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的七月底八月初,正是木槿、紫薇和牽牛花爭相盛開,山楂、石榴和賴葡萄等果實陸續成熟的季節,也是一年當中讓人感覺心情最為愉悅和舒朗的時間段。在這樣一個多姿多彩的極易令人沉醉的美好季節裏,單位裏卻有一項關於全縣水利現狀方麵的調研工作進展得十分緩慢,確切地講是一點都沒啟動,這讓市局感到非常不滿意,因此派出了發展規劃科的胡安源和朱明國來專門督促這事。

本來這項調研工作留的時間非常寬裕,完全可以按正常程序如期進行完的,但是因為最早的書麵通知被郵寄到了北院,最後不知什麽原因這個通知竟然找不到了,所以從一開始就給耽誤了。等市局三番五次地催促起來,結果柏為善那邊死活沒人出來承認見到過這個通知,搞得市局非常惱火,隻能重新又往南院這邊的辦公室寄了一份過來。

按照以往的慣例這個活安排給信息調研室幹就行,但是蘇慶豐和時為俊都調走了,所以就沒法交給他們了。又因為縣局沒有對應的發展規劃科,所以薑月照隻能把這個活安排給水土保持辦幹,於是這個活就先到了朱彪手裏,然後又到了盧建功手裏。當盧建功最初把這個活很隨意地轉手交給了憲統的時候,沒想到憲統直接來了一句“我幹不了,水平不夠”,給當場推掉了。

雖然盧建功對憲統斷然拒絕的行為非常惱火,但是當時他卻拿憲統這家夥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能在一邊幹生氣,最多就是回頭在別人跟前糟蹋憲統幾句而已。他又考慮到從前這一類的活向來都是蘇慶豐那個有名的大傻子主持完成的,而他在業務工作上從來都是看不起蘇慶豐的,所以他打心眼裏並不想接手這個事,於是就以各種理由和借口進行推脫,有心帶二意地玩起了太極。

就這樣,這個活一直扔在那裏沒有幹,而且正因為扔的時間太長了,怎麽幹都不可能如期完成任務了,所以就更沒人敢接手幹了。後期桂卿也接過胡安源催促這事的電話,大概地知道有這麽一回事,但是他一直都沒搞清楚為什麽薑月照當初沒把這個活安排給他,如果安排給他的話現在應該早就幹完了,也不至於這麽被動了。

“要是當時直接安排給我的話,”當上午十一點左右,桂卿在辦公室裏看見胡安源和朱明國滿臉不高興地走進來的時候,非常不理智不成熟地想道,“雖然說幹起來非常困難,得費不少勁,但是至少不會耽誤成現在這個鳥樣,惹得人家市局專門來人督促這事,就跟過年討債似的,也顯得上上下下都不好看。”

“當然了,”他又想道,“我也沒必要非得傻乎乎地去搶這個活幹,更何況是到了現在這步田地,就是幹完了人家也不喜。”

形勢很明朗,事情也很簡單,甚至賓主雙方根本都不用再提這個具體的事就都明白該怎麽處理了。對於藍宗原來說這個接待工作很好幹,那就是一個字,喝!他知道,所有的矛盾和問題都會在酒桌上被完美地解決掉。如果不能呢?那就往死裏喝唄!

這都是多年的老套路了,沒什麽稀奇的。

中午的酒場就定在南院對過的金鼎軒餐廳,參加的人也不多,除了市局兩位科長和一位駕駛員之外,主要就是薑月照、唐禮坤、呂翔宇、藍宗原、桂卿和彭雲啟。藍宗原也打電話通知朱彪和盧建功過來了,但是他們兩人正好都有事,所以就沒過來。無論誰來也好,誰不來也好,也不管誰請的客,都請的誰,所有的一切都耽誤不了薑月照暈暈乎乎地喝他小酒,耽誤不了他用自己的獨特方式對付市局的兩位科長。自古以來他的眼裏就隻有酒,如同祥林嫂眼裏隻有她的阿毛一樣。

果不其然,就在涼菜剛剛上齊而熱菜一個都沒上的情況下,薑月照就已經非常輕鬆地一口幹掉了整整一大玻璃杯的高度白酒,迅速地拉開了拚酒大戰的薄薄序幕。長得矮矮胖胖、黑黑黃黃,說話有些囉裏囉嗦和詞不達意的胡安源看起來年齡也不小了,大概隻比薑月照小個三五歲的樣子。他一看薑月照開頭的這個氣勢直接就抱起了拳頭,以身體不好、酒量有限、下午還有事、正吃著藥呢等種種理由請求薑月照減免一下他的酒,多多少少給他給打個折扣。結果薑月照單是笑盈盈地看著他,就是不說話,任由旁邊的人起勁地勸胡安源喝下去。

太監都在,何須皇帝親自動嘴?

皇帝總是有威嚴的,有句話叫“其身正,不令而行”嘛。

“我的個親娘唻,這回可要血命了,”胡安源眼見形勢不妙,怎麽也推脫不掉這場一看就會是狼煙滾滾的惡戰了,隻好在眾目睽睽之下硬捏著鼻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一邊夾起一大筷子菜來壓壓酒,一邊難為著老臉搖著大頭切著牙開玩笑道,“早知道是這樣的情況,那俺今天就不過來的呀!”

“公家的事恁願意怎麽弄怎麽弄就是了,”他用自嘲的語氣嘟囔道,也是有心鬧笑話的意思,“什麽工作不工作的,我現在也不管了。關鍵問題是,恁都這麽個喝法,那今天中午還不得要了我血命啊。”

“唉,恁說說今天我發這個賤來幹嘛的?”他繼續嘮叨著。

“好了,別的話也不要多說,三杯酒之後再開口吧!”薑月照老謀深算且字正腔圓地擺著手發話道,同時臉上堆滿了孩童般天真可愛的笑容,讓人感覺他不過是非常應情應景地搞了一個所有小孩子都喜歡搞的很幼稚很簡單的惡作劇罷了,“還有你,明國,你是從咱縣局出去的人才,怎麽著你也得喝起呀,難道還要胡科長親自督促你嗎?”

三十歲出頭的朱明國是大前年從縣局考到市局的,因此也算這邊的老熟人了。他眼見一向都不怎麽喝酒的胡安源迫於形勢都主動幹掉一大杯白酒了,遂感覺自己實在沒有必要再浪費口舌了,於是就端起酒杯也有樣學樣地一飲而盡了,從而也博得了滿堂喝彩,一片叫好聲。

“掌是人家鼓的,酒卻是我自己喝的。”他邊喝邊如此想著,看樣子也是無奈得很,因為有很多時候上級未必就能左右得了下級,下級借勢脅迫上級的事也不稀奇。

開場三杯白酒下肚之後那幾乎就是接近一斤的量了,所以不等副主陪藍宗原給大家互相介紹介紹,這個桌子上已經有一半的人開始進入朦朧狀態並失去核心戰鬥力了。目前,能夠僥幸做到不被薑月照這“三板斧”重傷的隻有三人,那就是唐禮坤、藍宗原和彭雲啟。唐禮坤因為公款吃喝被嚴肅處理過,他受過這個症,有著很強的心理陰影,所以沒人硬勸他喝,除非他自己高興了想喝。因為藍宗原是副主陪,負責從頭到尾照顧好大家,末了還要去簽字記賬,而且勸酒的主要任務在薑月照那裏,所以也沒人勸他多喝。而彭雲啟還是雷打不動的老規矩,任憑藍宗原和市局兩位客人怎麽勸,他就是堅持不給人家麵子,白酒啤酒一概不喝。最後還是薑月照這員老將親自出麵說了一句“你又不是女人,總不能喝紅酒吧”,他才勉為其難地破例倒了一杯白酒放在眼前看著,人家清杯喝起的時候他就跟著抿一小口意思意思,也算是給人家天大的麵子了,或者是先喝進嘴裏一大口,抽空再吐出來,看起來聰明得很,其實上就是不地道、不講究,耍滑頭、玩心機。

胡安源進入亢奮狀態之後唯一想要表達的心情隻有一個,那就是非常佩服薑月照這尊舉世無雙的超級大神,無論是其酒品還是其人品都足以令他頂禮膜拜和感到自愧不如。而薑月照則一直都不緊不慢地穩坐釣魚台,一邊似在意似不在意地聽著胡安源對他的一番極為肉麻的吹捧,一邊不動聲色地悄悄地捕捉著各種有利戰機,爭取盡早瓦解掉對方的戰鬥能力,不給其任何掙紮和反撲的機會。

該打的硬仗總是要打的,除非不參戰。

就在戰鬥進入膠著和拉鋸狀態,桌上參戰人員互相單獨表示的時候,桂卿終於找到機會和朱明國單獨聊了一會。

“來,小兄弟,”長著一副瘦長刀子臉的朱明國滿臉通紅地舉著杯子向桂卿走來,並邊走邊招呼道,“我看咱哥倆挺有緣分的,我敬你一杯,我隨意,你也隨意吧,好吧?”

“我的酒量確實有限。”他略微羞澀地解釋道。

“哪裏,哪裏,”桂卿連忙站起身來並舉起杯子,然後放低位置邊碰杯邊客氣道,“我敬朱科長一杯,我的酒量也不行。”

說完此話,兩人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並沒有隨意。

眼前的朱明國讓桂卿很自然地想起了前一陣子請的那個勞動局的朱科長,雖然他們兩個人都姓朱,但是一個是謙謙君子,宛如珠寶,一個是勢利小人,恰似豬狗,有著天壤雲泥之別,仿佛來自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雖然三百年前他們都是一家子。

“兄弟,以後不要叫我朱科長,直接叫我朱哥就行了,”朱明國繼續笑眯眯地說道,看著也不像是有意在套近乎,說客氣話,因為他根本沒這個必要,“我老家也是青雲的,就是南邊河涯鎮的,咱離得都不遠,這回知道了吧,兄弟?”

“噢,原來你是青雲的。”桂卿熱情地笑道。

“咱是正兒八經的老鄉啊!”朱明國道。

“那個,咱初次見麵,再換杯啤酒加深一下,怎麽樣?”他接著建議道,態度很是誠懇,此舉正中桂卿下懷。

“沒問題,朱哥!”桂卿響亮地答應道,然後沒讓服務員動手,自己親自跑到門旁小桌上拿來一瓶啤酒,恭恭敬敬地給對方倒滿,最後再給自己也滿上。

他頗為喜歡這種場景,因而很容易便進入了微醺狀態。

兩人借機又敘談了一小會,彼此之間了解得更加深入了,都感覺到非常投機,非常對脾氣。他們抽空轉身看看眾人,見大家都在屋裏捉對廝殺,於是又倒了一杯啤酒,接著聊起天來。

“兄弟,有機會還是要考出來,別老在一個地方呆著,”朱明國目光親切柔和地勸道,話裏話外卻很有深意,“我給你說實話吧,你現在這個單位壓根就不是人呆的地方,時間長了你就會明白的!”

“噢,朱哥為什麽這麽說呢?”桂卿知道對方話裏有話,而且已經打算告訴自己實情了,於是便緊接著問道,也不在意旁人是否會認為他誑得要鹽吃,“是不是有什麽很深的感觸?”

朱明國笑而不語,等著桂卿進一步發問。

“如果有,能不能告訴小弟一下?”桂卿央求道,“也讓小弟長長見識,增加增加社會經驗。”

“以前,我要是對這個單位但凡還有一絲希望的話,就不會費那個老勁往市局考了!”朱明國換了個極不尋常的姿態一臉憂鬱地說道,樣子有些深沉,也有些淒涼,他仿佛想起了不堪回事的諸多往事,“說句難聽話,就我當時麵臨的形勢來看,就算是考不到市局,就是考到鄉鎮去,我也要離開這個單位。”

“我是說什麽都要離開!”他目光如炬地說道。

“嗯,因為什麽呢?”桂卿問,他知道核心區域到了。

“你現在可能也有所感覺,那就是整個單位的風氣一直都不怎麽正,不能說是歪風邪氣盛行吧,至少大家整天不是狗撕貓咬就是爾虞我詐的,一點真事都沒有!”朱明國向雖然是萍水相逢但卻一見如故的桂卿嚴肅而又認真地傾吐著他的陣陣心聲,似乎吃定了桂卿是個品行可靠的本分人,他無論怎麽說都不會引起不好的後果。

“我臨走的時候,”他結合自身的實際情況說道,“在正常情況下肯定連個中級職稱都弄不上,因為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機會,沒有任何的可能,光人事政工股那一個馬玲,就能把人給擺活死的——”

“馬玲,就是聲名遠揚的‘基圍蝦’吧?”桂卿將原本光潔的眉頭悄然一皺,隨即脫口言道,大有一種異口同聲的欣慰感覺。

“她確實夠差勁的,我也領教過她的厲害。”他口吐真言。

“兄弟,我看你也是個十分難得的實在人,”朱明國回頭看了幾眼眾人,然後回過頭來低聲譏諷道,一副要徹底交心的樣子,“當哥的今天借著酒勁說句走不了的話,馬玲這個娘們就是綠豆蠅子坐月子,一肚子的壞蛆!她整天就知道摟著兒媳婦看黃曆,是個喜歡說人話不喜歡辦人事的貨色,你以後一定對她要小心點!”

“噢,她還真欺負過你?”桂卿又問。

“我覺得,除了她親爹親娘之外,我估計她誰都敢欺負!”朱明國惡狠狠地說道,提起這個娘們就夠死了,恨不能天上下的刀子全都下在馬玲一個人身上。

“當時我筆試、麵試、政審什麽的都過了之後,”他帶著一副耿耿於懷的樣子繼續講道,“就等著辦理具體的手續了,結果這個娘們就是拖著不給我辦,耷拉個死臉膛子也不說什麽具體的原因。本來人家市人事局給大家留了一周的時間來辦理調動手續,我在其他的環節隻用一上午就全部跑完了,全部都很順利,結果最後光在她手裏就耽誤了整整四天的時間。”

“等我最後一天都到快下班的時間了,急急慌慌跑去市人事局交手續的時候,人家還和我開玩笑說,怎麽,你還不想調到市局嗎?”他咬牙切齒地說道,恨不能把馬玲拉過來直接撕爛、搗碎並碾成粉末,“你說說,兄弟,我當時是個什麽心情啊?”

“那她確實做得忒過分了。”桂卿跟著唾棄道。

“豈止是過分,簡直是非常過分,那就是典型的卑鄙無恥!”朱明國繼續控訴和揭露道,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要是有機會複仇的話他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最後一天的下午,天上下著瓢潑大雨,等我終於從她手裏辦完一些手續之後又緊接著跑後麵的手續。”

“哎呦,我的個老天唻,現在我都不敢回想當時的情況,那個雨啊,下得真大,差點把我給淋死!”他搖著頭苦笑道,肚子裏裝的全是無處發泄的憤怒和委屈,“最後,還得上市人事局跑一趟啊,我一看時間來不及了,沒辦法了,隻能打的往湖東區趕過去……”

“按理說你都考到市局了,從理論上說都成了她的業務上級了,她怎麽還敢這樣卡你,給你使壞呢?”桂卿又天真地問道,同時在心裏把那個千人騎萬人跨的狗東西馬玲又罵了無數遍。

“理是那個理,話也是那個話,這些全都不假,可問題是她不是個熊東西啊!”朱明國繼續咬牙切齒地罵道,他這回可逮著機會了,同時也有絕不能讓桂卿再當第二個他的意思,隻是這層意思表現得極不明顯而已,至於桂卿能不能正確地領會其中的意思那就要看其造化了,“當時我的檔案裏不是缺了幾張年度考核表嘛,其實這本來該是每年考核結束的時候由她直接放在檔案裏邊的,隻是她這個熊貨從來都沒按要求往裏邊放過。你說平時她不按要求往檔案裏放也就罷了,到最後我考走需要補這個東西的時候,她抓緊時間給我補也行呀,對不對?”

“那是很自然的了。”桂卿道。

“結果這個該死的狗東西,”朱明國接著罵道,“一天給我一張表,一天給我一張表,簡簡單單的四張表,整整讓我補了三天!”

“她一把給你四張表,半小時不就填好了嗎?”桂卿議論道,他還是天真地以為天下的人都和他一樣想呢,豈不知對於馬玲這種爛女人來說做人根本就沒什麽底線可言,其心裏也沒什麽敬畏和是非之分。

“誰說不是呢,不過人家就敢這麽明目張膽地玩,你說我能怎麽著她啊?”朱明國聲音稍高地感慨道,他顯然是激動壞了,肯定不是單純因為喝酒的原因,“難道說我能拿把大刀去直接砍死她嗎?”

“不行,”他憤憤不平地自問自答著,“因為我當時正處於辦理調動手續的關鍵時期,一點錯誤都不能犯,我要是和她發生衝突了,當場幹起來了,市局萬一不要我了,到時候我怎麽辦?”

“嗯,有道理,”桂卿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嘛。”

“對呀,就是這個道理嘛!”朱明國道,“這些事我也都考慮到了,也都想到了,你說我總不能在陰溝裏翻了船吧?”

“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桂卿道。

“說不定她就是故意拿這個事刺激我的,”朱明國頗有心機地說道,看來考慮問題還是很周全的,“好讓我激動,好讓我生氣,最好出點什麽事,這樣調走的事就黃了,她就好受了。”

“那要是她中間再有點什麽事,比如她出差了,請假了,頭疼腚疼的,給你三耽誤兩耽誤的,那你豈不是就錯過調動時間了?”桂卿皺眉道,仿佛當時犯難為的人正是他自己。

“所以說啊,就是這麽回事,兄弟,問題是咱拖不起啊!”朱明國繼續忿忿不平地說道,他的眼中此刻充滿了極為憤怒的火焰,裏麵熱得幾乎都能煉鐵了,“最後我一看,這樣下去肯定不行啊,於是我就招呼幾個人趕緊約她出來吃飯,當然是吃一頓價格不菲的基圍蝦了,然後又給她送了一件最時髦的襯衣,她才把後邊的兩張表一起給了我,讓我填完,我這才過的她那一關。”

“最最可笑的是,”朱明國又補充道,看來這個馬玲以前幹下的罪惡勾當真是罄竹難書了,“等我把基本的調動手續都辦完了,過了個把月之後再來辦理組織關係轉移的時候,這個浪娘們竟然當著我的麵直接把我的誌願書扣下了,真是匪夷所思!”

“她憑什麽扣這個啊?”桂卿問,他徹底蒙圈了。

“憑什麽,誰知道她個犬娘養的憑什麽呀?”朱明國露出一口大白牙急笑道,已然處於似瘋非瘋的狀態了,隻要這個讓他感覺無比惡心和煩惱的話題再持續下去的話,“她反正就是扣下來了,她當時還直接告訴我說,那個東西不能給我,也不需要給我。”

“哎呦,我去,當時就把我給氣壞了,然後我就問她了,我都不在這個單位幹了,你留這個東西幹嘛?”他繼續怒火中燒地講道,“結果她還是堅持要扣,死活就是不給我。”

“按理說她沒權力扣這玩意啊!”桂卿道,他也急了。

“對啊,兄弟,”朱明國大聲道,“所以我趕緊當著她的麵給東院部打電話,問這個事。結果人家部直接就給說,原單位無權扣留調動人員的誌願書。”

“她個熊東西一看不行了,”他接著講道,臉色蠟黃蠟黃的,看著很是心疼人,估計氣得肝髒都綠了,“才很不情願地把誌願書還給了我。最後整套材料她連個封條都沒給我貼,就直接氣呼呼地扔給我了。就因為沒貼封條這個事,人家市局人事科還說了我一頓呢。”

“部一般都不好說話吧?”桂卿趁道。

“對啊,就是這麽回事呀,”朱明國隨即讚同道,心中對馬玲的仇恨和厭惡又增加了厚厚的一層,“你想想兄弟,連平時最難說話的最不喜歡輕易表態的部的人都當場明確無疑地答複說,原單位無權扣留調動人員的誌願書,這就充分說明馬玲的做法有多不入路了,簡直就是讓人無語了,我估計連人家部也沒大碰到過這種野蠻無恥的情況,要不然也不會說得那麽肯定了。”

“不是,我就納悶了,最後她也沒解釋一下她為什麽要扣你的誌願書一事嗎?”桂卿好奇地再問。

他這回真是開了眼了,想不到馬玲還幹過這麽輝煌的往事,確實不是個簡單的主,非常值得宣揚天下以彰其惡。

“根本就沒有,她怎麽會解釋呢?”朱明國憤然說道,他剛才已經氣過頭了,現在開始恢複一些基本的平靜了,“當然了,我也懶得再和她這個計較什麽了,好男不和女鬥嘛,隻要咱能盡快地離開這個爛單位,不再受她這種勢利小人的管製就行了。”

“還有一點,”他心有餘悸地說道,同時也暗暗讚賞自己當時的堅決果斷,“後來想想幸虧當時我鼓起勇氣把我的誌願書要了過來,要不然的話回頭再問她要,那肯定就找不到了。”

“你親眼看見她留下的,最後她敢說找不到了?”桂卿問。

“兄弟,她還有什麽事幹不出來啊?”朱明國失望至極地冷笑道,在內心深處又把馬玲祖宗八輩都依次問候了一遍,這種做法都已經成為他提起馬玲這貨時的本能反應了,“後來我聽說啊,單位裏好多人的誌願書最後都找不到了,完全不見蹤影了,大家等用到的時候都一個一個現去補的,其中犯的那個難為,哼,你想都想不到啊。”

“噢,就是後來部集中整理檔案的時候,”他又神色嚴肅地提起來,“缺的少的都得補回來,不然根本沒法過關,弄得可嚴了!”

“你說說,她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啊?”他又總結性地痛罵道,把各種口味的惡氣全都混合成了一股子濃濃的怨氣,“她爹娘當初到底是怎麽生的她呀?”

“是不是把孩子扔了,把胎盤養大了?”他又說了句老掉牙的罵人的話,“要不然老天怎麽造化出她這麽個熊玩意啊?”

“行,朱哥,你先消消氣,”桂卿一邊在心中感慨萬千地想著,一邊帶口勸慰對方道,並且覺得對方最後那句話罵得實在好,因為他也曾經這樣罵過馬玲,“俗話說敬君子方顯有德,怕小人不算無能嘛,咱別和她一般見識,她那種人最後肯定不會得好的。”

“你說得很對,兄弟,”朱明國意味深長地感歎道,下邊的話就頗有哲理了,“有的人出現在你的生命裏就是來給你添堵的,而且你們之間還沒有任何和解的可能,這根本就不是你的錯。所以,千萬別在有些無所謂的事上苦苦地折磨自己,去反思自己是不是哪裏做得不對,去考慮到底怎麽退讓才能與這種人和平共處,其實那都沒有任何意義可言。這個時候,你唯一需要檢討和慚愧的是,自己為什麽還沒有讓這些盡快滾出你的人生視野的強大能力。如果你需要戴上虛假的麵具來委屈自己,讓自己背地裏吃虧和暗地裏受苦才能使對方獲得某種滿意,感覺到某種舒服的話,那麽對於這種人你大可以在內心裏無視他,把他當成狗屁,甚至連狗屁都不如,千萬不要覺得是自己哪裏不對,或者是哪裏做得還不夠好……”

他或許因為過於激動了,所以話也說得有些囉嗦或重複,但其核心要義還是很明白的,以至於多年之後桂卿還記得清清楚楚的,並沒有因為時間的無情流逝而有所減損,雖未到刻骨銘心的地步,但也是相差無幾,可見他們兩人當時有多麽的同仇敵愾和一致對外了。

“對,有些狼是喂不熟的。”桂卿總結道。

“狗走千裏還吃屎,狼走千裏還吃肉啊!”朱明國再次冷笑一聲,接著道,“還有那個王兆前,也不是什麽好鳥。當時我考走的時候,因為財務上沒及時給我辦理工資停發手續,所以青雲縣多發了我兩個月工資,後來又讓王兆前給要回去了。”

“嗯,這個事其實應該是這樣的,”桂卿仔細地看著朱明國那張又瘦又長的已然有些變形的番瓜臉小心地說道,“她把財政多發的錢要回去好像也有點道理啊,因為她畢竟是幹財務的,而且那個錢從理論上說也不屬於你,是屬於縣財政的。”

他些許地擔心自己的話會讓對方不高興,但是又立即覺得這種擔心應該是純屬多餘,因為他隻是要通過自己的話把對方嘴裏的話輕輕地拉出來而已,而並不代表對方就理解不了這其中的意思,他這也是在直接地幫助對方,畢竟有些事情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

“兄弟,我不是說她要回去這個錢沒有道理,”朱明國開口講道,順其自然地把桂卿悄然給他的高處直接占領了,而且還生出一絲難忘的感激之意,“恁哥我也不是那種想貪公家便宜的人,我就是說這個事太氣人了。當時我都在市局上班三個多月了,有一天王兆前打我的手機,電話接通之後她就冷冰冰地說了一句話,小朱,你抽空過來一趟,我找你有點事。然後她直接就把電話掛死了,一個字都沒多說。當時我就想了,人家既然不願意在電話裏說什麽事,那就是不方便說了,那咱親自過去就是了,於是我就專門請假去了一趟。”

桂卿聽到這裏也沒發現什麽過於荒唐的地方。

“結果等我到了她的辦公室,”朱明國繼續用盡量十分平靜的心情講道,其實他是絕對平靜不了的,他見狀也就不再枉費心機了,“她又是像死爹了一樣,隻說了一句話,小朱,你把財政多發給你的那兩個月工資交回來。然後她就把那個小臉扭一邊去了,又是一個字都沒多說。哎呦,,當時把我給氣得,都沒法說了。”

“我不是說工資的事,”他聚力表白道,恨不能把心和肺全掏出來讓桂卿看看,“其實說到底那也算不上什麽大事,我是說她完全可以在電話裏直接告訴我什麽事的,可是她故意不直接說明,而是硬治著讓我專門跑這一趟,要那個熊味,擺那個臭架子。”

“你說說,她這到底是什麽奇葩的心態啊?”他鄙夷地冷笑道,怎麽也理解不了馬玲這頭外星動物,“整個的就是嚴重的心靈扭曲啊,對不對?這種情況要是擱咱身上,咱明明可以在電話裏就說清楚的事,咱能好意思讓人家專門跑一趟嗎?”

“肯定不會!”桂卿道。

“咱讓人家大老遠地跑那一趟,就是為了要說一句話,這不是有病嗎?”朱明國撂起臉來直接咆哮道,“這種鳥人要是讓她在窗口單位對外搞服務,她還不得把來辦事的群眾給折磨死,給氣死啊?”

“我感覺這樣的事她還真能幹上來的,”桂卿點頭回應道,也不覺得是冤枉了王兆前,她的確不是什麽好鳥,“她對從本單位考走的人,而且還是考到上級部門的人都是這個熊樣,一肚子的拐咕心眼子,那可想而知她對待群眾或者對待外邊的人會是什麽態度了,那種叫人厭惡的情景閉著眼睛都能輕鬆地想象出來。”

“俺有一個同學,”朱明國又非常耿直地講述道,這回是徹底不拿桂卿當外人了,要說就說個痛快,絕不拖拖拉拉說半句留半句,“當年和我一塊參加考試的,情況都是一模一樣的,他是從易陽縣水利局考的市總工會,當時他也是多領了兩個月的工資,結果人家原單位的一把手不僅沒讓他退還多發的工資,而且還主動安排財務額外多送了他2000塊錢,又讓辦公室主任給他買了一些禮品,到最後,人家一把手又親自出麵專門給他擺了個送行酒。”

“你說兄弟,像這樣的領導,像這樣的單位,俺那個同學一輩子能忘了人家?”他又特別強調道。

“唉,人和人的性格不一樣,”桂卿隻能這樣歎道,“單位和單位的風氣也不一樣,這個不能比,不能比啊。”

“後來,我又專門找咱縣財政局的人打聽了一下,結果你猜人家怎麽說的?”朱明國苦著臉道。

“哦,怎麽說的?”桂卿問。

“人家當時就笑了,”朱明國笑道,這當然是另外一種笑,讓人看著就心酸和氣憤,“人家直接就明說了,別說你這兩個不起眼的小錢了,就是幾千、幾萬甚至十幾萬或者幾十萬的錢,隻要從財政的賬戶上撥出去了,從來就沒有追回來這一說。你要說是公家對公家,追回來還有點意思,噢,單位裏的個人,因為某種原因多領了點錢,誰吃飽撐得去跟人家腚後邊硬要回來啊?”

“又不是常年論月地多領冒領,被人舉報了,對不對?”他繼續講道,“我當時一聽,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那這麽說,是財務個人的意思嘍?”桂卿這話入點路了。

“哼,我覺得應該是這麽回事,”朱明國憤憤然地說道,剛才那種較為鎮靜的笑容在他臉上又消失不見了,“因為我後來去退錢的時候,我讓王兆前給我打個收條,她直接告訴我,不能打收條。”

“她不給你打收條,以後怎麽證明你把這個錢退回去了?”桂卿不禁問道,連他這個笨人都想到這一點了,更不要說朱明國了,“回頭人家財政局再問你要這個錢呢?”

“你肯定說不清啊!”他挺直脖子說道。

“哎呀,誰說不是這個理呀!”朱明國把口中大牙一咬,怒氣衝衝地仰頭說道,“她就是把這個錢裝到她自己腰包裏,誰又能知道呢?要不然她為什麽死活都不給我開收條?”

“當然,她當時也沒要死要活的,”他隨口諷刺道,“人家那麽高貴的人肯定不會那樣的,反正她就是不給開,別的什麽也沒說,把臉一甩,就那樣了,就再也不搭理我了。”

“現在,我不僅不能去核實她是不是把這個錢還到縣財政局了,而且更要命的是她還有可能反咬我一口,說我沒還這個錢,你想是不是這個理啊?”朱明國接著十分悲催地說道。

“唉,碰上這樣的爛貨你也沒法!”桂卿同情道。

“是啊,兄弟,”朱明國極為無奈地歎道,同時又狠狠地詛咒著,“她要是自己把這個錢私自留下,就讓她過年買藥吃去吧。”

“哎,我不知道有個情況你知道不知道,她好像是東院部錢三鼎的媳婦——”桂卿胸懷坦**地透露道,盡管這話說得有些拗口。

他的眼前似乎擺滿了裝滿各種易燃易爆化學藥品的瓶瓶罐罐,而他口裏的話就像小小的火星一樣或許能夠引燃這些不知名的藥品。一旦引燃了,其後果是顯而易見的,他可承擔不了這麽嚴重的後果。

“要不是他媳婦還幹不出來那樣下三濫的事呢,”朱明國毫無遮攔地痛罵道,似乎是解了心中一部分的仇恨,“如果兩口子根本就不是一路貨,三觀不一致,那麽在大多數情況下早就分手了。就是因為他們兩個人臭味相投,互相之間認識不到對方的缺點和錯誤,所以才會越過越無恥,越過越像一個娘生的。”

“為什麽很多貪官的背後都必然有一個貪內助,就是這個原因,所謂殺豬的漢子扯腿的老婆嘛,對不對,兄弟?”他延伸道,“要是媳婦管得嚴,一身正氣,男人怎麽會走上歪門邪道呢?”

“相當對啊,”桂卿肯定道,臉上一副豁然開朗的樣子,他當然明白夫妻之間的影響力到底有多厲害了,錢三鼎和王兆前兩口子就是眼前最好的例子,“所以說看一個女人為人處世怎麽樣,大概就能知道她的男人是個什麽樣的人,反過來也是一樣的。互相之間特別看不順眼的那種夫妻,最後不是離婚就是其中的一方徹底放棄改造另一方的任何努力,也就是所謂的死心了,什麽也管不了,什麽問不了了。”

他剛剛言罷,朱明國便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深深的讚同,然後兩人又不約而同地舉起杯子碰了一下,一飲而盡。隨後,他們又聊了一些別的話題就握手散開了,因為該和別人去戰鬥了。

下午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彭雲啟接著就到會議室睡覺去了,藍宗原接個電話有事就出去了,而渠玉晶正常情況下是不來的,所以屋裏隻剩下桂卿一個人了。沒過多久,那個一個月準時來單位晃**一次的老賈,那個和賈濟民同姓的老賈,又如期而至來拿公家的報紙了,而且在拿報紙的同時照例又打聽了一番單位裏的情況。

在接待市局發展規劃科胡安源的酒桌上有一件事在談笑間就被敲定了,那就是調研報告的事確定由呂翔宇牽頭負責。呂翔宇因為自恃和彭雲啟的關係還不錯,滿以為他接手之後可以甩給彭雲啟幹,自己隻要指指指揮方向,在大麵上把把關就行了,再加上當時他喝酒喝大了,沒有意識到這個活的難度有多大,所以半推半就地就答應了。他雖然年紀也不小了,但是有時候也是把持不住的,架不住三句好話一轟擊。

呂翔宇事後萬萬沒料到,平日裏和他不分大小、勾肩搭背、有說有笑、嘻嘻嘡嘡的年輕人彭雲啟,竟然在關鍵時刻和重要問題上根本不理他的茬,因為第二天一早當他拿著通知找彭雲啟的時候,他還沒開始張口說話呢,直接就被對方一口給回絕死了。

“呂科長,我昨天在酒桌上就想給你說的,”彭雲啟帶著一大摞幸災樂禍的意味,擺出一副完全置之度外的樣子非常輕蔑地說道,其實他早就想好怎麽對付呂翔宇了,“不過考慮到守著那麽多人的麵我就沒好意思張那個口,這個事從頭到尾都和我沒有任何關係,因為我是局辦公室的人,並不是哪個具體站室的人。”

“而且,”他板著個小臉冷冷地說道,“這個事其實和審計科也沒關係,因為按理說薑局長就是安排八圈也安排不到你的頭上啊,因為各個科室的職能都在那裏明擺著嘛。”

“結果呢,”他赤露露地嘲弄道,就等著看對方如何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你當時也可能是喝多了,還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也不知道給推掉,就那麽接下來了,可真有你的。”

“你看,像現在這種情況,”他接著攤開雙手撇清自己道,“我也沒什麽辦法了,對不對?”

“我這邊還沒張嘴說什麽呢,他那邊就給我個螞蚱填,”呂翔宇一手拿著那份人見人厭的書麵通知,一手撓著自己頭發日漸稀疏的頭,憋氣帶窩火地暗暗地想道,“看來平日裏我還真是看走眼了,錯把他當個人看了,誰知道他竟然是這種忘恩負義的貨色。”

“嗯,我想起來了,”他又朦朦朧朧地想道,“在酒桌上他好像就不高興,一個勁地給我使眼色,都怪我當時光顧著喝酒了,沒怎麽注意到他的表情。早知道這孩子是這個性格,我就是扇我自己兩耳光,就是扇出一大盆血來,我也不該提出來讓他幫我幹呀!”

麵對彭雲啟喋喋不休的膚淺庸俗的表麵上看起來很有道理而實際上根本就不近人情和不通人性的一大堆狗屁說辭,他雖然感覺特別生氣和窩囊,並且認為自己的人格和尊嚴都受到了嚴重的侵害和冒犯,但是考慮到如果自己仗著老資格的身份硬壓著對方接招的話,恐怕最後一定會鬧僵的,那樣就會搞得自己的老臉都沒地方擱,所以他隻好打碎牙使勁往肚子裏咽,悻悻地回自己辦公室裏去想別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