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的天氣雖然還是很燥熱,所以才有秋後加一伏的說法,但是已經不像大暑熱得那麽厲害了,人們在晚上睡覺的時候就能體會到這種細微的變化了,至少不會出原來那麽多的汗了。

桂卿騎著洋車子心情愉快地向著縣城出發。

從今以後他終於有正式的班可以上了。

能在本縣正式單位工作,已經遠遠超過了當初他想在鄉裏上班的美好預期,因此他很滿意目前的情況。他決心一定要聽父母的話,好好工作,踏實做人,勤勤懇懇、認認真真地上好這個班。他認為等他領了工資掙了錢就能好好地孝敬孝敬父母並且替家裏分擔一部分重任了。

理想總是美好的,隻要還沒變成現實。

路兩邊的玉米棵子已經有一人多高了,很快就能形成濃密墨綠的充滿神秘色彩的青紗帳了。花生和大豆也都瘋狂地生長著,互相比試著綿延不絕的幾近頂峰的生命力。棉花也跟著開花了,一朵朵水紅,一朵朵淡黃,一朵朵潔白,色彩奪目,淳樸動人。

他在路過東草村和西草村的時候,看見村民們房前屋後的核桃、大棗、山楂等果木也都結滿了誘人的果實,預示著秋天豐收的喜人景象已經不再遙遠,帶給人的全是凝重而厚實的美好期望。

一路歡快如歌,奔流如泉,他早早地就趕到了單位,他覺得單位就像一塊巨大的磁石一樣強烈地吸引著他。課本上說魯迅先生曾在書桌上刻了一個“早”字以鞭策自己,這個事他記得很牢,所以他凡事就習慣早一些,再早一些。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他超級喜歡這句話,並且身體力行地來執行這句話,堅決不做一個虛度光陰的人。

他用昨天下班後抽空配的鑰匙打開了辦公室的門,然後就提著半舊的藍色塑料皮暖壺去鍋爐房裏打開水,打完開水後就開始幹抹桌子、灑水、拖地的活。等收拾完衛生他又把昨晚買的新電池給牆上那個不知道已經罷工多長時間的石英鍾換上。等他把這一切都忙活完了,又過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單位的其他人才陸陸續續地過來。他把一本稍厚點的英語詞匯書放在卓頭,同時默默地想著他總不能在辦公室裏再幹坐一天吧,他準備沒事的時候就看看英語單詞,萬一他將來在單位裏待不下去了,至少還可以去準備考研,那怎麽說也是一條很好的退路。

人都來得差不多了,氣氛也已經正式到了頂點,隻聽一陣緊急的電鈴聲驟然響起,紀梅有頭無腦地說了聲“點名了”,然後就踩著一雙純白色的細高跟鞋扭著肥碩性感的兩扇大屁股出門往樓下奔去。陸登峰和王維之也習慣性地跟著下去了,雖然他們並不是聽從紀梅的招呼才去的。桂卿見狀也立馬去追隨大部隊,生怕被人家撂下了。

樓下的大辦公室裏很快就擠滿了花花綠綠的各色人等。

作為職場新人的桂卿很自然地懷著好奇而又忐忑的心情掃視了眾人幾眼,他發現有的人慈眉善目,溫順柔和得像綿羊、馴鹿和小貓一樣;有的人麵目猙獰,容貌醜陋,長就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如同野狼、瘋狗和惡虎一般;有的人嬉皮笑臉,搞笑怪誕,宛如一個耍把戲的猴子、巴狗和鸚鵡;有的人淡漠冷靜,不言不語,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神態,超然得仿佛一隻世外仙鶴、山雞和烏龜;有的人賊眉鼠眼,東瞅西看,活脫脫就是一隻耗子、狐狸和枯葉龜;有的人睡眼朦朧,哈欠連天,一副酒酒不醒的樣子,就像一頭喝了一夜酒或者打了一夜麻將牌的家豬、狗熊和針鼴一樣……正如海底的魚因為不需要去光明的世界裏生活所以就長得很隨意一樣,來參加點名的這些人裏麵自然就有不少因為不需要出麵幹什麽工作所以才變得鬆鬆垮垮、吊兒郎當、光怪陸離的家夥。

桂卿隱隱地覺得整個單位就是一個各種比較奇葩的遺傳基因非常豐富的動物世界啊,於是他心裏不禁感覺有些恐慌,並對今後的日子開始擔憂起來,因為他這個人並不擅於和動物們打交道,除了自己家裏的黃狗、黑驢和小白兔那幾個友好的家夥之外。

在這個新奇而另類的動物世界裏他突然發現了憲統的身影,原來對方是今天來報到的,他事先並不知道此事。他借著屋子裏那些綿羊、馴鹿和小貓帶給他的溫情氣息,極力地避開其他動物五色雜陳的咄咄眼神,討好地朝憲統點了點頭,以示親近,憲統也略微動了一下嘴角以示回應,但是動作很輕很輕,輕到旁人完全可以忽略的地步。

藍宗原在點完名之後就把桂卿和憲統向大家簡單地作了介紹,眾人的目光馬上就如利箭一般射向他兩人,而且一邊不停地射著一邊還互相議論著什麽。桂卿像刺蝟一般滿身背負著大家夥射來的根根利箭,在藍宗原介紹完之後便默默地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他是不需要在點名的房間裏繼續展覽下去的,因為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他剛剛回到辦公室坐下,屁股還沒暖熱板凳呢,頭顱前麵敷衍了事地貼著一張白紙臉的馬玲就像個催命小鬼一般飄了進來。

“快點呀,小張,”她一邊飄一邊一臉假笑地對桂卿嚷嚷道,“咱付秦晉要召見你,你抓緊點啊。”

桂卿當然不知道這個所謂的付秦晉是何等人物,又是因何事要召見他,於是便怯怯地問了句:“馬姐,在哪個屋呀?”

馬玲把左手那根看著就讓感覺特別討厭的大拇指,胡亂地往東邊歪了歪或者說是挺了挺,就像歪或者挺她那對用厚胸罩硬襯起來的徒有虛名的兩個前胸一樣,然後懶洋洋、膩歪歪、頗為不耐煩地回道:

“東邊,第二個房間。”

桂卿趕緊往她說的那個房間奔去。

付秦晉是單位裏負責紀檢方麵事情的人,她長得寬寬大大、結結實實、有模有樣的,臉盤如同一個盛開的大向日葵一樣富麗堂皇、勻稱飽滿,身上還有一股子濃濃的男子漢氣概,顯得與其他女人有所不同。因為她具體分管人事政工,所以和新人談話的活自然就歸她管了。她照例非常熱情地招呼著桂卿進了屋,並拿起紙杯子要給他倒水。他連忙接過空杯子自己去倒水,他可不敢勞人家的大駕。

她見狀也就不再客氣了,轉而開門見山地說道:“桂卿,我是咱局的紀檢,叫付秦晉,具體分管人事政工工作。”

他自打到單位以來,多數人開口閉口都是叫他‘小張’,能叫他‘桂卿’的人還真不多,這位付秦晉算是其中一個。就憑著這一聲稱呼一下子就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距離,因此他立即就說了一句“付好”,並認真地微笑著,準備聆聽對方的指教。

她較為和善地點了點頭,用比較溫和的目光不停地掃視著他,同時把單位的基本情況簡明扼要地介紹了一遍,然後又說因為他是單位裏為數不多的幾個本科生之一,而且又是剛進單位的新人,所以一定要有一個良好的開端。她勉勵他一定要虛心向老同誌學習,好好地幹好本職工作等。他壓根就沒想到就他這樣的爛學曆在單位裏居然屬於稀缺資源,對此他感到很有點不可思議。他覺得,既然縣裏的單位是如此這般缺乏人才,為什麽縣裏還放著那麽多的大學生不肯給他們分配工作呢?當然了,這個問題要等到很久以後他才能搞明白,現在他肯定是想不通的。

她最後又問他還有什麽困難和要求嗎,如果有的話可以一並提出來。他仔細想了一想,覺得還真沒什麽需要當場提出的事情,於是就微笑著搖了搖頭,說暫時沒什麽困難,也沒什麽要求。她笑著點了點頭,表示出了一種特別的讚許,因為她也就是例行客氣一下,根本就無法給新人解決什麽具體的困難。

場麵上的客氣話誰不會說?

談話結束後她要他去把憲統叫過來。

其實他在早上點名之後就已經抽空問過憲統了,知道對方分在了水土保持辦公室,就在三樓的西邊,於是他徑直去了三樓。去找一個相對來講比較熟悉的人,目前對他來說是一件較為輕鬆的事情。從空間上看水土辦正壓著設計室,當然也是兩間大屋。他這邊還沒進屋呢,那邊就看見屋裏有一個身材魁梧、高大健碩、土塔般的中年男子正在屋子中間非常無聊地轉圈子玩呢,那個人背有些駝,脖子也有些短,完全符合古代畫像中武將無頸的特點。

“來呀,過來小青年,進來聊聊天,”那個人看見他剛想要進來,便聲若洪鍾地叫道,“昨天我還沒撈著認識認識你呢。”

他見那人在肢體上氣勢如牛,壯得就和大糞一樣,而且說起話來頗有幾分稀裏糊塗和自以為是的硬氣,遂誠惶誠恐地又從門外走了進屋裏,努力地向對方笑了笑,以示友好。因為剛才點名的時候他也沒記準對方的姓名,所以沒敢貿然地稱呼人家什麽,或者不稱呼什麽。

“哦,我是盧建功,”那個人見他表現得有些局促不安,倒也善解人意,便鬆鬆垮垮、吊兒郎、當滿不在乎地說道,“和你一塊來的小李就是跟我幹的,他是我們辦公室的新室員——”

“老盧(驢),你怎麽又閑得嘴癢癢了?”就在這時,屋裏一位穿著打扮看起來比較時髦的中年女人突然站起來笑道,“什麽叫室員?人家那是正兒八經華北水電畢業的大學生,你胡扯什麽的你!”

“人家行政單位有科員,咱事業單位就不能有‘室員’嗎?”老盧隨即哈哈大笑道,他好像就知道身邊的女人頭發長見識短似的。

桂卿搞不懂他們的這些稱謂,隻能跟著傻笑一下。

“哦,對了,小張,”老盧大笑過之後像具備雄才大略的人指點江山一樣指著剛才說話的那位女同事對桂卿接著介紹道,“這個看起來人模人樣的人,就是我們水土辦的副主任,顧玉蓮同誌。”

這倒是句人話,就是定語加得不好。

“玉蓮啊,你是讓小張喊你顧姐呢,還是喊你顧姨?”老盧又開口消遣道,真是閑得嘴癢癢了,“你自己看著選一樣吧。”

“小張,你可要想好了,”沒容顧玉蓮同誌正式搭話回擊呢,老盧就爭著搶著繼續嚷嚷道,恐怕那個話把子掉地上了,看來也是個熱衷於嘻嘡著玩的主,“你要是喊她顧姐呢,那你就得喊我姐夫,你要是喊她顧姨呢,那就得喊我姨夫,這個關係你懂不懂?”

桂卿當然是不好回答的。

“你可千萬不要一激動給弄錯了。”老盧又道。

桂卿這裏正聽得有些刺耳之時,就見顧玉蓮走上前去一把揪住老盧的胳膊使勁掐了一下,疼得老盧幾乎要跳將起來並掙脫開去,同時嘴裏不住地求饒服輸。顧玉蓮見眼前這頭老驢確實服了軟,才很不情願地鬆開了那隻玉手,暫且放過了這廝一馬,然後兩人又如火如荼地接著聊起別的事情來,直接把桂卿晾到了一邊。

桂卿的眼裏雖然看著熱鬧,但是心裏卻自覺無味,覺得他並不適合站在這裏看他們男女二人嬉笑打罵,又兼著實在不忍直視顧玉蓮那塗滿口紅的血盆大嘴,遂說了聲“盧主任、顧主任我先走了”之後,就非常自覺地退出屋去,回自己的辦公室了。他的辦公室雖不是他的家,但他終歸還是可以安然地坐在那裏的。

“來,小張,你這會子來得正好,”桂卿前腳剛邁進辦公室的門檻,後腳還沒來得及跟進去呢,就聽到紀梅大著嗓門衝他嚷嚷道,一聽這個聲音就是個正宗的老娘們,“剛才馬股長正說你呢,說你在家裏肯定是嬌生慣養什麽活都不幹的人。”

聞聽此言,他直接石化了。

“我給她說不像啊,”她依然嘴嘴地說道,雖然也看見他的臉色不怎麽好看了,但是並未打算收油門和踩刹車,“人家小張家是農村的,一看就是出過力和吃過苦的人,他怎麽會嬌生慣養呢?”

“他在家裏怎麽會什麽活都不幹呢?”她又賣了一句嘴。

他一聽她這話,氣得一下子心口疼了起來。

他故意不去看她那張自以為很俊的老臉,他怕自己不經心的舉動會引起對方的反感,從而給自己帶來更大的更加意想不到的麻煩,但是他在心裏卻忍不住地想道:“這個陰魂不散的可惡透頂的馬玲,我和她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就算是報名的時候她看我不順眼,那她也不能到處糟蹋我的名聲啊?她這樣做未免也太猖狂了,真是欺人太甚了!”

氣憤之餘他心裏還是很明白的,自己氣歸氣、恨歸恨,眼下他還真不能表現出哪怕是一點反感情緒來,否則一旦傳出去的話最後吃虧的還是他,這都是顯而易見的事情,人家根本就不怕他,隻有他怕人家。

“馬姐現在可能還不太了解我,”於是他隻能違心地笑道,希望用態度上的十分謙恭來彌補具體表現上的些許失誤,“也許以後接觸時間長了,她就明白我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了。俗話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嘛,人與人之間都有一個互相了解的過程,不可能一下子摸得那麽清楚,評價得那麽準確。”

“哎,你還別說,她倒是把新來的那個小李猛誇了一頓,”紀梅又直白地嚷嚷道,那個小嗓門真是夠大的,估計連走廊裏很遠的地方都能聽到,“說他有素質有涵養,文字水平高,業務能力強。”

“這個小孩不管見了誰,”她又笑著說道,搞得他也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是她的心裏話,還是她學的馬玲的話,“都是不笑不說話,和誰都笑眯眯的——”

“哎呀,那個小脾氣真好!”她又總結道。

他一聽這話,差點沒把鼻子給氣歪。

“這也有點忒胡扯了吧,”他在心裏強烈地蔑視和厭惡著馬玲那個娘們,同時又想道,“她誇憲統有素質有涵養,這個還勉強說得過去,畢竟那玩意都是很主觀的東西,別人確實不好評價,可是硬說他文字水平高和業務能力強,這恐怕就有點睜著眼睛說瞎話了,一點都不實事求是。憲統才剛剛上班沒幾天,她怎麽就知道他的文字水平高和業務能力強呢?這不明顯是為了誇人而誇人嗎?”

接連兩個陰暗無邊且邪勁十足的炸彈差點把他給炸暈,但是他又不能真暈過去,那樣就徹底敗下陣來了,於是他強壓心頭怒火,深深地吸了一口充滿臭魚腥味的汙濁空氣,向著屋裏人附和道:“是啊,我和憲統一起考進來的,他各方麵表現肯定很優秀,不然也考不進來啊。他平時待人接物都是一說一笑的,性格脾氣確實都很好,我很佩服他。”

她見他如此這樣說話,大約也是覺得此話還算順耳吧,所以也就把這一頁草草地翻了過去,開始和陸登峰、王維之聊別的話題。

過了一會兒,顧玉蓮悄然走了進來。

“哎,小張,你怎麽沒泡點茶葉喝啊?”她和屋裏的人打過招呼之後,看著桂卿的茶杯一臉詫異地問道,一臉的無辜和天真之態,“難道說你平時挺喜歡喝白開水的嗎?”

“噢,對了,白開水對皮膚最好了,”她又自言自語道,一看就是出於好心才這樣說的,“我怎麽忘了這個事了。”

桂卿見顧玉蓮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遂感到十分的可笑,別說喝茶葉茶這種高檔事了,他從小到大除了吃飯的時候喝些湯之外,什麽時候也沒專門帶著茶杯喝過茶呀,農村人哪有那個奢侈的壞習慣啊。在他的印象裏能夠端著茶杯喝大茶的人似乎隻有兩種,一種是派頭十足和大權在握的村裏的頭頭們,一種村裏很有錢又很有品位的人家裏的老頭子,他們都是既有錢又有閑的主,當然能配得上伸著小腿喝大茶了。

盡管他心裏對她的話感到十分可笑,但是卻不能隨意地笑出來,因此他隻能再一次非常柔和地媚笑著麵對她,當然還有別人。

“顧主任,我確實喜歡喝白開水,”他切牙扭嘴地強迫自己笑著回道,“因為白開水對人體最好了,它是最廉價的保健品,也是最好的藥品,有利於血液循環,據說人一天最好能喝上八杯白開水才好呢。”

他腦子裏邊突然冒出來的這個救急救難的八杯白開水的概念主要來自於某本他已然記不清楚的地攤雜誌,他因此對這些爛雜誌充滿了感激之情,覺得人沒事的時候確實該博覽群書,兼容並蓄。

“嗯,你說得對,”顧玉蓮道,“喝白開水確實能美容。”

他聽後心裏感覺稍微輕鬆了點,因為總算有人認可他的看法了,雖然這個看法其實是非常的微不足道,不過這已經很不容易了。他又拿眼仔細地看了一下,發現辦公室裏其他人的茶杯裏確實都泡著不同種類的茶葉,唯獨他的杯子裏是透明的白開水。盡管事實就是這樣的,但他依然覺得能有白開水喝就相當不錯了,他對茶葉壓根就不感興趣,也沒有這方麵的任何欲望。他覺得就算是以後的以後他萬一混發達了,也不會像其他人那樣對什麽鳥茶葉如此感興趣的,他真沒有那個雅興。

人有必要天天喝茶嗎?至少現在他覺得沒必要。

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此時屋裏正好湊夠了三個旗鼓相當的女人,當然可以唱一台觀賞性極強的好戲了,而這出好戲就從當前熱播的電視連續劇《大宅門》開始唱起。正當她們三個女人聊得熱火朝天、不亦樂乎的時候,陸登峰忽然自顧自地像個大傻子一樣笑了起來。顧玉蓮恰好看見了他的偷笑,忙問他笑什麽。

“玉蓮啊,我越看越覺得你像楊九紅,”他不懷好意地解釋說,臉上依然笑個不止,看來是傻到無藥可救的可怕程度了,“尤其是你那個小眼神,你那個小嘴唇,還有你那個誘人的小身段——”

“你趕緊給我死一邊去!”不等他把話說完整,顧玉蓮就蹦跳著“呸”他了一口,然後正義凜然地罵道,“誰像楊久紅啊?”

“我看恁媳婦才像楊九紅呢!”她繼續使個愣勁地罵道,壓根就沒想到自己話裏的邏輯漏洞,屬於典型的觀前不顧後,“你再胡說八道、滿嘴胡唚,我就把你踢成王喜光!”

眾人於是哈哈大笑起來,笑過之後繼續群聊,搞得辦公室真成了鄉下老農的養鴨場了,充滿了一片聒噪之聲。

在快聊到十點的時候,如果九點多一點就算是快到十點的話,這幾個看起來特別可愛的精力異常充沛的鴨子們終於慢慢地消停下來了,因為她們宣稱要到菜市場去買中午吃的菜飯了,而陸登峰則在鴨子們不停的刺激下早早地就撤退到不知什麽地方去了,他或許是去別的房間了,或許是直接回家了,反正是沒幹什麽正經事。

紀梅是三個女人當中最後一個離開辦公室的人,因為她有心事。隻見她十分優雅地背起一個紅色的小坤包,在臨出門前用手裏的鑰匙小心翼翼地打開自己的辦公桌,像做賊一般悄悄地從裏麵抽一份文件來轉手交給桂卿,並安排他按照文件的要求在一周之內寫出一份《小型水利工程可行性研究報告》交給她。

她的安排很簡短,像發電報一樣惜字如金。

他自然是麵帶微笑地滿口應承著雙手接過那份印刷比較精良的文件,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見到真正的公文。他看起來很激動,因為他知道正式的考驗終於來了,無論他準備好還是沒準備好。

然後她扭著那個總是減不下肥的大屁股走了,隻留下一個令人發呆和無語的背影給他。關於他到底該怎麽去寫這個報告,該從哪裏入手,目前又有什麽參考資料可以借鑒,她一句多餘的話都沒說,一個多餘的字都沒提,也沒給他留一點提問的時間和機會,就那麽走了。

他隨手翻了翻那個看起來比較厚實的文件,隻簡要地看了幾頁就立馬感到頭都大了,因為裏麵的要求太繁瑣太複雜了,他一個新人在沒有老人傳幫帶的情況下要想吃透這份文件實在是太難了。也許這個活對於陸登峰和紀梅來講不是什麽太難的事,但是對於他這樣一個生茬子來講,要在一周之內幹好這個活,那真是比登天都難。他麵對著這本厚厚的文件暗暗下定決心,不管千難萬難,他都要努力地幹好這個活。俗話說頭三腳難踢,正因為這是他正式參加工作後領的第一個任務,所以他才必須要漂亮地完成好,堅決踢好這三腳,絕不能讓人看輕了。

他又喝了一口實際上並不怎麽好喝的白開水,強迫自己慢慢地靜下心來,仔細地研究起了那份像死刑判決書一樣的文件,一邊研究一邊從內心裏粗線條地勾畫起未來報告的大體樣式。他粗略地想了一下,這份報告至少要包括總論、建設的必要性、水文氣象條件、建設的內容及規模、環境保護及勞動安全、組織領導機構、項目進度及招投標、投資估算及資金籌措、效益評價、研究結論及有關建議等。大概的框架他並不是多犯愁,眼下最難辦的是缺少各種必要的參考資料,正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如果沒有任何參考資料可以借鑒的話,就是神仙也難以寫出合格的報告來。而他現在除了手頭的這份文件外連一張紙和一支筆都沒有,更不要說有什麽可供參考的資料了。更要命的是看紀梅的意思她壓根就沒打算給他提供什麽參考資料,反正她要的隻是結果,就像小學語文課本裏那個一心隻要葫蘆的傻瓜一樣。

想了半天也沒理出個頭緒來,他隻好先站起來,像得了混合痔瘡一樣很難受地在屋裏試著來回走了幾步。他強迫自己的腦海裏不斷地浮現出“勝似閑庭信步、舉重若輕、每臨大事有靜氣”等詞句來安慰自己,與此同時他還不想表現出著急上火或者無能沒招的樣子來,恐怕別人看了會笑話他。他是個要強的人,這是他一輩子的致命弱點,隻是他目前還沒能深刻地意識到這一點,竟然還以為這是個多大的優點呢。

他看了看傻乎乎地站在西牆根的那個破廚子,赫然發現上邊竟然有鐵將軍把門,裏麵黑咕隆咚的,也不知道裝的都是些什麽玩意。他頭上的舊吊扇有氣無力地轉悠著,一副因為悲觀厭世快要氣絕身亡的可憐樣子。每個窗戶上的那一層紗窗的邊緣全是大小不一的爛洞,卻還在那裏裝模作樣地盡著阻擋蚊蠅的神聖職責。顯然,老掉牙的廚子、吊扇和紗窗這些物件統統都幫不了他的忙,救不了他的急,他現在唯一能借助的資料就是那份文件中提到的關於這個小型水利工程的一些基本要求,這隻能在這個基礎上進行適當的發揮了。

快到中午吃飯的時候他去樓上喊憲統,想和對方一塊吃,結果發現樓上已經鎖門了,他隻好一個人出去隨便吃了點東西,然後又回辦公室裏趴在桌子上稍微眯瞪了一小會。下午,他認真地看了一會文件,又硬著頭皮看了一會英語單詞,就感覺到有些焦躁煩悶。整個辦公樓都死氣沉沉的毫無人氣,隻有滾滾熱浪從水泥地院子上蒸騰而起,在樓前肆虐和搖**,不停地發泄著它的**威。秋天已經來了,這咄咄逼人的熱流已經囂張不了多長時間了,但正因為不能繼續囂張了所以它才更加囂張,就和有些得了絕症的病人臨死前特別愛作一樣。

不知幾時他無意間猛一抬頭,突然發現門口站著一個人,那個人正是憲統。憲統並沒有說話,而是靜靜地笑著,輕輕地飄著,悄無聲息地就踱進來辦公室來了,像一隻野生的山貓一樣毫無動靜。

“呦吼,憲統,你怎麽來了?”桂卿笑著喊道,仿佛對方來了之後他就可以從毫無頭緒的工作中徹底解放了似的,“中午我想和你一塊出去吃飯呢,也沒找到你,你幹嘛去了?”

“噢,俺姨夫中午喊我有點事,”憲統又笑了一笑,並沒有立即接話,他緩了一會才解釋道,“所以我就早走了一會。”

桂卿並沒有問他什麽事,隻是笑著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他和他之間還沒要好到可以隨便追問這種事情的地步。

憲統見桂卿桌上擺著那份文件,就隨手拿起來看了看,就像一個沒什麽文化的人閑著沒事在書店裏挑書玩一樣,然後便有些不解地問道:“怎麽,這個活安排給你幹了?”

“對啊,紀主任安排的。”桂卿回道。

“不是陸登峰直接安排給你的嗎?”憲統問。

“不是啊,”桂卿道,他變得更加不解了,“怎麽了?”

“你閑得給她幹呀,”憲統有些打抱不平地說道,桂卿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她算老幾啊?”

“這本來就是她該幹的活,她憑什麽再轉給你啊?”他又用解釋性的語氣抱怨道,說得桂卿心裏略微一熱,“她是二傳手嗎?”

桂卿完全沒想到事情還可以這麽理解,他隻知道這是直接上司第一次安排他幹活,他怎麽可能推辭呢?他怎麽敢推辭呢?他壓根也沒想到推辭啊,憲統的話無疑給他的腦子打開了一片新天地。

“哎,桂卿,你傻啊?!”見桂卿真的在發愣,臉上一副茫然無知的樣子,憲統又冷笑著補充道,“你仔細地想一想,你才剛上班沒幾天,說難聽話對具體的業務知識還是狗屁都不懂呢,你有什麽本事一上來就幹這種大活啊?這個事就是擱那些老家夥身上也不是那麽好完成的,就別說你這樣嶄新的新手了。”

“紀梅她這是明擺著拿活來撐你,來試探你的,”他更加直白地說道,“說難聽點簡直就是欺負你啊,這就叫欺生,你明白了嗎?”

桂卿現在開始轉過想來了,他也開始明白憲統的真正意思了。先前他似乎也這樣考慮過,但是卻沒敢往深處細想,同時他也覺得即使這樣想了也沒什麽用,在單位裏他兩眼一抹黑誰都不認識,還沒有上班第一天就和直接上司對著幹的膽量和資格。

“告訴你吧,像這種爛活你幹了也白幹,到最後你就算累死,誰又會領你的情呢?”憲統大概看出桂卿的心思了,於是繼續明明白白地解釋道,說的全是十分中肯的大實話,“誰又知道你在這其中犯的難為和受的苦呢?到最後功勞不還是她紀梅的?說那話,說不定陸登峰連知道是你幹的都不知道呢。”

“副主任的官雖然不大,但是再怎麽說也是一級領導啊,我總不能第一次就給她對著幹吧?”桂卿有些委屈地解釋道,想了又想還是覺得自己做得沒什麽大錯誤,“這是她直接安排給我的活,我也不好意思當麵拒絕她啊,對吧?”

憲統非常單純地冷笑了一下。

“我要真是擰著脖子硬是不接招的話,你說這往後還能有我的好嗎?”桂卿不無擔憂地說道,“畢竟咱是跟著人家幹呀。”

“恁設計室裏也就是陸登峰是一把手,”憲統繼續講解道,同時也是在表明自己的觀點和態度,“隻有他能給下級安排活,她紀梅算是哪根蔥啊?她憑什麽給你倒二把呀?”

“還有一點很可笑,你以為你在單位裏老老實實、認認真真地幹活,最後就能有你的好?”憲統見桂卿有些話不好直接說出口,便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笑了,他接著教育眼前這位好友兼同事道,“其實這玩意就和新媳婦第一次和老婆婆較量一樣,你第一次就這麽稀裏糊塗地任人擺布,人家說什麽就是什麽,那你以後再想推脫可就難了。”

“那咱既然來單位上班,總不能整天閑著無所事事吧?”桂卿心裏還是有些不甘心,於是就這樣辯解道,為自己的行為進行適當辯解也是一種本能,“單位又不是養老院,咱年輕人總得幹點什麽活才好吧?”

“哎呀,我不是說不幹,”憲統直指要害地點撥道,他說著說著都有點生氣了,搞得桂卿更加有些不知所措了,“而是說,不能像你這麽個幹法,你明白了嗎?”

“哦,明白了——”桂卿點頭回道。

“你一點困難和條件都不提,”憲統進一步揭示道,真有點知無不言和言無不盡的意思,“就這麽在這裏硬難為自己,累死累活地幫人家幹活,確實不值啊,我的哥唻。”

“理是那個理,話也是那個話,這都不假,”桂卿咬咬牙回道,他還是想再略微爭辯一下,“可是你想啊,我要推辭不幹,她在別人跟前肯定會說我的壞話啊,對不對?真到了那個時候,我渾身上下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過她啊,是吧?”

“以前你可是誰都沒得罪,和單位裏的人一個也不認識吧,馬玲不是照樣滿單位說你的壞話嗎?”見桂卿說話仍然沒能抓住重點,憲統把嘴角一楊,非常認真地哼了一下,然後一針見血地指出,“所以說,既然總是要得罪人的,那幹脆從一開始就得罪,省得你幹了九十九件好事,最後就因為一件小事沒幹好,反而得罪人得罪得更厲害,那樣就太劃不來了,你說是這個理吧?”

“對啊,我也納悶了,馬玲她憑什麽到處糟蹋我呢?”桂卿非常不解地歎道,一不留意就陷進了另外一個具體的深坑中,“而且還當著我的麵說那些揍瞎的話。她隻是在我報名的時候見過我一次,憑什麽就給我下那麽重的結論啊?她那樣幹,搞得我還不好當麵反駁她,隻能暗地裏忍氣吞聲,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怎麽,你之前沒給她意思意思嗎?”憲統轉臉看了看門外,確信外邊沒人偷聽之後才放低聲音問道,“你沒請她吃個飯吧?”

“這個公開招考是公家操作的,好像用不著巴結馬玲吧?”桂卿異常天真地說道,他這樣說當然也是為了能夠讓憲統順利地把真相說出來,既然對方已經把話說得這麽明確了,“她作為政工股長可能參與到裏麵去,但是最後錄取不錄取恐怕她也當不了家吧?”

“哼,她是當不了最後的家,”憲統更加直接地冷笑道,再一次為桂卿的幼稚和天真表現而憐惜不已,“而且也決定不了你和我的命運,但是她要是看你不順眼,明裏暗裏給你使點壞還是很輕鬆的。”

“我和她無冤無仇的,她為什麽要給我使壞?”桂卿高聲道。

“我這麽給你說吧,這個壞人吧大體上可以分為兩種,”憲統見狀隻好更加直言不諱地說道,心裏剛才燃燒起的那點小火氣差不多也已經消失殆盡了,他孩就沒見過像桂卿這樣不開竅的人呢,“一種是損人利己型的,一種是損人不利己型的。馬玲就屬於第二種,她是得不到好處就心難受,她給人幫忙就會感覺心裏不平衡。”

“本來招考這個事就是她份內的工作,”他又更加具體地說道,如此一來他覺得桂卿應該就容易理解了,“就是她該幹的活,但她老是感覺她是在幫我們的忙,在給我們跑腿出力和打下手,她當然是心不甘情不願的了。她既然都覺得她吃虧了,出冤枉力了,你要是再不給她點好處,你說她能不給你使壞嗎?”

桂卿聽到此處再次愣住了,他想不到世間還有這種人。

“我實話告訴你吧,”憲統又關切地說道,“她在嘴上糟蹋你兩句那都是輕的,還不知道她在領導跟前怎麽說你呢。”

“還有一點你得想明白,”他又頗為嚴肅地補充道,就像個已然修成正果的老猴一樣,“她既然能當著你的麵說那些話,就說明她的心機還不是很重,她還不是最壞的那種人,要不然她給你使了壞,下了黑手,你還不知道她是誰呢。”

直到這時桂卿方才如夢初醒,終於弄明白了為什麽馬玲老是揪住他在報名時候無意間表現出來的那些根本就不是事的事來借題發揮的。他心裏不禁湧起陣陣涼意,感到十分悲傷、氣憤和無奈。他忽然間就猜到了中午的時候憲統去幹嘛了,也猜到了為什麽馬玲到處誇憲統了。這時,他就像不經意間找到了一把千能鑰匙一樣,突然就把所有打不開的鎖都給打開了。天下的事說到底無非就是那點事罷了,還能有什麽別的?

“謝謝你啊,老夥計!”桂卿充滿感激地對憲統道辭著,他真心地覺得能認識這樣一個肯和自己交心的人確實是一種莫大的幸運,“你今天要是不說,我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死的。”

“我以前也想過這個問題,”他接著便毫無保留地敘談道,也算是投桃報李的一種方式,雖然這種方式他操作得還不是很熟練,“是不是要給一把手或者有關的經辦人員送送禮什麽的,後來覺得社會還不至於這麽糟糕吧,而且我好像也沒必要把什麽事都想得那麽齷齪吧,所以也就沒怎麽往心裏去。現在看來我還真是吃了這方麵的虧。不過有一點應該明確,既然我們兩個能考上,這就說明現實情況還是可以的,要不然的話我們也不可能考進來呀,對吧?”

他之所以這樣說,就是想讓憲統把話說得更深更到位一點,因為他已經明顯地感受到了這個事遠沒有他先前想象的那樣簡單和單純,這裏麵的水應該不淺,他差點被淹死就是一個不容否定的鐵證。當然了,他也認為此刻的自己未免有點自作多情了,他能考上大概能說明有些事還不是太差勁,但是人家憲統能考上卻證明不了這一點。

“誰考上是誰的,管那些爛事呢!”他接著極其痛快地罵道,好像和桂卿是一個戰壕裏的鐵杆戰友,任何負麵的事情都阻擋不了他們之間的友情向前發展,“他們是想搞暗箱操作來著的,隻可惜最後沒搞成,老天還算有眼啊,那當然也就怪不得咱們了。咱們費了九牛二虎的勁辛辛苦苦地考上了,總不能不來上這個班吧?就算他們想報複,想出氣,那也隻能暗地裏想法,明麵上又能拿咱們怎麽樣?”

桂卿不禁重重地點點頭,表示非常認同憲統的看法。他覺得眼前這個人確實不簡單,路子寬,見識廣,是比他強多了。

“其實馬玲這個人就是個典型的下三濫,”憲統講到高興處還是忍不住告訴了桂卿一些別的事情,這都是桂卿急需知道而又無從知道的寶貴信息,“她不光手長,嘴還耷拉到溜地上,特別熱衷於吃吃喝喝。她有個外號叫‘基圍蝦’,就是別人平時請她吃飯的時候她總是喜歡來上這麽一句,‘別點那麽多了,來個基圍蝦就行’。這個娘們隻要有人請,就沒有她不去的時候,隻要有人送,就沒有她不收的時候。你別看她官不大,平時可是吃香的喝辣的,酒場並不比男的少。”

桂卿可是頭一次聽說馬玲居然還有這麽一個不雅的外號,遂覺得非常怪異,一個女人能得到這麽個和吃有關的外號也真難為她平時是怎麽為人處事的了。他覺得憲統能告訴他這麽多本該秘不示人的真話,那真是拿他沒當外人啊。所以,他很快就打心眼裏把對方擺在了很重要的位置上,同時也將其列在自己的好朋友名單上了。

接下來他們兩人又非常投機地聊了接近一個下午,聊的主要內容就是關於澄宇清蓮功的事情。盡管桂卿對這個功法並不感興趣,甚至有點反感,但是鑒於憲統對他無私啟發和幫助,他還是耐著性子認真地聽這家夥長篇大論地講解了半天這個法力無窮的所謂神功。最後,憲統把一本精裝銅版紙的《澄宇清蓮功》從辦公室裏拿過來送給了他,並要他抽空好好地讀一讀,說是一般人還得不到這個特殊的禮遇呢。

對於憲統一下午狂轟濫炸般的免費洗腦和授課,桂卿隻有認真傾聽的份,他不好意思按照自己的理解去質疑和反駁對方,盡管他也有自己的腦子並將它也帶到單位了。他明顯地感覺到這個所謂的澄宇清蓮功基本上就屬於故弄玄虛和胡說八道的玩意,大致處於中級江湖騙子的水平,學說水平比較笨拙和低劣,宣傳手段也比較原始和簡陋。但是本著不能輕易否定自己不了解的東西的基本做人原則,他還是比較謹慎地表態說等認真看完了整本書再來和對方深入地探討這個話題。不過,他憑著自己的那點微不足道的直覺還是從對方的話裏聽出了這個功法裏麵比較合理的一點東西,那就是對於死亡的看法和認識。

這個功法非常武斷而又偏執地認為人的死亡過程不是一下子就完成的,而是有一個非常緩慢的經過。好人的死亡之旅安樂而又祥和,中間沒有任何痛苦,其靈魂在享受了一番美好的感受之後就去了西方極樂世界。而壞人的死亡之旅則是一個凶險而又恐怖的過程,其間充滿了無盡的痛苦和煎熬,而且持續的時間很長很長,直到把壞人生前所犯下的罪惡全都懲罰夠了才把其靈魂打入十八層地獄。

他明明知道這些都是唯心主義的東西,絕對不應該隨便相信,但是他從內心裏依然非常天真地希望這種說法是真的,這其中的道理其實也很簡單:比如有一個壞蛋殺了一個人,法院應該判他死刑,如果他殺了十個人,法院還是會判他死刑。那麽問題就來了,同樣都是判死刑,這裏邊怎麽才能體現出懲罰的輕重呢?難道殺十個人比殺一個人不該受到更重的懲罰嗎?正因為在現實生活中人們有時候看不到心中所期望的那種公平和正義,所以才從潛意識裏對書裏提到的這種說法感到非常正確的。鑒於憲統喋喋不休的竭力說教,他覺得就算這家夥後來給的那本書裏滿篇都是騙人的鬼話,寫得毫不入流,但是至少在這一點上還是比較可取的。因此,這個功法也並非一無是處,全是垃圾。所以,他決定有空的話還是要認真地讀一下那本書的。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桂卿根本就沒有功夫去看憲統給的書,他把全部精力都拿來去完成這個折磨人的可行性報告了。他硬生生地憑著自己一顆十分頑強的大腦和一股絕不輕易認輸的勁頭,逼著自己去想盡千方百計來寫好這個報告。白天上班的時候,特別是上午的時間段一般都沒法弄,因為辦公室裏總有人在喧鬧和閑聊。下午倒是能用用功,可是有時候他又覺得太困,沒法完全集中精力。所以,他主要是晚上在家裏加班使勁。這種點燈熬油的辛苦勁頭並不亞於當年備戰高考時的樣子,個中滋味隻有他自己去體會了,即使給別人說了也沒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