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境能很好的磨練一個人。在水中待的多了,便能磨練水性;在崎嶇的山巔行走的久了,自然有一雙翻山越嶺的大腳;常年待在船上,想來即使麵對驚濤駭浪也多少有些凜然不懼;林昱待在風裏,睡也好,吃也罷,無時無刻不麵臨著狂風的威脅,卻也將璿璣密道練至小成。

四把鐵鏈早已經從手腳中卸去,從當初被狂風所左右,到穩穩的在龍卷中巍然不動,林昱僅僅花了一月光景。

其中的艱辛不足以為外人道哉,這不僅僅在於饕餮無時無刻提供靈氣,更重要的是林昱的一顆堅韌不拔的心。

這一月間,鬆木大叔憑借一縷帝流漿晉級到意態修為,田老大也隨後飛升進入意態。

當林昱能搖搖晃晃的在風中行走,接下來鬆木大叔便又開始教他刀法。在風中練刀與在水中練刀異曲同工,都能做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與先前教授的並沒有什麽不同,隻是之前隻教了一豎劈,再此地也沒有教授林昱如何高深玄奧的招法,隻是讓他重複四個枯燥動作,直刺,斜撩,豎劈,回掠。

刺三千,撩三千,劈四千,掠四千。

吃也好,坐也好,一把鐵刀始終不離身,直到將自己練的筋疲力盡方才打坐休息。不練則罷,既然修煉那就要全力以赴,就像那十六年黑暗中執著於練字,這是病。

十數年如一日能練出一手妙字,一日如數年的練刀,周圍的世界便成了永夜,隻執著於手中一把刀和那刺撩劈掠四個刀勢。

在風中修行的虯髯大漢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輕時候,眼神仿佛穿越時光,當年的自己大概也是這樣拚了命的重複著這些枯燥無味的動作。

鬆木抽出掛在腰間的砍柴刀,依著林昱的動作一刺、一撩、一劈、一掠,動作亦如當年一般迅猛,隻是殺人的長刀換成了砍柴的鈍刀。

“這一刺、一撩、一劈、一掠就是三十年,歲月如刀,歲月如刀,一刀一刀剜去萬丈豪情,割去了歲月往事。田哥,你說,師傅賜予我的那把森羅是不是在河底鏽蝕成了一坨廢鐵。”手中的砍柴刀一刀斬破狂風,刀刃之下風收聲消,展露出不俗的刀意。

林昱一心練刀,已經到了不聞不見不說的境地,周圍的一切早已混沌黑暗一片,仿佛回到了永夜的世界中,隻留手中一把刀。

這是入了魔。

不瘋魔,不成活。

“老弟,隻要你想拾起森羅,森羅依舊能戰個地老天荒!當年你我隨老爺子、唐叔遊曆人間,何等的意氣風發,其中往事如今依舊曆曆在目。”田老大感慨萬千,一眼三十年、數萬裏距離,“隻是江湖風波惡,仙道不可求,世間最好的就是一個癡字,最壞的也是一個癡字。”

“因為癡,所以才有我等凡物,跟隨兩位老前輩在人間走一遭的天大福分,要不然,你我可不還是這十萬大山裏還未開竅的小妖,渾渾噩噩噩一輩子,再渾渾噩噩赴黃泉。

”砍柴刀收回腰間,看著練刀的林昱,這也是一個癡物。

“老弟,來一口。”田老大飲了一口烈酒,將酒葫蘆丟給虯髯大漢。

“田哥,不如玉凍春,更不如梨花白,大不如,大不如。”鬆木一笑再笑,一飲再飲。

“哈哈哈哈,富春江上的一杯梨花白,你現在還知其味?那老倌可真是小氣,隻拿一壺美酒來待客,要是知道蘇老臨走時偷了他整整十七壇玉凍春,不知會不會氣暈過去。”說起酒,田老大的小眼睛更亮了,釀酒的,誰不想釀出一壇媲美千金難買的梨花白。

“可惜可惜,那酒窖裏沒有梨花白,不然,那虎丘劍池中可不又多了三分酒香。田哥,那天你可喝多了,其中妙處,不足道,道不足啊!”鬆木似憶到了精彩處,眉飛色舞。

“說說,再說說。聽了三十年還是聽不夠啊!這酒釀了三十年也隻有七分似那玉凍春,餘下的三分就像唐叔的刀,劈不斷砸不爛,怎麽也改不了的一股不屈之氣。”

“……虎丘劍池在劍塚中排名第三,想阻師傅的刀道自然是無稽之談。那劍池應戰之人年不過二十,實在想不明白偌大的虎丘劍池派出了個二十啷當的少年來。那少年拿著把木劍,與師傅鬥了三回合,眼看他就要敗了,竟然大聲道了一句:劍來!然後所有劍士的數百佩劍一齊出鞘,向師傅飛來。劍池中各式千柄鏽跡斑斑的劍一概出鞘,浩浩****飛來。

兩撥飛劍。

遮天蔽日。”

“妙,妙!這可是劍開天門的大神通啊!”田老大也不知是為那禦劍萬千的劍道神通喝彩,還是為那個叫唐的大刀客一刀破萬劍道一聲妙。

“當年初入江湖,隻是給師傅端茶送水的小妖,哪懂刀道劍道,望著那兩撥密密麻麻的漫天飛劍,頭皮都要炸開。”鬆木不由得想到了那個提著把木劍就敢一戰的年輕稚嫩的麵孔,那個叫太阿與神劍同名的小子,那個和自己一般大便已經早早劍道大成的劍池之主。

世間不管是人是妖還是魔,總有幾個早早的就走在同輩修煉者的前麵。那提木劍臉若桃花的俊俏小子二十歲就劍門大開,早早做了虎丘劍池的劍主。

不是說起步晚走的慢的就一定達不到終點,隻是世人都隻驚豔於一朵花開,誰能移眼看看在地上爬行的藤蔓,不管它蔓延了多長距離。

“若我沒記錯的話,那小子可是叫鄭太阿,傳言他拎著一枝桃花在滄海城外接了王老仙一招,手中桃花枝花開朵朵,一瓣就是一把飛劍,可真是劍仙一般的人物啊!”

“劍仙又如何,還不是師傅的收下敗將。萬千飛劍,一刀破之。一刀之下,酒香四溢,把整個劍池都醉倒了。”一把刀,一招新悟的刀意就將劍塚中排名第三的虎丘劍池斬於刀下,世間練劍的數不勝數,練刀的也不遑多讓,但能做到這種程度的大刀客大劍客,一隻手都能數的過來。

“那一招七裏香的刀意

,你悟了幾層。”田老大盯著鬆木,認真道。

“三層不到,若是喝的酩酊大醉,也能學了個七分。師傅的刀道我是繼承不了的,三十年前師傅教我刀的那天我就已經知道了,這些年苦尋無果,隻果兒還有幾分天賦和癡意。難道真如老爺子所說的,這南疆十萬大山的刀道天賦被師傅一人占盡九分,餘下一分才被我等共享。”

“你看那小子怎麽樣?不說天賦,單單一個癡字就不是你我所能比的。再說那福緣……”田老大環顧四周,閉口不言。

“所以說你我終究隻是肉體凡胎,半輩子都突破不了數態,臨到了壯誌雄心都消磨殆盡了,卻得了一絲帝流漿邁入了意態。你說可笑不可笑,努力了半輩子不及旁人漏下的一絲福緣,天道啊!何故如此殘忍?”虯髯大漢臉上不見一絲不滿,隻瞪大了眼睛看著練刀的林昱,眼神中流露出炙熱的光芒。

“等等,再等等!”

“都已經等了三十年了,還要再等嗎?”

“都三十年了,也不急在這幾天。等他出刀,這一刀肯定是悍刀行啊!”

“來來來,酒雖不及梨花白,但隻要一個烈,就是好酒,值得大碗喝。”

“三十年苟且,若他能在一年內悟出刀意,師傅的刀便是有了傳人,老弟我怎麽也要去那滄海城走一遭,為他取回師傅的傳承。”鬆木看著練刀入魔的林昱認真道。

“老木啊!若是哪天你想去了,叫上哥哥,你我兄弟二人再上一趟人間,見識見識那天下第二的王老仙,看他是否真的已經成仙了。”田老大大口酒飲下,眼色迷離。

“同去,同去。叫世間再來看看萬千刀意,再品品七裏香,秋意濃,寒蟬淒切,九千裏,燕返,桃花,春雨,大漠孤煙,天山雪……”

“快意,快意……”

“那年花滿樓前聽得一曲,不知其中滋味,難以明了師傅為何抱著刀看了一晚的月亮,那時以為江湖就是刀光劍影、血雨腥風,後來以為江湖是情,友情、親情、愛情、手足之情,到現在還是那句歌唱得好,少年子弟江湖老,老了啊!”

“少年子弟江湖老……”

短短七字,古道斜陽,楓橋夜雨,高樓大廈,舞榭歌台,多少繁華寂寞,種種人生況味,都在此中。杯酒在手,惆悵漫生,如今這個江湖是多麽的寂寞啊!

“少年子弟江湖老”,這江湖亙古不變,年年青色依舊,樹依舊,隻是人已全非,如夜色裏的曇花,瞬間開謝。那些風花雪月,那些江湖逸事,如煙雲消散。

曾經的少年也都老了。

往事不如從此相忘,在江湖裏,在空氣中。

這才是“少年子弟江湖老”的真正含義吧!不是江湖老了,而是少年老了,風景依舊,而人事確如過往雲煙,想起也有淒涼,孤寂之境,讀來令人感慨不已啊!

少年子弟江湖老,道出了一代人的心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