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近午,小耗子托著金蛋買的酥餅和杏仁露,興衝衝送往鳳雛房間。
鳳雛一直稱病不出,金不換極不耐煩,眼下有著秋雲和夏月,若非不是因為鳳雛花魁身份,又有諸多貴客捧著,她早就發難了。
小耗子一邊廂為鳳雛遮掩,一邊又暗自猜疑,那天早上,他無意見到采雪帶著一個陌生男子自後院角門悄悄乘船離去。
他有些懷疑,記得昨夜鳳雛沒有客,想跟著去瞧個仔細,卻又被金不換抓了差,隻得作罷。
青樓裏女子偷會情郎,若是被嬤嬤發現,必是一場大風波。
小耗子不敢聲張,隻想暗自探查一番,好再做計較。
他敲開房門,隻見鳳雛坐在妝台前梳妝,她穿著白藕絲羅蓮花裙,外罩一件專為梳頭的夾綢長衫,身後頭發像黑緞子似的,長及腰下,采雪拿著牙梳正為她盤發。
她抬起手將妝台上的蓮花翡翠耳環佩在耳上,長衫袖子落在肘腕處,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腕上一隻琉璃翠的鐲子,綠得似一汪春水。
小耗子未敢多看,隻側著臉,偷偷瞧一眼。
她真是越發好看了,記得他剛來那年,第一次見到鳳雛,穿著湖色羅裙,坐在窗下彈奏琴曲,恰有風吹過房中紗簾,銀紗拂落琴弦上,她抬起臉將紗簾撩開,瞧見小耗子,脆聲問道:“你是何人?”
那時小耗子在街頭混不下去,隻好到萬花樓裏當個龜奴,他素日是個油嘴滑舌的人,此時卻一句俏皮話都說不出,隻覺得自慚形穢。
她不過十四歲,身量未足,卻已超凡脫俗,萬裏挑一。
自那後,小耗子每每見到鳳雛,總覺得不自在。
這裏的姑娘誰都和小耗子玩笑三言兩語,隻有鳳雛,每每隻淡淡兩句,從不和他玩笑半句。
鳳雛又喚了一聲小耗子,小耗子方才醒過神來,忙放下杏仁露和蘿卜絲餅,對鳳雛討好說道:“剛出爐的,姑娘嚐嚐看。”
鳳雛脫掉外罩長衫,淡淡道了聲謝,又吩咐采雪取兩貫錢給小耗子。
小耗子連忙拒絕,“不值什麽的,姑娘喜歡就好。”
見鳳雛心緒甚好,借話問道:“姑娘近來身子可好些?”
采雪睥晲了他一眼,嗆聲道:“小姐連著許多天喝藥,方才剛好些。嬤嬤這麽快就著急了?我看萬花樓最近生意好得很,不需要小姐吧?”
小耗子忙解釋道:“不是嬤嬤的意思,是我見姑娘病了這麽久,擔心大夫醫術不好,耽誤了姑娘病情。”
鳳雛淺淺笑道:“多謝關心,不過是天氣變化,咳疾又犯罷了,過些時日也就好了。”說罷打開嵌螺鈿紅木漆盒,取出裏麵的口脂,欲抹唇上。
小耗子欲言又止,鳳雛一瞥之下,問道:“有事嗎?”
“春花的胭脂不知被什麽人下了東西,冬梅的臉被毀容了,我前天去瞧了眼,到現在臉上還是又紅又腫,和煮熟的豬頭似的。姑娘你小心些好。”小耗子擔憂地看著她手中的口脂,恨不得先拿銀針試毒才好。
鳳雛將口脂抹在唇上,細細描了兩遍,兩片紅唇抹得鮮豔欲滴,攬鏡自照,失笑道:“我還是不合適這麽濃的妝,拿帕子來。”
采雪忙取了絹帕遞過來,鳳雛抹去嫣紅,對小耗子道:“大可不必如此擔心,自會有人護我周全。”隨手將那方絹帕棄在一旁。
小耗子又道:“還是不可大意,包藏禍心的人不少,嫉妒你的人又不止是萬花樓裏的人,就咱們這行,不講究禮義廉恥,下三濫的手段到處可見,就算嬤嬤有心維護你,現如今人多心雜,難免有人做些下作的事情。你看春花,在萬花樓,隻怕想起她的人都少,都會有人在她的胭脂裏麵下東西,更何況是你。”
鳳雛淺淺一笑,“多謝你提醒。”微微掩口,采雪會意端來新泡的六安瓜片。
鳳雛接過茶盅,輕撩茶香細細嗅聞,再觀茶湯,輕潤入喉。
小耗子知道她喜好品茶,也不出聲打擾,待她放下茶盞後方才接著道:“這些日子,我見姑娘每天都去‘聞音台’練琴……”
鳳雛聽他說‘聞音台’,以為他瞧出端倪,這些日子裏,她時常借著彈琴,與杜安深夜私會。
她定定望著小耗子,她的目光生冷,小耗子心頭燥熱,忙接著道:“我沒別的意思,隻是怕姑娘天天練琴,傷了手指。”
鳳雛漫不經心道:“凡事皆有代價,練琴傷指亦是常事。”
小耗子見她麵容懶懶,似有厭煩之意,隻得離去.
踏出房門時,忽而又想起來話未說完,接著說道:“嬤嬤過幾天去‘燕侯祠’酬神,姑娘若是不想去,我先和嬤嬤回稟一聲。”
鳳雛未及回話,采雪興趣盎然,“小姐,我們好些日子都沒出過門了,不如去散散心,病也好的快些。”
鳳雛隻微微點頭,對她道:“你不要心思太野了,隻惦記著玩,既是想去酬神,需要準備好祭禮,不要怠慢了才好。”
采雪泱泱道:“知道了。”心裏暗自盤算著找春花幫忙做些貢品和披帛。
鳳雛等小耗子離開後,方才對采雪道:“你的膽子越發大了,如今連下毒這種勾當都出來了。”
采雪心頭咯噔一下,忙辯解道:“小姐,我沒有。”
鳳雛打開放在案台上的錦盒,推到她麵前,“我的魚尾葵果去哪裏了?”
采雪汗涔涔跪在地上,不敢再說一言,鳳雛冷聲道:“之前是我多次放縱與你,你仗著我的名義和其他姑娘爭執,我憐你身世,年幼無知,又是一心為我,並未多責罰你,但是你越發放肆,先前栽贓冬梅,害得春花被嬤嬤責打,之後又引來江洋大盜,險些害我們性命。如今你竟歹心至此,在春花的脂粉裏麵下毒。”
鳳雛少有憤怒,不由聲高,“我來問你,春花何時得罪你,你竟然處心積慮害她。”
采雪泣聲道:“我並沒想害春花,隻想對冬梅小以懲戒。”
“還說沒有害她,你明知冬梅偷她脂粉,還故意在她的胭脂裏麵下毒,冬梅毀容,春花又豈能逃脫幹係?”鳳雛見她砌詞狡辯,更加氣憤難平,“采雪,你實在令我失望。”
采雪這才慌了,一張俏臉哭得梨花帶雨,“小姐,我知錯了,我隻是氣憤她一直欺壓春花,偷竊她的脂粉,又聽小姐說起魚尾葵果隻是讓人臉上腫脹,並無大礙。所以想讓她吃幾天苦頭。”
鳳雛冷冷道,“你根本不是為了春花出氣,你是記恨那天冬梅和你打架,累嬤嬤打你。你可曾想過會誤傷春花?她一向對這糊塗,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有叮囑過她不要用這些東西的。”采雪連忙辯解。
鳳雛懷疑問道:“你是說春花知道你給她的脂粉裏麵下了毒?”
采雪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鳳雛頓了頓方才下定決心道:“采雪,自你七歲來我身邊,已經八年,我想我們已經緣盡。”
采雪如遭五雷轟頂,她跪地膝行,抱緊鳳雛的腿,臉色哭得煞白,“小姐,你不要趕我走!我求求你,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鳳雛深深歎了口氣,合上雙目。采雪見她心意已決,取過一支簪子對著自己的臉,哭喊道:“不就是一張臉嗎?我還她就是了!”
鳳雛眼疾手快,打掉她手裏的簪子,狠狠抽了她一耳光,“你瘋了?”
采雪撫著被打的臉,失聲大哭,“我不要和你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