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楓合上賬本，語氣儼然是個大人模樣，冷冷道：“都是和我們魏氏醫館合作的老朋友了，沒錢還不了是一回事，有錢不還是另一回事。我就這麽說吧，我就一百二十兩，按順序還錢。”

管家一聽，微微一愣，半天才反應過來：“你這小妮子好生厲害啊，我算是明白了，你這是給我們個坡，引著我們往下滾呢？三百不成，今兒還有一百二，明兒就剩九十，後兒就剩下七十，是這個意思嗎？”

冷楓輕笑一聲，承認的落落大方：“就是這意思。”

管家臉綠，怒道：“你倒我們不會寫借條嘛？”

冷楓挑眉看他，雖然是個十多歲的少女，可那一眼裏，他卻覺得自己一把年紀，似乎被她鄙視了。

“借條？這年頭若非信得過的人，借條有什麽用？仗保不準哪天就打起來了，跟房子沒人要一樣，借條頂什麽，逃難起來，你還去哪裏找我們？不如那真金白銀捏在手裏，才是實實在在的。”

管家一怔，這還真是句實話。

亂世，銀子才是真家夥。

冷楓從椅子下下來，因為夠不著地，還需要蹦躂一下，負手走到管家麵前，輕笑：“管家大叔，你們家少爺死了，你們老爺想著的不是我爹償命，而是弄個這麽大的排場來要錢。若不是你們家少爺死的和我爹無關你們隻是想借屍訛詐一把，就是你們家日子不好過指著你家少爺的死賺點苦錢，對嗎？”

管家猛然一怔！兩者，其實皆是有的。

看向眼前這孩子，都有些怕了。

這，這哪裏是個孩子，這是個人精吧。

脊背，抑製不住發涼，眼底也一片心虛：“衙門仵作都驗了，就是吃你家藥死的，還能有假，你……”

冷楓抬手止住了他：“不用說了，這事兒官府向著你們呢，誰還看不清了？吃藥吃死的，切，誰信啊。屍體都讓你們埋了，處理的可真快啊，哼！”

管家寒意更甚：“那，那是讓我家少爺，快點入土為安。”

冷楓再次抬手製止他。

重新負手，她冷冷看向管家：“這事兒，細提無用，反正都這樣了！說說眼下吧，你們奔著錢，我們奔著人，為了我魏爹爹，我也不在意花錢，就看你們什麽時候，能把我魏爹爹弄出來，晚一天，這錢都得少一分。如你說的，這條財路，是條下坡路，越往下，銅子兒越細，趁著能抓上一把大的，我勸你們趕緊動手抓吧。”

冷楓說著，壓低聲音，帶著幾分冷蔑的勸意：“管家大叔，後天，可就隻剩下七十兩了，這個數目，是你們心裏的估計價了吧，再往下，可就更少了。”

管家再度震驚，她怎麽知道的？

這，這果然是隻人精啊。

出門時候，老爺是說，至少談到七八十兩。

冷楓最後淡淡掃了一屋子人一眼，不欲多說什麽了，而且該說的也都說完了。

負手徑自走向大門，她對阿林吩咐：“阿林叔，送客！管家大叔，回去和你們員外商量商量。我哥也快回來了，他不喜歡家裏人太多，慢走了。”

說話間，人已經出了大廳。

留下管家看著那空空的大門，依舊還在震驚之中，緩不了神。

直到阿林比了個請。

從魏氏醫館出來，管家才發現，早春時節，自己額頭竟然落了一層汗。

暗自感慨，這小妮子，也便是沒帶把兒，不然考個功名，也是個能攪弄天下風雲的人物啊。

那心眼，那算計，那氣魄，那架勢，真的隻有十一歲嘛？

來之前，他以為她鐵定得嚇的哇哇大哭。

這會兒，倒是他被嚇出一身冷汗。

趕緊道：“走走走，回家回家。”

時間緊迫啊，這下坡路越滾越沒錢，他得趕緊稟報了員外去。

拐角，遇到個白衣少年。

龍章鳳姿，宛若天人，身後不遠跟著一堆小姑娘，羞答答紅撲撲著臉蛋，盯著他的背影發花癡。

他衙門裏見過，是魏大夫那收養的兒子，聽說學業出眾，有一目千行過目不忘的本事，小小年紀已經中了舉人。

再度感慨。

別人家的孩子啊。

聽說都是撿來的。

他想問問魏大夫，這都哪撿的。

那地方，還有孩子撿嘛？

*

冷楓在倉庫盤點藥材，一道陰影遮住了光亮，她一轉身，那一身白衣的俊朗少年就站在那，對她微笑。

她放下手中賬本上前，咧了個大大的笑：“阿齊，你回來了？”

溫柔的大掌，在她頭頂揉了揉：“阿林叔都告訴我了，人小鬼大！”

說完，鬆了手，很自然的從冷楓手裏接過本子，開始盤點藥材。

冷楓跟在後頭：“我這麽處理，你覺得如何？”

百裏齊點點頭：“也隻能這樣了，世道亂，昏官當道，你我力量是鬥不過他們的，隻當花錢消災了。等魏爹爹出來了，咱們搬家吧。”

也不知道兩人的默契是這六年相處出來的，還是生在骨子裏，很多事情，都能想到一處去。

“我也是這麽想的，官府不細查昏庸結案，張家匆匆埋屍證據全無，咱們醫館的招牌被這麽一鬧，也算是砸了，青州城是呆不下去的，而且如今局勢，這地方，也待不得了。阿齊以為，去哪裏好？”

百裏齊搬了個梯子，打算上去數上層堆疊的藥材。

被冷楓攔住：“我上，我人輕，你幫我扶著！——咱們去哪裏？”

百裏齊扶穩了梯子：“你想去哪裏？——小心，別摔著。”

“你不在下接著我嘛。——我也不知道去哪裏。”

腦子裏，已經有個兩三年沒出現的暖暖，竟然在此時陡然發了聲：“去京城啊，京畿（ｊｉ）繁華，天子腳下，最是太平。”

這聲音突如其來響起，把冷楓嚇了一跳，腳下一滑，整個人往下墜去。

一聲疾呼，在底下響起：“小楓！”

沒有落在地上，而是被人穩穩抱入懷中。

抬頭望去，是一雙驚慌後怕的漂亮大黑眼睛。

她看的有些迷，心跳加速的感覺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