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也不待他們表態,便匆匆離去了。

那人一走,老五就問:“知道他是誰?比所長還衝!”

陳胖子回答:“在這裏你寧可得罪別的所長,包括張老大,你也別得罪他。他就是張正東,張老大的叔伯兄弟,別人叫他張老二。他在版麵別的所長都會給他麵子,他說要整監子裏的哪個人,隻要跟徐老虎一講,那人準沒好果子吃。”

老五恍然大悟:“哦!原來他就是張老二。以前隻聽說過,從沒見過他。聽說,隻要他出麵給監子裏打招呼,比其他所長打招呼還要管用。”

陳胖子道:“是的。因為隻要你不犯錯,所長也拿你沒得整理,總不能想出主意來搞你的名堂。他就不同了,他黑白通吃。不但他跟白道上的關係好,他哥哥是這裏的老大,所長們都要給老大麵子,他可以胡來。他跟在社會上耍的也混得孰,在監子裏也有許多人買他的帳。再說,在這裏所長不能幫你辦到的事,他卻可以幫你辦到。買此煙、帶封信、找個人什麽的,他都能辦到。別的所長就算知道了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般不會說他。你要是得罪了他,他就算不要所裏麵整理你,他在監子裏對關著的人說說,就算你在上麵吃的,別人也會齊心造你的反,將你趕超下來。要不將你換個監子,他到監子裏去打招呼,你就在底下再難爬起來,隻有倒馬桶挨整理的份了。”

老五慶幸地說:“想不到嚴胖子還有這一層關係,有這個麵子。還算好,我們沒聽石柱的話去整嚴胖子,要不我倆可能會有麻煩了。”

陳胖子分析道:“沒有整當然是對的。不過沒關係,是石柱說要整理的,隻要我倆不動手就沒事。石柱的關係也不錯,他跟張正東的關係也很好。你看張老二一進來就找石柱嗎?以前石柱又不知道他認識嚴胖子,他倆不會翻臉的,隻不過要對嚴胖子講幾句好話罷了。”

老五讚許地點著頭說:“講的也是,今後我倆注意點就是。嚴胖子不是在社會上混的,黑道路中的事他不知道的。隻要我們不對他怎樣待他好點,也就可以相安無事了。”

老五他們講話的聲音很低,滿以為嚴偉聽不見的,哪想到嚴偉在部隊訓練時是練習過聽力的,他們的話全都聽到了。心想,隻要他們不對自己怎麽樣,自己也就不想去管他們的事情,任由他們怎麽去弄,反正自己在這裏也不是要呆很久,說不定哪天就可以出去的。

他對自己信搭出去後,將會起到的作用信心很大。

中午吃時,陳胖子將嚴偉喊了過去,用勺子舀了些菜給他。

又有好幾天沒吃過暈腥了,雖說所裏賣的菜談不上什麽味道,炒菜的水平比三流的飯店還要差得多,但此時吃進嚴偉的觜裏,卻無異於山珍海味,比上等的宴席還要可口。

要是石柱沒被調走,要是上午張正東不來為他打招呼,恐怕他的幾百塊錢被他們吃完自己也別想沾一點油腥,看見半片肉。心裏不由對張正東產生了感激之情。心想,有了這層關係,今後還可以主他為自己幫一些忙。

午休時,李林同徐老老鋪被的時候,不待老五的吩咐,便將嚴偉的被子鋪在了陳胖子的後麵 。前麵隻有老五同陳胖子兩人。也就是說,嚴偉在監子裏的地位已躍居到第三,僅在老五、陳胖子的後麵。但老五他們沒有讓他在前麵吃,他也不用去搞衛生,做什麽雜事。他的一切言行都不受約束,不用再提心吊膽的了。吃菜時,陳胖子有時會分一些給他,是嚴偉的錢訂的菜時便叫他去同吃,大多數的時候是他們倆人坐在上麵吃喝,沒嚴偉的份。嚴偉因為自己的傷還未全俞,也不願同他們發生衝突,便安守著本份,樂得在監子中逍遙自在,不管不問。他既不參與他們的各種整人活動,也不充當他們的打手,同進也不管監子裏的事情,任由他們胡作非為,采取明哲保身的哲學來平靜地對待監子裏發生的一切。平時裏就翻翻牌,下下棋,同曉行夜宿子中的人說說話,跟王老老述述家常,再看看他們怎樣整治新兵,來打發獄中的日子。

他對監子裏發生的殘忍的整治人的方式,已能漠然處之,不再感到氣憤、不平,好象這原本監子裏應有的生活。

嚴偉在監子中的地位提高後,刀疤鬼、林疤子、李林便改變了態度,極力開始奉承他,平時無話找話地同他說話,盡量巴結、討好他,開口閉口的“嚴哥。”叫得比密還甜。他們在這裏已養成了見風使舵、欺強淩弱的媽奴性。林疤子怕嚴偉記仇,對他進行報複,向他認錯不已講盡了好話,將他娘肚子裏帶來的僅有的幾個詞都用上了。嚴偉也不想此時同他計較。表麵上不說什麽,暗地裏就想著找著機會,將刀疤鬼、林疤子倆人整理治一下,以平息心裏的怨氣。

嚴偉可以在監子中自由地同任何人說話,再也沒有人來管他。人家搞衛生時,他就站在旁邊看,問別人的話,都不敢不回答他。這使他很快地了監子中的情況這裏的人都是犯的什麽罪,因什麽事抓進來的,然後用他有限的一事業法律知識來評判、估計可能會判多少年,或是可不可以取保候審,更多的時候是在擺撲克牌,借以打發、消磨時間。在這裏他又學到了兩種新的擺牌法,反複地擺弄那五十二張撲克牌,將心思都用在那上麵去,這樣時間就不知不覺地過去了。有時,就同他們下下棋,下將軍監子裏沒有對手,隻好同他們下下翻翻棋,這種大半靠運氣,小半靠水平的玩法,使他的興趣增加不少。但他從不參與他們去打牌,因為他們打牌有賭注賭輸贏的。他們賭的當然不是錢,監子裏沒錢可賭。他們賭的是相互虐待,對肉體痛楚的懲罰。打輸了的做俯臥撐是最文明的一種賭法,既可以玩樂又可以鍛煉身體,但他們很少賭這種,賭的最多的一是喝涼白開,涼開水不夠就預先準備兩桶冷水,直喝得肚子象脹氣的藍球一樣。水喝下去後,又反回來經過喉嚨往外倒流,最後叭在馬桶邊猛吐,腰都伸不直。二是賭“彈得”,就是贏的人曲起母指和食指(或中指)向外猛力彈出,擊在輸的人的額頭上,發出“得、得”的響聲,直彈得輸的人額頭上長出拳頭大的血包,贏的人指甲充血。相互在作踐自己的皮肉中尋找樂趣,遂漸向虐待狂和被虐待狂的方向發展。後來,打贏的人手指彈得痛了,便改用塑料飯勺,贏的人使勁將飯勺板彎,鬆手後彈向輸的人的額頭。這種方法自然要比用手指彈的力量大得多,輸了的人腫包也更大。三是抽耳光,贏的人向輸了的臉上揮掌猛抽,直抽得臉腫得旬猴子的屁股似的又紅又大。他們有時也賭賭飯,輸了人的飯便被贏了的人吃了。但賭飯的時候很少,他們是寧願去挨打,也不願去挨餓的。

這種身體虐待式的賭法是絕對不公平的競爭。老五、陳胖子一參戰,自然是保包贏不輸。底下陪同玩樂的人,隻有被虐待的命了,往往都不願參加,是老五向底下的人點將。被點到的人盡管心裏不願意,也不能不去參加,不願違背老五他們的意思而惹來燒身之禍。打牌的時候,老五、陳胖子連連出老千,底下人明明看出來了,也不敢支點破。出牌時,為了討他二人的歡心還故意亂出,至使贏牌變輸,老五、陳胖子每次打牌都是輸少贏多的。底下人在極少的贏局中,也不敢象老五、陳胖子對他們那樣狠命地彈,使勁地抽,隻是象征性地輕觸一下對方的額頭或臉,算是已完成了處罰,典意地奉承著他倆。而老五、陳胖子贏了則不會留情,不會有投桃報李的善舉,所以,刀疤鬼等每次都是紅腫著臉,額頭上長著包地結束戰局。

他們偶爾一次賭飯,老五、陳胖子是不參加的。因為他們每餐都有加菜吃,油水好,不會感到餓。贏了的話吃不了,輸了又政治工作 能去挨餓。賭飯是刀疤鬼直到倒馬桶的都能參加的。他們每一局賭一個角(一砣飯的四分之一),要是輸了四個角,開飯的時候就隻能打好了飯後乖乖地放下,等著別人來瓜分,自己空著咕咕叫的肚子去灌涼水,眼饞地盯著別人香香地吃飯,直咽口水。有些三天後的飯都輸掉了,餓得頭暈目眩,眼冒金星,這種時候老五會站出來做好人,命令贏的人分一個角給輸了的人,輸的人就會對他感激不盡。賭飯還有一個人是從不參加的,那就是七五一,他的飯量大,每次發的飯都不能填飽他肚子的底,他是絕對不敢冒險地拿一餐飯去作賭注的。

嚴偉很看不起這種自殘式的賭法,他不想去抽人家的耳光,同樣更不願別人來抽他的耳光,這是沒有起碼的人格尊嚴的。他不參加,老五、陳胖子也不勉強。要是別人被點了將,是不能拒絕的。嚴偉也被老五喊了幾次,但他很堅決地拒絕了。嚴偉不參加,但也時也會去捍,就當是觀看耍猴表演,隨著他們去笑,以此取樂,打打發無聊的時間。

記得讀書的時候,老師為了要他們抓緊時間學習,曾教過他們什麽“光陰似箭”“時間寶貴”,什麽“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還說是什麽名人總結的至理名言。這些所謂的名言,大概是那些從來沒有進過監獄、失去過自由的人編都是放他媽的臭狗屁。是那些豬娘生報總結出來哄騙後人的狗屁不通、不可理喻、荒誕無恥、遺害子孫,該挖了他十八代祖墳的無極謬論。時間對於失去自由,身處牢獄的人,是一種揮之不去,驅逐不走,用之不盡,象魔鬼纏了身,比臭狗屎還不如的東西。他們總是想拚命地將他丟失,揮去,夢想著能真正地日月如梭,光陰似箭,一覺醒來已是一年、十年、二十年。時間要是能象撕日曆那樣,撕去一張就是一天。那麽關在鐵門內的人,一天起碼要撕他娘的幾十本。什麽叫“度日如年”,隻有身處牢獄後,才能真正體會到它所包含的辛酸、苦澀的含義。

敢情是說上麵那些話的人,沒有遭受過牢獄之苦,所以站著說話不腰疼。要是他們也同樣地站在鐵門之中,還能不能說出“一寸光陰一寸金”的話來?還能去拿寸金來買寸光陰嗎?起碼蘇武在牧羊時,是絕對不會去拿金子買光陰的。就算一分錢不要,再去倒貼人家,他也是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