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一記天崩地裂的巨響在耳邊響起,地動山搖中那座陡峭山峰塌了下來,整個水麵都猛然跳動了一下,清幽秀麗的江景一下子被倒塌的山峰壓成了廢墟。

林昱呆若木雞眼睜睜地看著刻著刀痕的巨岩被挑到半空,被那道人單手接住,再一點點的飄落到了河麵上的枯木。

一葦渡江。

一竿挑山。

四兩撥千斤的技巧。

舉重若輕的神通。

道人左手托著數丈方圓的黑曜石,就像托著一片輕輕的羽毛,閑庭信步踏在一根枯木上。

巨大的波浪過後,河麵漸漸平靜下來。

道人靜靜地站在枯木上,腳下明澈的江水**起一圈圈漣漪,隨著流水而下,優雅寬大的衣袍隨風輕輕飛揚。

“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們還是又見麵了。”道人緩緩抬起頭,眼神深邃得像是星空,清澈得像七月的湖水。

虯髯大漢看著從麵前飄過的道人,幾秒種後,那道人忽然回頭輕輕一笑:“小鬆鼠!”

虯髯大漢一愣,凝視這那道人。

那老道的臉上帶著微笑:“真的好久沒見了啊!”

虯髯大漢盯著老道的背影,然後很快,他的表情流露出了震驚:“你……你是……你是……”

“是我,蘇味道呢?”那道人依然微笑,露出潔白的牙齒:“讓我想想,有多久沒有見麵了?三十年?山中無歲月啊!轉眼之間三十載光陰!”

虯髯大漢鬆木忽然身子一晃,就往後踉蹌退了兩步,臉上露出了驚駭欲絕的表情:“你……你……”

“別這麽緊張。”那道人頭也不回的繼續沿河流飄去:“我可不是來打打殺殺的,也不是來殺蘇味道的。”

鬆木的喉嚨裏發出“格格”的聲音,卻緊張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那道人漸行漸遠,轉眼間隻剩下個巨石在河流上飄動。

……

黎水河岸邊。

白發蒼蒼的蘇老盤膝而坐,麵前一個棋盤,縱橫十九道,低眉深思。

那老道將黑色巨岩往岸上一扔,砸下一個大坑,目露凶光,徑自就朝著蘇老走了過去。

蘇老根本就沒有看那砸在身邊的巨石,執黑棋就在棋盤上落了一子。

虯髯大漢和林昱在身後追了上來,而在那老道的前方,水三郎化水成龍、手持三叉戟,帶著凶狠的表情迎了上來。

老道微微一笑,伸出手指輕輕一撇。

砰砰!

水龍頓時奔潰,化作滿天水花,水三郎直接飛了出去,被某種力量彈開,然後砸在巨石上,身體還被無形的力量按在了黑曜石上,距離地麵有三四米高,卻再也無法動彈。數態二重天的水三郎盡然毫無還手之力,意態一重天的鬆木也根本不能將手中的森羅刀遞出去,不是怕,不是不敢,而是不能,那道人千重萬重的威壓死死的壓迫著鬆木手中的森羅刀,他連刀都不能舉起來。

“輕鬆點,我如果想殺你的話,你們早死了。”老道歎了口氣,在蘇老對麵盤膝坐下,伸手拿起白子落下。

二人都是熟諳縱橫十九道的大國手,黑棋大海巨浸,含蓄深遠,居高臨下;白棋精細奪

巧,邃密精嚴,步步殺機。

棋盤上大戰正酣,老道一子落下,白棋大龍屠黑龍,勝負已分。

“好久不見了,老朋友……你贏了我一輩子,到頭來還是輸了。”老道笑道。

蘇老緊緊盯著道人:“這麽多年,你果然還是這個樣子。洪武當興?柳乘風,你還真是矢誌不渝,連一塊石頭都不放過。”

柳乘風譏笑道:“你卻變了,當年何等的意氣風發,現在卻垂垂老矣。意態一重天,哈……看來你真的廢了!”

“這次主動找你,意外麽?”蘇老一顆顆拾起棋子。

“這些年沒有你一絲消息,我還以為你死了。”老道咬了咬牙齒:“這些年,幾乎每一天我都會祈禱,為你祈禱!蘇味道,我祈禱,你千萬千萬不要有意外,千萬千萬不要死亡,死在別人的手裏!因為,你對梅子犯下的錯,我一定要親手向你討還回來才行。”

老道笑了。

他的眼神裏憐憫的味道越來越濃鬱:“你知道麽?蘇味道,三十年之前,我認為你是僅有的那幾個值得我欣賞的人,可是沒想到,現在你也變成了這麽一個可憐蟲。”

“我的天劫快要到了。”蘇味道看著遠方,那裏,一個白衣翩翩的少女禦風而來。

就像,三十年前那個小山村裏白衣翩翩的女子。

“看來你真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梅子的仇既然你報不了,那就我來,洪武大興的時候就是我上龍虎山按下龍虎頭的日子,即使付出我的生命也在所不惜。”老道柳乘風怒意大發,雙手一拍,麵前的棋盤碎裂成灰。

蘇老一袖掃盡灰塵,黯然道:“我何嚐不想報仇,當年梅子替我挨了一掌,不到月餘就身死道消,梅子走了我的心也就死了。龍虎山五大天師,殺了一個張玄真又有何用?要不是眉兒還小,我還能苟活不成?”

“眉兒?她是你和梅子的孩子?”老道看著愈行愈近的蘇眉,吃驚道。

“三十年前那一戰後,我身受重傷,雖然活了下來,修為卻從意態八重天掉到了一重天,三十年難有寸進。這次天劫,肯定是渡不過去了,乘風,那魚靈感想要借爐鼎穩定修為,他看中了眉兒……”蘇老咬牙道。

老道一聲冷哼,“魚靈感?不過是塚中枯骨,若他沒進入神態,老夫還俱他半分。沒飛升的命卻強行越境,那神態知命境可是那麽好進入的,這輩子也就隻能守著他的通天河龍宮,做一個畫地為牢的蠢貨罷了。”

“修煉之人誰不想覓長生,飛升上界,隻是他敗了而已。成王敗寇,麵對天地,他敗了,對於你我,他卻贏了。所以他馬上就要成為這十萬大山的王,無數妖盤踞在他的龍宮內外,他的一句話自然就是聖旨。乘風,帶眉兒離開這裏,蘇某一輩子不求人,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哼,梅子的女兒自然是我柳乘風的女兒,你還是先想想怎麽渡你的天劫吧!有我在,誰能傷得了她。”二人爭鬥了一輩子,卻成了可以托付後事之人。

“眉兒,這是你柳叔。”

“蘇眉拜見柳叔叔。”蘇眉朝老道行了一禮。

老道回了一禮,道:“貧道武當柳乘風。”

一眼三十年,那個溫柔嫻雅的女子早

已不再,隻在記憶中重複。

煙雨繁華之地,便是偏僻的小村子也滿是柔意。村頭有一條清澈的溪水繞行,便如女子秋波有了靈氣,村頭雞鳴才依次響起,便有一名小娘蹲在溪畔浣衣,因為姿勢的緣故,凸顯得她身段婀娜,木槌一次次輕柔敲打擱在青石上的衣物,不敢如何用力,累了便稍作歇息,伸出一根青蔥手指去捋起垂下遮掩眉目的青絲,沾了濕水,便緊貼在額頭與臉頰,偶爾出神發呆,望著水中自己麵目的倒影,漣漪起,便模糊了。

小溪不遠處有一個籬笆微斜,茅草漸敗的小院,看著有些破落,但院子裏和屋中卻被收拾的非常幹淨,就如那女子給那男子的感覺。

人在江湖,特別是一個妖在人類的江湖,總是少不了以命相博,即使那時的他已經到了意態七重天。要不是那女子相救,一雙眼睛可能就保不住了。

男子目不能視,卻能看到她的一舉一動,風能帶來所有的信息,能挽起她的長發,能聞到她發間淡淡的清香,也能將遠處的閑言碎語帶進耳中。如果不是得到這位女子悉心照顧,不惜頂著村民的異樣眼光尋醫買藥,他的眼睛根本不可能這麽快便醫好。

在過往這些天的閑聊中,他隻知道對方是個獨居的少女。

“這些天多謝你的照顧。”男子很誠懇地說道。

“沒什麽,我也沒幫上什麽忙。”女子輕聲說道:“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男子說道:“我叫蘇味道,蘇醒的蘇,酸甜苦辣很有味道的味道。”

“恩,我叫青梅。”

……

“柳哥說讓我等他,他學藝有成便回來娶我。”青梅說起柳姓大哥總有說不完的話。

“你柳大哥去了哪?”

“七年前被一個老道士帶走了,說是去了一個叫武當的地方,蘇大哥,你說道士能娶妻麽?蘇大哥,你說武當遠麽?”

“能,肯定能的。要不,梅子,我帶你去尋他。”蘇味道不忍打擊眼前的女子,他知道武當修的是全真道,是出家道士,不能娶妻。

“我已經二十了,再不嫁人就老了。我也不想在這裏住下去了,隻是當心柳哥回來後找不到我。”青梅撫了撫額前的青絲,滿臉的溫柔。

“怕什麽?他在武當山做道士,逃得了和尚還能逃得了廟不成?”

“咯咯,柳哥是去做個道士,可不是做和尚。”

“那便去尋他,若是他不娶你,蘇大哥打斷他的腿,要知道,蘇大哥是很厲害的。”

“咯咯,柳哥也很厲害,他說那老道士帶他去修煉神通,神通啊!蘇大哥,你會神通麽?”

“神通什麽的最簡單不過,梅子要學嗎?”

“聽說書人說神通很難,我很笨的,怕學不來。”

“武當山還遠著呢?學不會可以慢慢學,到了武當,叫你柳哥大吃一驚,他的梅兒妹子也是會神通的大修煉者,絕對配得上他。”

從小山村到武當山,八萬七千裏路,三年零三個月的時光。

“蘇大哥,柳哥說娶不了我了,他說他發了誓,洪武不興,終身不娶?”暴雨中青梅的眼淚已經流幹了。

“梅子,他不娶,我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