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玄飛抓著隻紅鞋在看,實在是一件很滑稽的事,但沒人笑話他,事情實在太詭異了,連趙欺夏這樣的修香人都睜大了眼,想聽玄飛說出個子醜寅午來。
“這是一隻繡花鞋。”
鞋納的是千層底,用的是百家布,鞋麵上畫著隻鷂子,瞪著雙眼一副展翅欲飛的模樣。
“我也瞧出是繡花鞋了。”阿灝翻著白眼在說,趙欺夏伸出手指戳了他一下,示意他別亂說話。
玄飛摸不出頭緒,北三省的大姑娘鞋麵最多繡個鴛鴦戲水什麽的,繡個鷂子就透著不對味來了,何況這紅鞋是何六墳裏挖出來的。
“走,回村裏說。”十三叔突然不嚎了,一本正經的說。
“喲,您老的魂回來了?”阿灝嘿笑一聲。
這回連柱子都瞪起眼來了:“不許拿十三叔說笑。”
“你還是雛吧?”十三叔翻起眼皮子,瞟了阿灝的腰眼一下,接著冷笑道:“少打手炮,傷身。”說完,帶著村長往村裏走去。
玄飛慢悠悠的和柱子跟在後麵,阿灝拉著趙欺夏的胳膊,一臉的鬱悶:“他怎麽看出來的?”
“你那右手手掌上都快生繭了,跟練了鐵砂掌一樣,人家能瞧不出來嗎?”趙欺夏沒好氣的說了句,就快步跟了上去。
“有這麽明顯嗎?”阿灝伸起右手平攤放在眼前砸嘴道。
一行人趕回村裏,祠堂裏的火燒得都差不多了,整個房梁架子都倒塌了下來,好在有經驗的村民在外頭圍了一條阻火帶,帶起的火星才沒又燒著別的屋子。
變異的香蟲還在發愣,有的被倒塌的房梁壓著在火中燒得劈啪作響,站在外圍的村民都不敢上去瞧,那變成一灘爛肉的村民可就是眼前不久的事。
十三叔往祠堂裏看了眼,搖了搖頭:“都回去睡吧,燒不起來了。”
十三叔的威望比村長還高,他一開口,散去一大半,剩下十來個都是家裏沒媳婦,回家關了燈隻能打手炮的閑漢。
十三叔就讓他們去搬了幾個矮凳擺在祠堂外頭,喚著玄飛等人坐了下來。
“沒事的都回家去,我要說的事不是你們能聽的。”
聽到這話,又走了七八個,剩下兩三個硬著頭皮就在旁邊磨著,打算聽個稀奇,回頭也好去跟隔壁村的寡婦顯擺。
“柱子,把人都給我攆了。”
柱子伸手就去地上抓碎磚,那兩三個閑漢扭頭就跑,還不忘回頭咒罵柱子生兒子沒屁、眼,生女兒世世代代做娼。
“現在能說了吧,老頭。”阿灝早有些不耐煩了,撥弄著一條被定魂香定傻的香蟲說。
這定魂香勁頭大,趙欺夏發了狠,定的時辰超出了香蟲的魂能承受的時間,基本上這批變異的香蟲都交代了。
“故事還得從八十年前說起……”十三叔橫了阿灝一眼,才慢悠悠的說道。
那時還是日本人才炸死張大帥不久的時候,整個東北都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靠山村在何六上山采藥時出了一件事。
某天夜裏,靠山村西頭的張寡婦突然發出一聲非常淒惶的叫聲,大半個村子裏的人都驚醒了過來。
十三叔家住得近,他就搶先趕了過去。
張寡婦家住的地方是黃土坯成的茅屋,家裏男人死得早,這幾年都是靠幫村裏人做些針線活才活下來,膝下無兒無女,孑然一身,和人說話都小心謹慎得很,生怕得罪人。
村裏的閑漢有想打她主意的,被十三叔和何六教訓過去,就都絕了心思。
這叫聲喊得讓人心慌,十三叔暗罵了聲,怕不是哪個吃飽了管不住褲襠裏的卵蛋翻牆去找了張寡婦。
十三叔趕到門前,拍打了幾下房門,喊了幾聲,裏頭沒個答應,張寡婦的叫聲還時斷時續,他就說了聲得罪,一腳把門踹開,撞了進去。
這一趕到裏屋,就著油燈光一瞧,差點沒把十三叔的魂驚沒了。
就看張寡婦坐在床邊,穿著件破棉襖子,左手搭在床頭架子上,右手抓著大腿,眼睛裏不住的往外淌眼淚,血紅色的眼淚。
這血淚彎彎曲曲的滾下臉頰,到了臉盤子下麵,直接就滴在了地上。
叭嗒,叭嗒!
一聲,兩聲!
讓十三叔不寒而栗的是自打他進屋後,張寡婦就不叫喚了,兩隻充著血的眼珠子就盯著他。
打小跟著父親做搬山將軍,光是被扔在後山的墳地裏練膽都不知有幾回,成人了在長白山裏打洞挖墳更是家常便飯,就算遇上個屍變什麽的,十三叔都沒怵過。
可今天,他是真怕了。
“是血哭。”玄飛打斷了十三叔的敘述肯定的說。
十三叔沉默了一會兒,才說:“當時我不知道,後來才是由何六告訴我的。”
十三叔扭頭就往外跑,還沒到院門,就被張寡婦一把抓住了。平常連搬柴禾都要求人幫忙的張寡婦像拎小雞一樣的抓著百八十斤的十三叔,拉到了裏屋。
“你怕我?”張寡婦直勾勾的看著他。
“我,我不,不怕。”十三叔雙腿發軟,雙手胡亂的在地上尋摸著,想找個防身的物件。
張寡婦家徒四壁,除了炕頭和炕頭上的床頭架子,一盞油燈,哪有什麽能攥在手裏防身的東西。
十三叔摸了一陣,隻摸得滿手的灰,連顆線頭都沒摸到。
張寡婦冷冷的看著十三叔,像是在瞧獵物一般。
十三叔嚇得麵無人色,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讓他驚駭的是張寡婦的眼睛還在淌血,這地上有一半都被滴濕了,一個人身上怎麽可能有這樣多的血。
現在唯一的希望是別的村民來拍村救自己。
“你們猜猜是什麽原因?”十三叔突然不再說下去,半閉著眼說道。
“會不會是張寡婦把眼眶給刺破了,故意來嚇人?”阿灝試探著回答。
“當時我也是這樣想,但絕不可能,眼眶就算全破了,能流出多少血?”十三叔擺手搖頭。
“是撞客。”玄飛開口道。
“撞客?不像。”趙欺夏眉毛擰在一處。
“玄飛你說說看。”十三叔看向玄飛,眼裏滿是激賞之色。
“撞客來自滿語,即為俗稱的鬼上身,一般修行人理解為陰魂附體,但並非完全是這樣,也有陽魂附體的情況發生,所謂陽魂,頭七未過鬼魂還帶著強烈的陽氣就是陽魂。陽魂上身,要是在男人的身上,往往會帶來極壞的結果,如七孔流血、半身不遂等等。但會造成血哭的情況,隻有陽魂附在女人的身上,而那女人又並非處子之身,並且長時間的沒有和男人行過房,造成陰氣積鬱,與陽魂身上的寒陽之氣一撞,逼得陽氣要找發泄口……”
“為什麽是眼睛?”別的人都聽得入了迷,唯有趙欺夏還能提問。
“眼睛蓄水屬陰,為四明之一,張寡婦體內陰氣極重,那陽魂無意中撞上,要出來隻能走屬陰的地方,但就算血哭,也無法讓陽魂完全的泄出,隻有,”玄飛一頓,問道,“十三叔,張寡婦抓你回去,是想讓你幫她?”
“我當時沒整明白。”十三叔一臉懊悔,繼續說下去。
靠山村的村民推搡了好一陣才讓個膽壯的去敲門,十三叔聽到敲門聲大叫起來:“是我,我在裏麵。”
這句話起到的是反作用。
“王八羔子,平時假正經,讓我們別碰張寡婦,他倒好,自己去偷腥,大半夜的搞得整個村子雞飛狗跳,別理他,咱們走。”
那些個吃過十三叔虧的閑漢鼓噪起來,這一叫呼啦啦人都走了。
坐在角落裏發抖的十三叔欲哭無淚的縮著身子,眼瞅著張寡婦還在瞪眼看著自己,十三叔大著膽子說:“張,張家嫂子,平日,平日咱來往少,可,可。”
結巴了兩聲就聽張寡婦的喉嚨裏嘎嘣一聲,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
十三叔心裏咯噔一下,想要跳窗跑走,但這平時上山下河連一下磕磣都不打的雙腿硬是移不開半點步子,手連抬到窗欞邊的力氣都沒有,隻能眼睜睜的瞧著張寡婦慢慢的靠過來。
離得近了,張寡婦眼睛裏的血窟窿瞧得更是清楚,就看原本該是眼白的地方也都充溢著鮮紅色的血,兩隻眼睛就跟剛從豬血碗裏舀出來硬塞到眼眶裏似的。
眼眶下先前瞅著是一道淚溝,現在岔成了三道,鮮血就順著淚溝子往下掉,吧嗒,吧嗒的,越靠得近,那聲音就聽得越清楚。
十三叔往後縮了下,後頭就是草燒過的土坯牆,想踢倒它跑出去,那得要神仙的腿力。
“張家嫂子,我給你磕頭,我給你磕頭,你放過我吧。”
十三叔跪在地上,搗蒜一樣咚咚的磕著,再不敢抬頭去瞧張寡婦的臉盤子。
隔了半晌都沒動靜,十三叔正想壯著膽子再瞧一眼,突然一滴血啪的滴到了他的後脖子裏,他用手一抹,放在眼前,就著昏暗的燈光一瞅,魂都嚇沒了。
抬頭就瞧著張寡婦陰森的在臉對臉在瞅著自己在笑,十三叔腦子裏一陣眩暈,倒在地上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