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之後,村頭的大樟樹更加的枯黃,蘇老臉上的皺紋如同秋後的落葉,卷起了無數道皺紋,臉上的老年斑也多了很多,他在急劇地蒼老。修煉者,尤其是那些修道有成的高人,他們的壯年會維持很長時間,至少是數百載歲月,何況是以壽命著稱的妖族,去年的秋雨中蘇老還未出現老態,他仿佛隻用了一年光景,便把這數百年的漫長歲月給度過了。

為什麽蘇老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老這麽多?自然是他的劫已經到了,並且他將天劫整整往後推了一年時間;自然是因為他在多年前所受的傷終於在他天人五衰的時候爆發了出來;自然是他所牽掛的東西太多了。

在以往所有人的印象裏,意態的蘇味道,是黎水水域絕對的主宰,他所守護的蘇家村,雖然默默無聞,並不怎麽突出,與蛇窟的花娘子,與落霞山的山君,與黑山的老妖,實在無法相提並論,甚至很多小妖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然而現在所有一切都改變了,沒有誰能違背神態大妖的心意,除非他也是神。

生活在妖域之中,這一切有些異常,因為所有的妖都信奉著強者為尊的規律。

這十萬大山裏每一片地界都散發出著妖氣,那種混亂著殺戮與殘忍的妖氣,暴虐和瘋狂滲入了這一片大地之中,充斥於每一縷風中。隻一處黎水岸邊的小村莊尚有一絲人氣。

所有的妖都等著通天河靈感大王與蘇味道一戰,但誰也不看好蘇味道。

白日練刀有些晚了,找了一塊背風的青石,生起了一堆火,就著溪水將四口兒送來的一整條鹿腿吃完。

夜色越來越濃,最終,這一片水汽盎然的荒野下隻留下一處光明,火光之中的林昱坐在那裏,靜悄悄的。凝神洗髓,他越來越能輕易感受到這天地之間靈氣的湧動,那種湧動來自於天地也來自於自己的心,這心的湧動則是來自於他對於強大的渴望。

黑夜將所有的光都收斂起來,黑暗之中一個影子慢慢的靠近,它在黑暗之中偷窺著。林昱想要嚐試一下妖域荒野的生活,所以他遠離小山村,遠離到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林昱知道,風總是能將所有信息帶給蘇老,所以他有些有恃無恐。

當那黑暗中的影子窺視了許久之後,緩緩的移向火堆,在林昱的後背之處悄無聲息的出現,火光所能夠達到的極致邊緣之處出現了一雙腳,那是一雙與人類類似的腳,但是卻相比起人類來要大上許多,腳的皮膚似樹皮一樣,烏黑而粗糙,一看便知這是一雙長年在山野之中跋涉的腳,有濃密的粗毛從毛孔裏鑽出來,再往上是一雙強壯有力的腿腳。

他真的很是健壯,膀大腰圓,腰上圍著一塊獸皮,在淡淡的火光之中,他的右手手掌如蒲扇一樣,指節也是粗大的仿佛戴在指虎,而左手卻如獸爪,鋒利的指甲如同匕首一般。再往上是結實的腰肢與胸膛,又有黑色的毛盤踞於胸口,而他的整個脖子以上都在火光所照耀不到的黑暗之中。

這是一個強壯的身體,還殘留著野獸的氣息,是將人與獸完美的結合在了一起的產物。他是一隻妖,化形未完全的妖。

人類並不喜歡漆黑的夜,因為夜能遮蔽人類的雙眼

,夜裏有無數未知的恐怖,所以人類向往光明,向往火焰。一堆火焰在大地上燃燒,隻能夠照亮那小小的一塊位置,火焰的上空有著一群飛蛾在飛舞著。

林昱坐在那裏一動不動,此時一隻飛蛾落在了耳朵上,讓人看起來非常的安靜。當那隻粗獷的腳踏入光亮處,他的神識動了動,耳朵上的飛蛾撲騰著飛去,火焰搖曳起來,將他不動的影子搖晃的起伏不定。

那個被林昱背影遮住的妖走近了一步,林昱毫無反應便再次走進了一步,橘黃的火光照在他的臉上,那是一張半人半獸的臉,一雙眼睛泛著幽幽的光芒看著林昱,帶著殘忍的笑意。

林昱依然坐在那裏一動不動,閉著雙眼,仿佛根本就沒有看到對方一樣。

越來越近,林昱都能聞到他口中濃濃的惡臭味,站在林昱身後,站在林昱的影子裏,他如同匕首般的指甲已經快要碰到林昱的脖子,右手蒲團大的手掌也是蓄勢待發。

是用指甲劃破喉嚨,還是拍爛腦袋,這取決於他是想要飽飲鮮血還是吞食鮮美的腦漿。

火焰在他指甲貼近林昱後頸的瞬間湧現出來,毫無征兆的湧現在他的手上,他輕蔑的一甩手臂,另一隻蒲團大的手掌就罩向林昱的腦袋,而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裏火焰已經順著他的手臂迅速的燃燒上來,他心中大驚,卻並沒有感覺到了絲毫的疼痛,這隻是一刹那之間的事,他滿是肌肉的腦海裏想不出太多的念頭,隻想要遠離麵前的這個人類。

他心中大駭。

這是什麽火?

他僅僅朝黑暗走了三步,便被一陣風吹散在夜空中。

這個天地之間,沒有最美,也沒有完美,沒有人是唯一的主角,若是強大,林昱還很弱小,若是弱小,林昱已經很強大。

一顆舍利子救了林昱數次性命,林昱也是因這顆舍利子而走出永夜的堅牢。孕育出如此強大舍利子的高僧該是怎樣的佛法無邊,隻怕張口便叫人放下屠刀,一抬手一投足之間盡是佛意。

“如是觀”,終於被林昱開發出了幾個有意思的小神通。如是觀之破妄,取一絲佛光入眼,能看透虛妄,能窺視妖鬼真身;如是觀之業火,以舍利子中佛光為引,點燃靈氣生成無名之火,燒盡諸邪;如是觀之誅邪,取佛光入刀,佛光遍布刀身,以之斬殺邪物。

一個人成長為那樣強大的存在,可不是光修行能夠做是到的,還要有機遇,有福緣。

林昱的神思依然有些飄忽,所以笑容看起來有些僵硬。但福緣不常有,所以還是要以艱苦修行為根本。

修行是艱苦的也是寂寞的,焰光從手指間漏出來,林昱捏緊了拳頭似乎要捏住光亮。手指微微用力攥在一起便能握住東西,但有的東西很難握住,對於普通人而言沙子都很難握住,但修行者卻能握住海風,又有人能握住陽光,握住星光,還有人能握住時間。

這就是修行的方向,要握住別人握不住的東西。

林昱散開手指,星光和靈氣便漏了過去。他有些僥幸,數月前從破廟中走出來,沒死在妖怪的口中實在是萬幸。荒山野嶺還是不適合弱小的林昱去生存,他一個人

走不通去洛城的八百裏路途,所以他返回他的小屋,繼續練刀,繼續洗髓。

修煉無時間,轉眼兩天多過去了。用靈氣洗髓的功效漸緩,痛苦便也逐漸減弱,或者說他已經開始適應了這種痛苦。

洗髓是水磨的功夫,隻能用時間慢慢堆積。正修煉的時候,忽然有風輕拂,有影落下,遮住了眼前的光線。

林昱回過神來,抬頭望去,入眼處寬臀**,腰身婀娜多姿宛若無骨,花娘子一雙杏眼正冷笑看著自己。

他這時候盤坐在地上,花娘子居高臨下,俯下身子,呼出的氣息吐在林昱臉上,微嘲說道:“十六歲才開始洗髓,對於人類而言會不會晚了些?”

林昱內心一揪,苦笑連連,卻是不敢有任何異動,道:“聞道有先有後,先發而後至,後發而先至,誰又能說得清?”

花娘子怔了怔,然後輕蔑說道:“百年前大夏冠軍侯霍景桓十五從軍,十六歲越過洞玄而通幽,二十八歲已經飛升至羅生天;我妖族羽氏公主年不過十六,覺醒天鳳血脈,數態巔峰的修為。後發而先至?你能先到哪裏?”

林昱想了想,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這裏可是妖的世界!讓我猜猜蘇老為何收留你?”花娘子鮮紅的指甲在林昱臉上遊走,輕輕勾起他的下巴,挑逗道:“那隻老鼠雖然是妖族中的異類,但卻不是聖人,你們人類都講究個無利不起早,他為何要在這妖域庇護你,難道你也有什麽秘密麽?”

一陣冷汗浸濕了後心,隨著鮮紅的指甲在臉上移動,心也高高懸起,想起之前這雙手插進那魚妖的胸膛取出兩顆妖丹,林昱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

“哈哈哈……看把你嚇的,小男人,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保你平安無事,要知道我的耐心是有限的。”花娘子微笑著挑逗著林昱。

“三日前的帝流漿異象是怎麽回事?是誰得了那莫大的福緣,是蘇眉還是那隻又臭又硬的鼠妖,還是其他人?”

“我……我不知道……”

“咯咯,都說人心隔肚皮,我怎麽知道你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呢?難道要剝開心來看看不成?是紅的還是黑的?”花娘子目露凶光。

“我區區一介凡人,哪有機會得到這些秘密,即使可以在村中隨意來往,也是肉眼凡胎,看不出個所以然。”

“呦,嘴還挺牢的,那要看看是你的嘴硬還是我的指甲鋒利?”花娘子鮮紅的指甲仿佛要滴下血來。

“別,容我想想,那夜星光燦爛,帝流漿如同一根根白色的細線從天宇上垂落下來,村裏的每個人都……”林昱胡扯開來,盡量拖延時間。

“這個世界上還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你想嚐嚐麽?”一條鮮紅如血的小蛇從花娘子手中遊出,輕輕一吻,林昱隻覺的渾身一陣無力。

隨之,花娘子麵色一變,皺眉道:“來的到快!”說罷,抓起林昱朝遠處奔去,林昱百十斤的重量在她手中如若無物。

“我蘇家莊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麽?”隨著空中傳來蘇眉冷冰冰的聲音,林昱如負重釋的呼出了一口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