經很晚了。寶貝。”夜色下,賓館的落地大窗前一片湛藍。

西爾莎沒有話說了,就像被定格一樣,盯著我。然後,親了我一下。

我有點受寵若驚,而且這樣的時刻,不采取點行動,那我不是史諾比第二了。

但是,她的手擋在我的臉前。“停!這隻是對剛才的誤會表示一點歉意,以及跟你道別而已。沒有其他的。”

我還能怎麽樣,想挨揍不成。誰都知道我們sis動腦行,動手很不行,呆會給扭傷小胳膊小腿的,那可不是什麽好段子了。

“我會把一切記錄下來的,除了剛才那個吻。”出門時,她對我這樣說。

“我也會把一切都記錄下來的,包括剛才那個吻”我故意針鋒相對,“而且不好意思,按照我們sis這些素食動物的習慣,我們往往會把那個‘吻’稍微潤飾一下,比如說——那是一個法式的……”

“那好吧,我會把你不想出現的東西刪掉的。”

“那好,我也退一步,那隻是個歉意的,道別的吻。”

“這樣一來,你不還是贏家?”

“談判,那是我們的專業。”

剛送走她,我就給頭打了電話。

“頭,東西沒有問題。合同簽了。”其實,我剛才對西爾莎說的都是瞎掰。我們訓練出來的能力,最實用的就是這一招。胡祿壽其實就是幫我們運一點東西過來,那幾千萬是買那點東西的費用。至於那東西是什麽東西,我不知道。我的任務就是忽悠cis。因為我們出了sis大門,一切行動都必須由cis配合。這既是一種配合,也是一種互相牽製。至於那台機器其實就是我們部門設計的,而原始的思想,就是我大學的那篇論文。在電話裏,我們不能明說,反正說合同簽了,就是交易完成了的意思。

“很好。合作還愉快吧,那個愛爾蘭翻譯不錯吧。”

“非常不錯,就是冷點。”

“那就是酷了。那很好,一個酷酷的傳奇。絕對是回來跟夥伴們炫耀的資本啊。”

“你接著去一趟德黑蘭。到了那邊公司會派人去接你的。那單食品采購的工作,你也得幹好。”

“是的,頭。”

一放下電話,我就開罵。這就要從北京跑到德黑蘭。你真以為航空公司自己家開的。像德黑蘭這樣的飛機,肯定得轉了再轉,而且還不一定馬上就有得坐。再誤個點什麽的,說不定半年後才到。但是我們的規定很清楚,命令一下,最長時間是半個月到達目的地,而且還必須有不可抗力的理由才行。不過也合理,半個月,最新的理論很可能就變成最舊的發明了。

我查了一下航班,覺都不敢睡了。馬上退房出發。

到了機場,買好了票。我就在那裏等,飛機真誤點了,都深夜航班了還誤點,再誤得明天出發了。

我急著出發,外套都塞在皮箱裏呢。機場的空調又開得賊大,我有點哆嗦。

就在我想抱怨的時候,我看到一個人,非常精明老練地包裹著一條大圍巾,像個禪師一樣坐在位子上等飛機。

走上前一看,的確很意外,居然是西爾莎。

“怎麽,不帶上圍巾就不去銀河係漫遊?”

“對,我覺得那本書寫的最有道理的,就是出門一定要帶上圍巾。”

我們就一起包裹在那條羊毛的大圍巾裏。不久,她就靠在我肩膀上睡著了,像個天使一樣。有誰想到最彪悍的cis,就是這個模樣。

旁邊的中國人看著我這個中國人如此地有豔福,居然兜摟著一這樣漂亮的一個洋妞,無不投來關注的眼神,而且那些眼神還不懂得適當地歇止。

而我卻沒有絲毫的得意,我看著她如此以一種信賴地狀態靠在我的肩膀上,睡得香甜,自己覺得非常愧疚。

我對她說的基本都是謊言,她記錄下的並不是真相;就像我們所感知的世界,其實都是非常表麵的。

我不隻騙了她,也騙了頭,也許還連自己都給騙了。這麽多年了,自己都不清楚真實的自己到底在做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