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的墓碑立在墓園的最角落,那最不起眼的地方。
那些從孤兒院出來的孩子想要把他的碑放在最顯眼的地方,但那並不是院長想要的,應該說我們都了解,院長一直都是一個喜歡呆在背後為他人默默付出的人。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麽……”
我跪在墓碑前,用手輕輕撫摸那冰冷的碑麵,上麵刻著院長生平對我們來說他說過最為記憶深刻的話。
墓碑上隻有一個名字,一句話,一個身份。
而現在的院長,化為骨灰躺在碑下。
我和裏昂取出各自在懷裏存放已久的照片,輕放在墓碑前。
每個孩子都有這麽做,那些在牧師主持彌撒時候放下的照片,已經被風吹散了不少。如同被這數百位孩子的父親帶走一般,飄向遠方。
我們是唯一缺席的,所有與院長相識且尚在人世的,都前前後後出席了葬禮,就連珍妮,許多我們曾經的同班同學,那已經退休的小學校長,都在這痛哭過,悼念一位偉大生命的逝去。
我為自己的不孝感到悲哀,盡管知道院長會原諒我,此時跪在墓前,無非是想得到我們自己的原諒。
“走吧,天已經黑了。”
我努力想讓自己擠出一絲笑容,裏昂告訴我我笑得比哭時還要難看。
黎樂借了一輛車,把我們從城郊的墓園又送回孤兒院,我們會在這度過人生當中最難熬的一個夜晚。
院長換人了,那是一個我曾見過的學長,也是孤兒院裏的孩子,與他同齡的其他人也有著繼承院長位子的念頭,但他們或多或少都已經成家,唯獨隻有他時刻在準備。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刹那間,我仿佛從他身上看到了院長的影子,但我馬上反應過來那不是,因為這個孤兒院裏的每樣東西,發生的每件事,每個人。
我們都擁有院長的影子。
現任院長認識我們,並且很樂意讓我們在孤兒院過夜,隻不過帶著調侃的語氣對我們說了句:“好好享受你們在孤兒院裏的最後一夜吧,因為你們下次回來,可
能床位已經被別的小強盜霸占了。”
“那個時候不就輪到你告訴那些小強盜,‘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麽?”
我們努力笑著,回到曾今屬於自己的床位。
那個比別人更破,更亂,更為滄桑的床位,也是我最後一次在上麵入眠了。
外麵下起連綿小雨,我仿佛又回到小時那個伊萬,躲在被子裏看書,最後院長總會悄悄在我蒙上的被子旁說一句:“該睡覺了,伊萬,祝你有個美好的夜晚。”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眼淚失控了,看向院長墓碑的時候我沒有哭,回到孤兒院裏看到他已經不在的時候我也沒有哭。
甚至連內心都沒有太大的疼痛感,我們因為不得不接受的現實麻木了。可是隻有當你在不小心觸碰到內心深處的點點回憶時,才會發現深愛自己的人已經不在了。東西還在,回憶還在,缺少的隻是一種溫度,一個聲音。
我無法入眠,獨自穿起衣服以盡量不會驚擾到別人的聲音快速走出孤兒院。
我走在昏暗的大街上,任由雨滴撲打在臉上,沒有目標的走著,隻是順著自己記憶裏的某條路,熟悉的快步向前,像是想要找回什麽一般。
“嘿,大半夜不睡覺出來幹什麽啊,小子。”
不知不覺我路過了小時學校的操場,鐵柵欄後似乎有個人在拿著掃帚打掃操場,那些已經被雨淋濕的落葉黏在地麵,可那個人就是執著的一次又一次將掃帚劃向落葉。
“你肯定會回來的不是嗎,伊萬。”
“你是?”
“走近一點,好好回憶一下。”
昏暗的燈光使我無法看清那個臉,不得不緩步走向那個詭異的家夥,直到我終於看清那家夥的臉,與我記憶深處某個麵孔重合之後,我終於不再放慢腳步。
“陸陽…你是陸陽……”
我起身抓住學校與街道之間的鐵柵欄,縱身翻越到操場,身上有好幾處都被刮出血花。
我們在操場的正中間坐下,不理會濕漉的土地,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露出烏雲背後的星空。
“你在這
裏幹嘛?”
“你也知道,因為院長去世的事情我回來了,雖說有些遲,我呆了兩個星期,想要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碰到你。大半夜我睡不著,於是就來懷念一下當警衛的那段時光。”
“後來怎麽樣了,離開之後。”
“那個女孩還喜歡著我,我去了她在的城市,重新開始。再後來,我們一起經曆了很多,她把我帶回家見了她的父母,我們成家了,現在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呢?”
“在醫學院讀書,跟裏昂和黎樂一起,不過我們的分支都不一樣啦,我是心理醫學係的。”
“我很感謝你,一直想跟你說一聲謝謝,所以才留在這裏等你整整兩個星期。如果不是你的話,恐怕我還是一個渾渾噩噩混日子的小保安。準確來說,我的未來是你給的,謝謝你,伊萬。”
“這種時候我應該說不客氣嗎?”
我們兩個哈哈大笑起來,在他眼裏,我仍舊是當初那個會跟好朋友爭女朋友的小孩子。
“不,你什麽都不用說,隻需要聽我說就行了,伊萬。”
“嗯。”我抬起頭,望向繁星,聽他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這對你的打擊很大,我也知道安慰實際上起不到什麽作用,我隻是想做當初你對我做的那些,伊萬,看清目標。人們長大都會有迷茫的時候,像我,像你,我隻是想跟你一樣,替你指明方向。”
“對我來說,未來就是一片黑暗。”
“對我們每個人都是黑暗不是嗎?可是你曾今也看到過光明,在你度假回來的時候,那個時候你剛剛六年級,那個女孩在你身上留下了一個獨特的記號,你告訴我說隻有她能了解你,理解你,可你卻放棄了。”
“你是怎麽知道的?”
“小城市,傳言永遠是最快的不是嗎?有些事情還會不斷被別人談論。”
實際上,我似乎回憶起那麽一點了,那些碎片般的記憶如同找到線索般慢慢拚湊起來。
“如果當初是不得不放棄的,那麽現在就要重新審視一下自己,是不是應該去把放棄的尋找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