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大山裏最不缺的就是妖怪,有傳承的練就了一身神通,畫地為王,謀求長生之道。沒傳承的小妖也數不勝數,一身本事都是在殺戮中靠拚命滾爬滾打出來的,力大凶殘,不僅對對手凶殘對自己也有一股狠勁,有著妖特有的悍不畏死,最適合給林昱鍛煉直來直往的殺人悍刀術。

練刀就是練刀,自然不可憑借真元殺戮,蘇眉一把清風鎖鎖住林昱周身筋脈,難動一絲真氣。見微知著,蘇眉這一手風的運用著實有幾分玄奧。以風為鎖,將被鎖者真氣引到四周,不費一繩一索,讓被囚者廢若凡人。

身態的小妖自然難不倒領悟刀意的林昱。鬆木親眼看著林昱殺絕三撥狼妖,之後就不再留心,隻是給出地址,就讓林昱單人單刀前往。

人殺人,妖殺妖,無非爭取一絲活命的資本。

若之前在秘境中練的是刀,那現在練的就是殺人的刀。

在不動用真元的情況下應付身態巔峰的妖怪已經是林昱的極限。第一次挑戰受態的妖怪,一個縱橫山林的豹妖,盡管沒練出神通卻也是速度奇快,林昱身受六傷,五輕一重,前胸那一爪幾乎要開膛破肚,趴在血泊中,刀仍不離手,最後由鬆木背了回去。此後林昱都是帶傷而戰,絕不給他一絲一毫偷懶叫苦的機會。

與妖搏命練刀,其中艱險,不足為外人道。

通天河已經結滿了堅冰,百裏之內飄起了漫天大雪。飄雪的日子裏,是個殺戮的好時節,屍體很快就會變得屋簷下冰淩一般,不顯髒,尤其是一灘灘汙血,冰凍後就跟女子繡花一般,這讓暫時殺人隻能講求迅猛快速的林昱很欣慰。一日三殺,殺順手了,便有了些不方便跟人說的經驗之談。

小寒後,再到大寒,要麽在湖底練刀,要麽與虯髯大漢一同盤膝坐在庭院廊中,緩緩訴說那一場場雪中廝殺的每一個細節。如果出刀不夠果決,刀速過於求快而餘力不足,或者應對不當浪費了丁點兒氣力,都要被虯髯大漢拿刀背狠狠一陣敲打,教訓後才附帶幾句簡明扼要點評。

鬆木使了一輩子的刀,隨便點撥一兩招,抖露出一兩個壓箱的本領,也足夠林昱領悟三兩天了。

冬盡春來,嚴冬來的凶猛,去的也快,違背氣候變遷的神通法力終究抵擋不住天地間的規則,立春過後,覆蓋通天河周圍水係的堅冰一日間便消散夷盡。

一江春水向東流去,兩岸青山在晨霧中朦朧成一幅山水畫,一葉扁舟、一把竹竿,林昱與虯髯大漢父女一人兩妖逆流而上。小山村西去數裏,黎水江勢一轉緩緩向北彎曲,繞過一座層層疊疊地危崖,江水漸漸洶湧迅急起來。這時夾岸的高山漸漸陡峭起來,山壁上的洞穴不時傳來一聲聲猿啼狼嗷。

“師弟,果兒,世人練刀先修刀法,再悟刀意,先易後難,傳承有序。師傅悟了一輩子的刀意,在刀式上隨心所欲,雖然在刀道一途上鮮有敵手,但終他一生也沒找到一個傳人。”鬆木一竿直插水底,小竹排如一道箭般逆流而上。

“父親,父親,你不就是師祖的傳人麽?”鬆果兒在船頭晃動著她的小腳丫不解道。

“父親可算不得衣缽傳人,隻是有幸學了三天的刀法而已。”

“師傅一輩子也沒創出什麽高深的刀法,卻琢磨出數十種刀意,與人對

敵,刀式隨意而出,已經超脫了刀法的境界了。”

林昱疑惑道:“怎麽說來,刀意與刀法相比,刀意強?”

“對,也不對。”虯髯大漢道:“曾經有個練劍的強者說過,想要以劍意破敵,那便是劍意厲害,若是願意劍招殺人,自然就是劍招強過天下所有劍意。”

說著說著,兩岸山峰漸漸被一層層巨岩壁壘而成,岩石的夾縫處長滿樹木,岩石上布滿青苔。

“快看,快看!”鬆果兒指著左側前方好奇地叫道。

“山壁上刻著什麽?像是一條龍!”林昱定睛一看道。

一座挺拔的岩山山腳處有塊向外聳出的巨石,中間裂開了一道深溝。這道溝呈波浪形,長約一丈,向內凹陷足足三尺,沿著溝兩側綻出一道道裂紋,遠看就像一條搖頭擺尾的巨龍。

虯髯大漢道:“刻龍?師弟,你對著那山石劈一刀看看。我敢打賭你使出全身真元也不能在山上刻一道印子!”

“真的嗎?大師兄,你可別小瞧了我?”林昱從竹排中一躍而起,落在山腳的岩石上。山石濕滑,滿是青苔,林昱穩穩的落地,顯露出在風之秘境中修煉出的平衡功力。隨後抽出雪中刀大吼一聲遙遙劈出意難平,刀罡淩厲斬中山壁,發出刺耳的鏗鏘聲。

雪中刀除了刮去岩石一層黴苔露出黑亮如鏡的岩石,留下一絲白白的淺淺的印痕。

林昱露出訝然之色道:“好堅硬的石頭,比那山洞中的藍晶石可硬了數倍。”

“這是黑曜石,天下最堅硬的石頭之一,傳言魔都雪老城就是黑曜石所建,幾乎不具普通刀兵,曆經萬年數百場大戰,依舊雄立在北方荒原之上。”虯髯大漢手握森羅隔空劈出一刀,刀罡正中林昱劈中的位置,留下一道三寸長的淺淺痕跡。

“如此奇石,為何不廣泛用之?這一座山,足以打造一座堅城了。”林昱道。

鬆木笑而不言。

鬆果兒矯捷的一躍而上,拿出砍柴刀劈劈砍砍,道:“好像就這一塊大石頭是黑色的!”

林昱老臉一紅,一躍而上竹排:“那條刻痕有什麽來曆嗎?

“那刻的不是什麽龍而是刀痕!是師傅當年練刀留下的痕跡!”

林昱與虯髯大漢對望一眼駭然道:“師兄,你開玩笑吧?”

虯髯大漢一竿插入水底,手指大河上下道:“一百麵前,也是這個時節,師尊在此觀景悟刀,看見一群掠光燕在河麵上縱橫馳騁,心血**,就想要隻用手中一把刀斬下一隻燕子。那掠光燕以速度出名,更有驅風的本領。師尊在此斬了三年,終於在初春時節淩空揮出一刀將那群掠光燕的燕王斬於刀下,刀罡一時收不住,從而留下了這道深溝般的刀痕。”

“一刀?隻用了一刀?”林昱拚盡全力隻留下一道白印子,竟然一刀就能裂開這麽深的壑溝,林昱再深深一琢磨,那如同一條龍的刀痕隱隱透露出一股刀意。

“對,隻用了一招。今天你要學的就是這斬燕的一刀,我要教的也就是這一刀的刀意。”初春時節,燕子從更南的南邊飛來,一群南燕掠過河麵,在兩山之間盡情遊戲。

“這一月之間,無數燕子從這兩岸青山之間穿行不息,正好用來練刀。看好了,我這一刀斬下那隻燕子左翅

上的第三根灰白色羽毛。”說罷,森羅刀上刀罡噴薄而出,那隻燕子驚叫一聲,掠過水麵遠遠飛去。

一根灰中夾白的燕羽從空中瑤瑤落下,春風拂麵,鬆果兒在空中拾起燕羽,斷裂處光滑一片,正是被刀罡斬斷。

“師弟,可看明白了?”

“若有所悟。”林昱一閉上眼睛,腦中盡是那快若閃電的刀罡。

“說說看。”

“師兄剛才連續出了三刀。”林昱看師兄點頭,略一沉思又道:“一刀攻擊燕子,另一刀則封住閃避的燕子退路。不過它們很靈敏,以這一刀是趕不上第二刀的。要成功的話就得在一瞬間,兩刀幾乎同時進行才可以,如果全都是同時的話,兩刀無論如何都會太慢。為此,才有了擋住側麵退路的第三刀。”

“鳥類中,以飛翔速度著稱的便是燕子。以刀斬燕,就在於一個快字。這個快不在於出刀的速度,而在於同一時間出刀的數量。”

林昱在永夜中將學問做到了極致,讀書駁雜,自然一點即通,點頭道:“這其中的不同在於一出一收之間,一刀之快隻僅僅是出刀快,做不到收刀也快,同一時間快速出刀,這才是將出刀與收刀的速度練到了極致。”

鬆果兒撅著嘴暗自納悶,什麽出刀收刀,對她而言,任何刀不過是砍柴的一刀,什麽求快求穩,快如奔雷,穩如五嶽,通通丟在耳邊,隨大河東流去。

鬆木解釋道:“燕子能夠承受風力躲開刀鋒,跟是快是慢都毫無關係 。不管是怎樣的刀,都沒辦法不振動空氣地揮動。它們就是感受那振動,改變飛行方向的。所以,無論是怎樣的一擊都無法斬下燕子。”

林昱點頭接道:“刀不過是一條線,斬不到在空中縱橫來去的燕子也是有道理的。想要斬到燕子,自然要將刀連起來,形成網。”

“和聰明人說話果然簡單,那道刀痕比我教的更多,好好琢磨琢磨吧!”鬆木指著黑色岩石大笑道。

“就這樣劈著吧!什麽時候劈夠了,能同時斬出三刀,我再來接你。果兒,走了!”

小竹排沿江而下,風中依稀傳來虯髯大漢和鬆果兒的聲音。

林昱泛起苦笑,收斂心神,抽刀劈斬,快速回刀,卻隻是斬斷撲麵不寒的楊柳風。

劈斬數次,莫不是斷斷續續。

“父親,我不用和師叔一起在這兒練刀麽?我還以為要和師叔練刀呢!”

“哈哈,我的果兒還是先回去砍柴磨刀吧!”

“不要不要,我的砍柴刀都快要磨成鐵片了。”

“都說是砍柴刀了,自然還是要回去砍柴……”

“不砍柴,我要練刀。”

林昱閉上眼睛,回想師兄斬燕的一幕。

枯坐至黃昏,再至月夜。又至黃昏,再到日出。

清晨的陽光照不入兩山之間,水氣彌漫,一顆水珠從山石上滴落,林昱手中雪中刀劃過一道玄妙的弧線,同一時間又是一道雪白的銀弧。那顆水滴一分為二,再分為三。

江上有數尾紅色大鯉躍出水麵。鯉魚躍龍門,這是大江大河裏頭常有的景象。

雲霧清風之間,鯉魚雀躍之間,一骨立形銷的道士站在一根枯木上渡江而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