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回 佳人
[——題注:此佳人非美貌無匹之佳人也。至於是何佳人,讀完便知。]
桓震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紅衣少女,蜷著一足臥在街心,緊緊抱住了一個老頭兒小腿,道:“你不能走!”那老頭兒神色尷尬,不住伸腿,隻是百甩不脫,無奈之下,隻得軟語哀求道:“姑娘,你放開我,有話好說,成不成?”那少女連連搖頭,道:“那可不能!方才一陣混亂,我給你撞倒在地,你踩斷了我腿,非賠錢不可。”圍觀眾人聽見,紛紛責備那老頭兒沒心沒肺,這般可愛的一個女孩子,如何竟能踩得下腳去?那老頭兒哭笑不得,沒口子地分辯,但試想一個幹枯老頭兒同一個妙齡少女,何者更能取信於人?自然並沒一人肯信他的說話。越是分辯,褲子越給那少女扯得緊了,眼看便要掉將下來。
老頭兒心想不妙,難道今日這張老臉便要丟在這裏了不成?心中一怕,嘴巴上便忘了替自己洗脫罪名,他這一住口,那少女卻也住手不再扯他褲子。老頭兒得了訣竅,任憑那少女如何哀求威脅,再不開口。隻是他卻沒想到,這一閉口不答,便給周圍觀眾以為他是做下了虧心事,是以不敢答話。加之那少女唱做俱佳,涕淚齊下,幾句話間便惹起了眾怒,竟有幾條大漢,捰袖揎拳,預備一哄而上,揍那老頭兒一頓。
那少女泣道:“列位叔叔伯伯,好與小女子做個幹證,他日小女子傷發身死,未過保辜,還要請列位替小女子作主啊!”說著哭得愈發利害起來。
傅山湊在桓震耳邊,低聲道:“我瞧她是作偽。”桓震大奇,心想難道碰上了後世的“碰瓷黨”,也耳語道:“你怎知道?”傅山一笑,道:“但看便知。”
那老頭兒終於被逼無奈,留下了十兩銀子,落荒而逃。眾人見無熱鬧可看,也都一個個散去。傅山一扯桓震,兩人走開幾步,尋一個牆角,密地裏隱了身子,悄悄窺視那紅衣少女。果然正如傅山所料,那少女伏在地下,看看左右無人,當即一骨碌爬了起來,掂掂手中銀兩,向空中一拋,麵露微笑,自語道:“又是十兩!”
桓震起了捉弄她一番之心,壓著嗓子,裝出老年人沙啞嗓音,大聲叫道:“官爺,那騙子還在這裏!”那少女一驚,連忙將銀子塞入了腰間,慌慌張張地四下亂瞧。瞧了一回,似乎並沒官兵趕來,不由得麵露疑色,搖了搖頭,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正要離去,桓震又叫道:“官爺快來,騙子要逃!”傅山此時也已會意,猛然喝道:“弓手,放箭!”
那少女一聽“放箭”二字,嚇得登時呆在那裏,動彈不得。桓震心中大大好笑,索性做戲做到底,恢複了自己本來聲音,儼聲喝道:“蹲下!兩手抱頭!”那少女大約是嚇得傻了,又或者是沒聽明白,隻是一動不動。桓震跳將出來,叫道:“蹲下,兩手放在腦後!”那少女乍見一個人出現在自己麵前,激靈一下,不自覺地蹲了下來,兩隻手放在頭上。
她倒也機靈,一蹲一放之下立時覺出不對,跳了起來,兩眼瞪著桓震,怒目以視。桓震哈哈大笑,道:“姑娘好身手,好敏捷!”那少女臉色微赧,和身撲了上來。他吃了一驚,還沒反應過來,頸中已經給一柄寒光閃閃的小刀架住了。
桓震苦笑道:“果然好身手,好敏捷。”傅山見兄長受製,十分焦急,無奈卻不會武,隻得站在一旁幹瞪眼,隻怕自己一不小心碰到了刀子,倒害了哥哥性命,有意離那兩人遠了又遠,高聲道:“姑娘不可如此,快放了我大哥!”桓震接口道:“正是正是,若不快些逃走,隻怕少時那老兒當真尋了官兵來了。”
那少女果然頗為忌憚,瞧了他兩眼,道:“暫且記下了,日後必要還你。”桓震哈哈一笑,道:“敬候大駕。”那少女手腕一翻,將刀子收回鞘中,白了傅山一眼,揚長而去。桓震摸摸自己頸中,竟然隱有一條刀痕,不由得苦笑道:“這便劃了我一條刀痕,日後再來還我,豈不是頭也割了去?”轉眼瞧時,不知何時已經圍了一群閑人,當下大聲道:“沒甚好看,本集已完,插播廣告!”
這個紅衣少女,是因為有些讀者跟我反饋本書的風格基調過於壓抑而特意設置的一個較為明快的角色。我也不想讓自己寫到得上抑鬱症,是吧。桓震屬於那種比較老實的苦哈哈個性,但是在看到這個少女之時居然會想作弄作弄她,各位應該想到什麽了罷?對了,這就叫做:緣分啊!不過又有人要問,那雪心怎麽辦?婚都訂了也!這點……賣個關子,不告訴你們。反正桓震不會犯重婚罪的。
好在那少女下手倒有分寸,桓震頸中傷痕隻是略略破皮,出了些微鮮血,倒不覺甚痛。經過這麽一鬧,兩人也就無心再看甚麽風土人情,當下跟路人打聽了一家價格公道的客棧,沿途問訊,不多時便到了門前。
那客棧叫做“銀杏老店”,是因門口一棵百年銀杏樹而命名的。據說自有這樹開始,便也就有了這店,店主人姓許,買賣很是公道,迎來接往又十分周到,因此常來北京的客商大都喜歡在他這裏歇腳。
桓震瞧了一眼招牌,回頭對傅山道:“是這裏……”他本想說“是這裏了”,但一個“了”字還沒出口,便覺後腦挨了一撞,撞得他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幸虧傅山百忙中一扶,這才站穩了。回頭看時,正是無巧不成書,有緣千裏來相會,那個險些撞他一跌的,居然便是方才那個“碰瓷”的少女。
那少女站穩身子,指著台階上一人罵道:“你這人好不尷尬!你爹尚且留我在此,你倒要來趕我!”那人鼻孔朝天,哼了一聲,道:“我爹自是我爹,我自是我。手中無錢,就莫要住店,城隍廟,關帝廟,閻羅廟,哪裏不能度宿?”那少女氣道:“我幾時說過不還你店帳了?”那人笑道:“那麽便還啊!”伸手向身後一個帳房先生模樣的要過算盤,嗶嗶剝剝地打了一陣,說道:“六十二日店錢飯錢,連老頭兒的藥費診金,利上加利,總共三十兩八錢銀子。即刻現銀付帳!”
那少女將腰一挺,道:“我幾時說不還了?隻是……隻是……”那人冷笑道:“隻是須得再等幾日,是也不是?”那少女道:“遲幾日便又如何?”那人哈哈笑道:“不如何。隻是卻容不得你遲。”一揮手,一個夥計手中提了一個小小包袱走將出來,便把包袱向街上一丟,那少女大驚失色,連忙去接,但事起倉猝,哪裏來得及?隻聽啪嚓一聲脆響,那包袱跌在地下。那少女登時呆了,站在那裏,動也不動一毫,兩行眼淚直滾下來。那人哪裏理他,招呼一聲,進店去了。
桓震心中很是不忍,走上前去,便要替她拾起包袱,哪料觸手堅硬,竟像是一堆碎瓷。那少女突然喝道:“不用你!”伸足向桓震踢來。桓震毫無防備,被她踢了個正著(其實就是有防備也一樣被踢個正著),忍著痛,將包袱撿了起來,放在那少女懷中,笑道:“拿好了。”便要招呼傅山進店。那少女忽道:“這家的兒子是個渾蛋,你們不要住。”桓震一怔,反問道:“你憑甚麽不讓我住?”那少女一跺腳,道:“愛住便住,哪個來管你!”回身便走。桓震呆了一呆,吩咐傅山先去開房拴馬,自己卻拔步追了上去。
桓震尾在那紅衣少女身後,居然並沒給她發現。兩人一個疾走,一個急追,三拐兩拐,拐進一條胡同。那少女突然間站定腳步,回頭望著桓震,詭詭異異地一笑,直笑得他心裏發毛。他知道那少女已然發覺自己跟隨,自然要上去打個招呼。張開了口還沒說話,卻聽那少女一聲呼哨,許多衣衫襤褸的小孩子一擁而出,也不知是從哪裏鑽出來的,個個伸開了手,向桓震撲將過來,扯衣服的扯衣服,脫靴子的脫靴子,不用片刻工夫,將桓震剝得渾身上下隻剩一條貼身底褲,連係底褲的腰帶也都搶了去。那少女要過桓震的衣衫,翻弄一番,嗤道:“一文錢都沒有,也敢住那黑店!”桓震又驚又氣,雙手提住褲腰,叫道:“還我衣服來!”
那少女回眸一笑,道:“這身衣服雖然破爛,倒也當得幾十錢。”說著,又是一聲呼哨,那群孩子如同來時一樣,倏忽而去。那少女將桓震衣衫搭在肩頭,回身便走,隻留得他在那裏大聲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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