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上午,水務局領導班子在北院召開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會議。按照江海龍事先確定的意思,這次會議決定在南院辦公的所有工作人員全部都搬到北院來,南院原來的辦公室一間不留全部交出去。當然,至於那些退出來的辦公室都交給哪些單位,則全由江海龍一個人做主了,他愛送給哪個單位就送給哪個單位,隻要是那個單位的一把手和他關係要好,並且那個單位離那些他不要的辦公室也不遠。
同時,這次會議還通過了一份《關於公布局領導班子成員分工和科室設置的通知》的文件。該文件不僅公布了局領導的分工,還公布了所有中層幹部的任職,同時還明確了絕大部分一般工作人員的歸屬。文件明確顯示,江海龍直管財務和人事這兩個股室,這直接推翻了以往多少年形成的一貫做法,顯得很是牛叉。該文件還顯示,朱正文任局團委,彭雲啟任局信息調研室主任等。桂卿的名字並沒有出現在這份重要文件中,他既不是單位的中層,也沒被分在任何股室或局屬單位,就好像單位裏根本就沒有他這個人一樣。
如同所有被某些有點小權勢的人有意或無意忽視和無視的小人物一樣,桂卿本人當然也是在多日之後才知道局裏竟然有這麽一份正式文件的。沒有任何一個人曾經在事前或事後向他提到過這個事,當然也沒有任何一個人曾經向他傳達過這份所謂的文件。當他在一個很偶然的場合很意外地看到這份文件時,他的心裏全是不可遏製的憤怒和難以承受的委屈,他再一次清晰地感覺自己受到了嚴重的侮辱和歧視。
毫無疑問,這份冠冕堂皇的文件是柏為善這個小人一手炮製出來的,但是從程序上來講卻又是經過江海龍親自審定和同意的,因此桂卿既不能去找柏為善理論,更不能去找江海龍理論。如果他去領導那裏反應這個事,即便是最後有人出頭承認這個失誤,恐怕局裏也不會因此再另出一份文件了。錯了的東西就算是錯了,也不會再改正了,更何況人家決策層根本就不認為錯了。
他不想惹麻煩,盡管不同的麻煩經常惹他。
“為什麽單單把我給忘掉了呢?”他也在心裏不斷地反思和琢磨著這個事,想從中理出點頭緒,好接受教訓,下一步改正,“要是他的小爹小娘也在這個單位裏上班,他也會忘掉嗎?”
“我和柏為善個在一個辦公室裏上班,他都能把我這個大活人給漏掉,這不是有意的又是什麽?”他極為憤怒地想道,覺得對方真是欺負人欺負到家了,“他故意把我給忘掉了,結果我還不能去找這件事,因為我一找倒顯得我難纏,我沒素質了,我不大度了。”
“再說了,就算是我豁出去了,撕開臉皮去找這孩子,他嬉皮笑臉地說一句他不小心忘了,我又能怎麽著啊?”他進而又憋悶地想道,覺得這都是完全有可能發生的事,絕不是他的主觀臆想,“反正這個人從來都是拿臉當腚用,拿話當屁放。”
“除了讓別人看我的笑話,知道我被他赤露露地繞了之外,我去找他能有什麽好結果呢?”接下來他想得更多了,越想越覺得形勢對自己十分不利,“人家大睜兩眼地侮辱了我,末了我還得好聲好氣地去找人家商量這個事,我還不能生氣,這都成什麽了?”
“這孩子也許就是看準了我不好意思和他翻臉,所以才這麽肆無忌憚地自作聰明地整我的,要不然的話他為什麽沒漏掉彭雲啟、渠玉晶、呂翔宇等人?”他零零碎碎地又想了很多。
至於要般辦公室的事,他也是從池遠那裏才僥幸知道的。
周六這天上午,一向和他沒什麽電話聯係的池遠突然打了他的手機,告訴他單位馬上就要搬家了,讓他趕緊到辦公室來。接到這個比較意外電話,他火速趕到南院的辦公室,結果發現柏為善這廝正領著一幫工人在那裏熱火朝天地裝修辦公室呢。一看滿屋子的木工板和工人們的那些熟練動作,他瞬間就明白了,原來柏為善這廝打算將這間大辦公室一分為二,以方便送給其他單位使用。
直到此時他才終於明白過來,為什麽一個星期以前辦公室的電話就不能用了,原來也是這廝把電話給掐了,把號碼給調整到北院去了。當然,這邊的電話即使被掐了也沒怎麽影響工作,因為就算是電話不被掐,柏為善也不大怎麽到這邊的辦公室來上班的,特別是自從他知道江海龍不打算搬到南院辦公之後。
一旦摸清領導的真實意圖之後,柏為善這廝便義無反顧地徹底地放棄了南這邊的陣地,那個小臉翻得比翻書都快。
調整辦公室的格局當然是江海龍決定的事,無論桂卿本人願意不願意,都必須無條件地立即執行,根本就沒有絲毫猶豫的份,況且像他這種在局裏無比卑微的小人物的意見又算個屁呀。關於這一點,他倒是沒有什麽意見的,也不敢有什麽意見,盡管事實上他很有意見。不過柏為善這廝竟然連個招呼也不和他打一下,就直接帶人在周末偷偷地分割辦公室,這就有點太侮辱人,做得太過分了。
他不知道柏為善是否就此事和渠玉晶、彭雲啟事先打過招呼了,不過他猜測應該是事先打完招呼了,因為他看見這兩個人的辦公桌上非常的幹淨,一看就是早已拾掇完的樣子。他既不好直接去向柏為善驗證這個事,也不好向渠玉晶和彭雲啟落實這個事,因而隻能先收拾收拾自己的東西,以便隨時搬家。
他估計了一下,如果渠玉晶和彭雲啟事先知道這個事的話,那也是周五的時候柏為善直接通知他們的,而那天他恰好被柏為善安排去新華書店會議室參加了兩辦舉行的為期一天的全縣信息工作培訓會。
“有些事情就是這麽令人感覺無比的惡心,無比的卑鄙,”他默默地想道,竟然不怎麽生氣了,因為他知道生氣也沒什麽鳥用,除了顯得自己無能和窩囊之外,“如果你打算認真思考它的話,所以才有人不停地教育我們,難得糊塗,難得糊塗!”
“我來看看大辦公室裏還有什麽好玩的東西嗎,我也好拿去玩一玩,反正柏為善這個熊東西也不打算要了。”池遠推著自己龐大肥碩的身軀笑嗬嗬地進來了,雖然依舊是一臉下賤和猥瑣的老樣子,八輩子也改不了了,但是因為他及時地給桂卿報了信,所以桂卿此刻對他還是頗有好感的,心理上並不排斥他的到來。
“誰說不要了,哪個人說不要了?”柏為善突然把臉一正,極其嚴肅地說道,顯然也對池遠的話極為不滿,畢竟他的尊嚴受到了直接的冒犯,他的人格遭到了真實的輕視,“這屋裏的東西都是重要文件,哪能隨便讓人拿呀?”
“池遠,你別亂動,我給你說!”他直接咋呼道。
“呦呦呦,你看看你,緊張得嘛呀?”池遠毫不知趣地繼續和柏為善打哈哈道,貌似好得和一個娘的一樣,不分彼此,其實滿心裏根本就看不起對方,“我又不是上恁家找寶貝,你摳什麽摳呀?”
“顯得你多會過日子似的。”他又日囊道。
“池遠,你個熊東西幹什麽的你?”柏為善眼見著池遠抱起文件櫥裏的一大摞稿紙就打算拿走,一下子就著急了,立馬大聲地喊道,“公家的東西你也不能隨便拿呀,你這算什麽,就和沒見過的一樣!”
“姐,你看看你這個熊黃子那個摳門的小樣,”一貫腦子不大怎麽好用的池遠這回居然很巧妙地堵住了柏為善的嘴道,看來也不是個好對付的善茬,“說難聽話,我就是拿走十摞,一百摞,也不夠你平時糟蹋公家的一瓶酒錢呀!”
“那你也不能這麽明著大眼地拿呀!”柏為善迅速地起身想去攔截池遠,好阻止對方把稿紙直接拿走,同時嘴裏繼續咋咋呼呼地喊道,好像他有多愛惜公家的財務一樣,“就你這麽個玩法,說句難聽話,那和直接搶又有什麽多大的區別呢?”
“我給你說,你不能這麽玩,你這成什麽了!”他又結結巴巴地說道,心裏邊也是氣得要命,可是又沒什麽好法。
“噢,難道說你還打算讓我黑天悄悄地來偷嗎?”池遠見柏為善擋住了他的去路,便停下來連威脅帶鄙視地質問道,“就為了這幾張不值錢的破稿紙,你吹胡子瞪眼的,有那個必要嗎?”
“不值錢的東西你還看眼裏去了呢。”柏為善的嘴裏直接就噦出了這麽一句他自己聽了都會覺得後悔的話。
“你這個熊家夥,你說什麽?”池遠顯然是真的惱火了,於是便把那黑塔般的身軀往前一壓,對著柏為善低聲地吼道,看樣子馬上就要動手打對方了,隻要對方再瞎叨叨一句惹他不高興的話,“我要不是手裏抱著這些稿紙,我非把你拎腿扔窗戶外邊去不可!”
“就幾張熊破稿紙,一分錢都不值,你一個勁地嘟嘍嘟嘍的,就和個鴨子腚似的,姐,你覺得有意思嗎?”他直接痛罵道,總算是出了心中那股積壓已久的惡氣,“你這家夥平時就差把單位搬恁家去了,你以為我還不知道嗎?”
“我雖然是駕駛員,可是我的眼不瞎!”他怒吼道。
麵對這種前所未有的強硬態度,柏為善直接啞火了。
“我本來也不想說你什麽的,”池遠隨後罵罵咧咧地嘟囔道,“結果你還在這裏給我嘴嘴的,你再胡說八道,我一腳踢飛你……”
柏為善本來想在桂卿麵前充當保護集體利益的道德模範的,結果被池遠這麽非常直白地一揭,直接就拉到了,再也不好裝模作樣地硬充好人了,隻能任由池遠把那一大摞稿紙給抱走。
“池遠這個熊家夥,他到底是什麽人呀?”為了找回點麵子,他一邊在屋裏來來回回地踱著步子,就像一條狗被尿憋急了而又找不到牆根一樣,一邊不住地抱怨道,“桂卿你說說,他這是什麽人呀?”
桂卿起初是笑而不語,接著又是欲語而不笑。
他盡管表麵上一副很認同柏為善說法的樣子,但那隻是場麵上的虛假表現,其實心裏想的卻完全是另外一種東西,比較愉悅的東西,他當然不方便把這些東西說出來,他怕刺激到了柏為善這個玩意。
按理說司機一般都是歸在辦公室名下的,但其實這回局裏分工的文件中同樣也沒有池遠的名字,隻是他至始至終都不知道這一點罷了。如果他知道局裏的分工文件中根本就沒有他的名字的話,他肯定會把柏為善這家夥給當場撕了的。也正因為這一點,所以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告訴他有這份文件的存在。
當然了,對於一個文化程度不高的粗人來說,文件上有沒有他的名字也許並不重要,但是有沒有他的辦公桌這件事就比較重要了,因為即使他再傻再愚鈍,也會關注到這一點的。非常遺憾的是,文件中既然沒有他的名字,現實中當然也就不會再有他的辦公桌了,在這一點上他和桂卿的待遇其實都是一樣的。好在現在還沒到這一問題被直接暴露的時刻,所以各方暫時看起來還都相安無事,一副天下太平的樣子。
既然沒人正式通知桂卿調換辦公室的事,那麽從理論上說他還是得到老地方來上班,所以這天早上他還是準點到了南院。他本來還想著早來會好打掃打掃衛生的,結果發現辦公室的鎖竟然也換成新的了,而他並沒有新鎖的鑰匙。
“我還是等著吧,我等彭雲啟和渠玉晶他們來,我看他們究竟怎麽進屋,那樣的話就好辦了。”他想了想柏為善明明已經換鎖了卻還不早來給大家開門這件特別奇葩的事件之後,覺得既無奈又可笑,於是便打定主意這樣做,看看這個事最後如何收場。
正常上班的點過了半個小時左右,彭雲啟先是晃晃悠悠地來了,他在問明桂卿為什麽不進屋的事之後,也開始不住地褒貶起柏為善不會辦事了。不過有一點確實得到了充分的證實,那就是他確實事先知道拆分辦公室和搬家的事,隻是沒把這個事告訴桂卿而已。
柏為善即使來得再晚,今天也比渠玉晶來得要早,這說明他的心裏還是知道別人沒有辦公室鑰匙這個事的。不過也正因為如此,恰恰更說明了他根本就不怎麽在乎屋裏其他人的感受。關於這一點,任何人隻要看一眼他來辦公室時那個吊兒郎當和毫無歉意的樣子就會明白了。
任何人都不會懷疑要不是還想著來開這個門的話,他今天也許根本就不會往南院這邊邁一步。換言之,他能來給別人開這個門,就已經是滿麵子了,就已經是在做活雷鋒了,就已經是在燒高香了。
當然,他之所以能來,肯定不能排除如果他不來絕對會被渠玉晶狠狠地罵一通和被彭雲啟狠狠地抱怨一通這個原因,而唯獨不包括他不來桂卿會如何如何不方便,如何如何惱火這個原因。
大約快十點的時候,渠玉晶終於來上班了。
她來了之後事情就好辦了,柏為善下令立即搬家。
當然,在前麵這段時間裏,大樓裏其他的幾個辦公室也已經開始忙著搬家了。局裏的幾輛小車也開始在南院和北院之間來來回回地跑開了,忙的就和過年似的,外人看著也挺熱鬧的。
因為除了池遠和桂卿之外,其他所有的人都有自己明確的歸屬地,所有大家搬起家來就很順當了,無非就是點對點的問題。可是池遠和桂卿就不一樣了,目前來講他們在北院那邊根本就沒有落腳的地方,因為他們不知道自己被分在了哪個股室或者局屬單位。
池遠還好說點,因為他想當然地認為他應該歸辦公室,所以起初他還迷迷瞪瞪地樂不可支地往北院辦公室跑呢,因此暫時還沒出什麽狀況。而桂卿就慘多了,他慘就慘在他比池遠好麵子。
他自己是這樣分析這個事的:既然沒人告訴他應該往那個屋搬,那麽如果從編製上來講,或者說從理論上來講,他還是屬於勘測設計室的人,那麽他就應該去陸登峰和紀梅那個屋;或者,如果柏為善繼續把他看成局辦公室的人的話,那麽他就應該搬到北院的辦公室;如果這兩條路都不對的話,那麽他或許應該去一個掛有“團委”這個牌子的房間,當然這個所謂的“團委”具體會和哪個股室分在一間屋,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但可以肯定的是,絕對不會是一間獨立的屋。
因為他非常幼稚地心存幻想,並沒有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可悲和可憐之處,所以在幫助別人忙前忙後地搬家的時候,他並未怎麽過問他究竟該搬到哪個房間的事情。他不想掉那個價,那個壓根就子虛烏有並且在旁人眼裏根本就不值錢的價。既然他因為在內心深處頗拿自己當回事,不願意隨隨便便地有所行動,所以有意無意地在表麵上又拿自己不當回事,那麽現實中誰又會拿他真當回事呢?
等大家差不多都安頓好的時候,他才得以直麵這個他一直都想回避的問題,即自己的辦公室究竟在哪裏一事。他並不想把別人,或者說把柏為善這個人想得過於無恥和齷齪,他覺得即使對方是個不折不扣的爛人,那麽他也應該給對方一個改正的機會,所以他一直都堅信對方一定早就把這個事考慮好了,隻是對方一直都在忙,忙得沒時間專門告訴他而已。可是,當他最後直接去問柏為善他的辦公室究竟安在哪裏的時候,他卻異常吃驚地發現,這廝果真從來就沒考慮過這個事,或者雖然考慮過了,但是考慮的結果就是故意裝憨擺呆地借機侮辱一下他,反正他早就被侮辱慣了,這又不是什麽新鮮事。
“至於你說的這個事情嘛,我建議你先等等,先等等,”柏為善鑽頭不顧腚地說道,忙得好像一個日理萬機的大人物似的,盡管他手頭其實並沒有什麽要緊的活需要他幹,“先別那麽急,也別那麽慌,等我忙完再說吧,好不好?”
“哎呀,現在不管什麽事都找我一個人,”他接著又低頭抱怨道,不再眼看桂卿了,“實在是太亂了,太亂了……”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啊?”桂卿極力地克製著自己的情緒,他好怕自己會忍不住一拳打死對方。他在心裏其實已經把對方打死好多遍了,甚至連開車撞死對方的想法都想過好幾遍了。
“下午吧,到下午的時候再說吧。”柏為就和個鱉孫似的自作聰明地善敷衍道,滿臉都是成功地玩弄人之後的得意模樣。
“要不就明天吧,”他接著又嬉皮笑臉地改溝子道,“明天我再好好地給你考慮一下,給你找個好窩,反正這個事也不急,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又不是小孩掉井去了,急等著去救,是吧?”
“什麽,明天?”桂卿張口問道,先是感覺有些意外,但隨後又不覺得意外了。鳥人自有鳥辦法,他確實無能為力改變對方。
“你說你著什麽急呀?”柏為善皮笑肉不笑地刺撓道,像個地道的農村難纏的老娘們一樣,“我說,小青年遇事不要著急嘛,著急是成不了什麽大事的,急事要緩著辦,大事要從小處辦,你說是吧?”
“另外,你還得多替我考慮考慮呀,是吧?”他接下來竟然當眾訴起苦來,狗臉貓臉變得可真快,弄得桂卿一時間也不好說什麽了,“南院裏原來那麽多人,一天之內都要搬完,這邊的人有的還得調整,這些事都得我親自處理,一樣都不能忽視。我又是分房間又是調桌子,還得考慮誰和誰對脾氣,最好能分一塊去,誰和誰不搭腔,最好給分開,這些瑣碎的事多了去了,你說我哪能一下子都考慮那麽周全,哪能做到人人都都一步到位?”
“所以說,”他接著道,“你的事情暫時沒考慮好,你也不要太當回事了,別和催命似的在這裏老是催我,我都快忙斷頭了!”
“噢,所有的人都安排好了,”桂卿一邊冷冷地看著柏為善在那裏盡情地耍著那點小聰明,一邊忍不住地想道,但僅僅隻是在心裏想想而已,有些話他並沒有說出口,“就我一個人沒有地方坐,我一直都忍著沒吱聲,他這會子居然說我著急,催命似的在這裏老是催他,真是會演戲啊,而且竟然還倒打了一耙,搞得好像我多麽不懂事似的。”
“他借口說人多事多不好一下子都考慮好,他這不是赤露露地瞎胡扯嗎?”他繼續憤憤不平地想道,“事先前他們這幫鳥人就不統籌謀劃一下這些事嗎?難道說都是事到臨頭了,再著急忙慌地現安排?”
“噢,存心不給我安排地方,末了還嫌我著急,把不講究、不大度、沒涵養、沒耐性的帽子扣我頭上,這是什麽鳥邏輯?”他越想越生氣,越想越覺得窩囊得慌,“欺負人也不能這麽個欺負法呀!他怎麽不讓彭雲啟等著下午或者明天再安排的呢?他怎麽不讓渠玉晶、呂翔宇、穀建軍那些人等著的呢?他這家夥明明就是柿子淨撿軟的捏,明明就是在侮辱我,結果還在那裏強詞奪理和胡攪蠻纏,甚至是顛倒黑白地先給我扣帽子、潑髒水,然後再倒打一耙……”
最後,他選擇了平靜地離開,等待著第二天能有一個勉強說得過去的結果,因為他實在是不想和柏為善這種沒品位和低素質的人叨叨下去了,連一秒鍾也不想。
第二天,當桂卿準點到北院柏為善的辦公室來報到並等著對方給他安排房間和辦公桌的時候,又被這廝在辦公室裏有意無意地晾了半天,公開耍了一陣子。這廝又是借口說事太多,忙得要命,自己被搞得焦頭爛額的,讓他再耐心地等等,先不要著急。他見實在沒辦法了,隻好像個外來的客人一樣局促不安地坐在一把爛藤椅上幹等著。
最後,這一天又屁了,什麽也沒弄成。
第三天,桂卿從大家剛一上班一直等到上午十點多,柏為善那個鳥人總算是忙完了他嘴裏所謂的各種爛七八糟的雜活,便開始結結巴巴地和桂卿說話了,這裏邊還好像有多大的恩情似的,看他那個鳥樣子桂卿應該買點東西去他家走一趟,好好地表表謝意。
“走,我領你過去,你不是著急嗎?”柏為善很不耐煩地說道,是個人都能看出來,好像是桂卿不懂事,惹惱了他。
“上哪去?”桂卿隨即問道,然後突然就覺得他有些多嘴了,因為對方顯然不願意和他多說話,他是在自討沒趣。
“去了你不就知道了嘛!”柏為善毫不掩飾對桂卿的厭惡情緒,張口就堵道,好像昨天晚上他家裏又出了一個老殯似的。
“小青年問那麽多幹嘛?”他又嘮叨著,“你又不是話癆。”
很快,桂卿跟著柏為善就來到了到處都積滿灰塵,僅從外觀上看就顯得特別淩亂不堪,甚至個別地方還有明顯的尿跡,氣味叫人絕對難以忍受的辦公樓的最頂層,也就是辦公樓中間那股樓梯的盡頭。
這個連老鼠也不來的破地方,有兩間多少年都沒人使用的老舊房間分立在樓梯的兩邊,就像兩個立體的簡化了的醜陋門神一樣,其中一間被當做了放雜物的儲藏室,另一間被當做了檔案室。這兩間傲然挺立、環視群雄、完全沒有點自知之明的小屋,裏麵當然是沒有電風扇的,而且大樓的土暖氣也沒通到這裏,絕對屬於長期被人遺忘的角落,可想而知夏天能有多熱,冬天有多冷了。
當桂卿意識到眼前這間檔案室即將成為他的辦公室時,他突然之間就失掉了所有他所能感受到和領會到的任何情緒,而隻剩下了無邊無際的絕望和死寂。他實在難以置信,天下居然會有這樣無情的單位,天下居然會有這樣荒唐的安排。任何人間言語都難以描述他當時的心情,都難以形容他當時的感受,他覺得他在那一瞬間簡直跌落到了人生的最低點。他想不出還有什麽更好的辦法來侮辱一個人,來貶低一個人,古代所謂的發配邊疆想來也不過如此吧。他以為,如果能夠在臉上刺字的話,估計對方也不會放過這個實用招數的。
果不其然,柏為善隨後就很明確地告訴他,這間所謂的檔案室就是他的辦公室,隻是現在裏麵還沒有辦公桌椅,需要他自己去從水利勘測設計室搬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過來。不過謝天謝地的是,柏為善這廝臨走的時候居然很意外地給他留下來一把鑰匙,還算這個孫子幹了一件人事,沒讓他去外邊自己配鑰匙。
他不知道他是怎麽把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從下邊搬上來的,也記不清楚當時是否有人主動幫著他搬東西了,而隻記得屋子東牆邊那一大排墨綠色的檔案櫃是如何地令他感覺惡心的了。就是那種老式的鐵皮檔案櫃,和電影電視中演的戰爭年代的檔案櫃一樣,無處不透露著舊時代的腐朽氣息和味道。檔案櫃頂上可以看見幾張已經發黃的形體較大的紙張陳屍在上麵,不是過時的舊畫,就是過時的舊文件紙,或者是過時的舊地圖,總之就是些沒什麽用處的舊東西,無用到都沒有人來簡單地收拾一下的地步了。不過,現在屋裏最無用的還是他這個大活人,不然他怎麽會被安排在這些無用的東西的旁邊呢?
不是光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很多時候人和物混在一起被處理也是按照類群分的,有時候人的處境還不如東西呢,因為無論怎麽變換,東西永遠是東西,而人在很多時候卻不是人。
當天,桂卿還聽到了一個令他頗感震驚和後怕的消息,那就是池遠和柏為善在前一天狠狠地打了一架,就因為起初柏為善把池遠的辦公室也安排在了樓頂檔案室的事。
而打架的結果有四個:一個是局裏在某個股室的辦公室裏給池遠安排了一張桌子,沒再堅持讓他到頂層的檔案室裏辦公,算是對他妥協了一點,給了他一點點的麵子;第二個就是,局裏給他下了一個非常正式的通報批評,並將這一紙通報批評張貼在了單位的顯要位置以儆效尤,同時好彰顯法度嚴峻;第三個就是,局裏讓他抓緊時間寫一份內容深刻的檢查交給局辦公室,也就是交給柏為善這廝,直到檢查合格為止;第四一個就是,讓他無限期地回家停職反省,至於什麽時候能回來上班,那得看他寫的檢查是否足夠深刻,他是否真正認識到了他的錯誤所在,然後經過局領導研究之後再決定。
池遠他一個典型的粗人,一個沒什麽文化的司機,怎麽可能把檢查寫得有多深刻呢?除非他找人替他寫,而那又是造假了,又是態度不老實了,性質又變了,總之就是左右為難,左右不是人。
他最初在檢查中簡單地寫了一些比較客觀和真實的情況,比如他寫了分管領導沒怎麽重視分配辦公室的事,柏為善沒有事先考慮好他的去處等情況,當然也寫了他自己的態度不好的問題等。
“你看看你,局領導的事,你提幹嘛?”結果等他把這份辛辛苦苦搞出來的手寫的檢查交給柏為善審查的時候,柏為善卻板著臉說道,“難道說你還想讓領導給你認錯嗎?”
顯而易見,這條必須得刪去!
“至於我的事,你又提幹嘛?”柏為善又有意找茬道,“難道說是我惹得你嗎?你自己犯的錯,你往我身上扯什麽?”
顯而易見,這條也必須得刪去!
直到此時,池遠方才粗略地弄明白了他到底該怎麽寫這個檢查才能順利地過關,那就是使勁地罵自己不是個東西,不是個熊玩意,自己的思想境界不高,修養不夠,缺乏大局觀念,沒有紀律意識,不懂得和同誌們搞好團結,甚為辦公室的老同誌,沒發揮好模範帶頭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