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或可輔以宗室能吏,同往梵山。”雖然隆彰帝表現了對淩沺的足夠信任,但夏侯灼仍舊這般補上一句。
而今的朝堂之勢,該是他們一脈人皆被略有壓製才是,對淩沺的過於信任,並非什麽好事,會讓有些人的目光從他們的身上,轉到淩沺哪裏,那並非他想見到的情況。
固然而今淩沺受到的關注也不少,但多數人仍舊在輕視淩沺,把他當做新人、小輩的態度依舊並未轉變太多,真正將淩沺視為眼中釘,且鄭重對待的並不多。
夏侯灼還是希望依舊保持下去的,再給淩沺一些時間,再讓他更加成熟一些。
縱使淩沺而今已無可能遠離朝堂,一心逍遙自在,他想,隆彰帝也不會讓。
可起碼不要是現在就深入朝局中,再給他些時間曆練、沉澱、學習,讓他能更遊刃有餘的在這攤渾水中生存。
“夏侯,他與其他年輕人不同,他不是明林,不是羅燕途,他經得起風浪,經得起磨練,你可曾想過,維護太過,對他並無好處。”隆彰帝直直看著夏侯灼。
護犢子他能理解,牟桓一生無子,甚至除了因為淩沺收了胡綽為徒,再沒有任何親近後輩,他們愈加想要幫著保全,他也明白。
可在隆彰帝看來,淩沺恰恰不是那種需要嗬護需要保護的人,他需要不斷的磨礪,他是把越磨越鋒利的利器,不是易碎的瓷片。
他們的過度維護,很可能讓淩沺成為一把精美的禮器,卻是成不了神兵。
那或許也並非淩沺自己所願。
“縱使有所幫襯,也無需時時,在一旁靜觀,必要時出手,或許更好一些。”隆彰帝再道:“且他不是江湖閑人,他是朝堂重臣,是百姓眼中的英豪,是朕的長樂侯,是北魏輔政大臣、朔北葉護,他身上有太多的責任,避是避不開的。若他仍舊隻顧及自己那隻簷片瓦,終難得長久。”
“臣隻是希望能慢一些,徐徐圖之,而非一蹴而就,待天下和寧,他們都可輕鬆許多。”夏侯灼言道。
起初,他們確實有意,給淩沺弄個富貴,若是他想,時機合適,助他稱王荼嵐亦非不可。
不是因為淩沺,而是因為牟桓,或許還有一絲因為淩伯年。
數千兄弟的最後一頓飽飯,在他們眼中的恩情,並不小。
當然更重要還是前者,是他們的九弟,希望九弟視如己出的這個孩子,也可風光一世,也可煊赫耀目,讓他們九弟也能老懷大慰,善有恩養。
他們一個個封候拜將,位極人臣,權勢斐然,豈會忘了自家九弟幽居一隅。
盡管那是牟桓自己的選擇,他們也不讓!
世人皆知燕國公、齊國公,知戍邊大將邕武侯,知隆武城主連柯,有幾人還知也有個耀武侯,還記得阡陌崖當年還有個九當家。
又有何人知曉,牛魔牟桓的腿,是替他擋了一箭,有幾人知,他替其他兄弟擋了足足七刀。
他不入軍,不入朝,真的是因為牟家祖訓?
他隻是不想自己那條瘸腿,會成為兄弟們的拖累而已。
今朝入朝,他是明白了兄弟們的心思,不想再被記掛著、惦念著,為他打算著。
說是為了淩沺也對,但卻是不想讓淩沺自己去麵對這些,可以說因他而起的麻煩。不想繼兄弟們之後,一個孩子也得為他拚搏些什麽。
否則,真的一封信就可以勸得動他?
淩沺和他大叔很像,粗樸隨意的舉止下,都有一顆玲瓏心,哪裏是什麽都不明白的人,隻是不說而已。
而今淩沺所有,已然足夠,那麽其他的,因他們而起的事情,就還由他們來結束就好。
神兵也罷,禮器也好,何須在意。
而且淩沺做的夠好的了,他也一直在自己想做些什麽。
可於夏侯灼而言,有這個心,這就足夠了,不需要他真的去做太多了。
這也是他和蕭無涯,早已達成的默契。
“也好。那便隨你。鳳陽,你挑選一人,老成持重些,隨行同往。”隆彰帝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推己及人,他同樣想將所有問題,在自己手中解決,留給兒孫後代,一個和寧安康的天下。
既如此,他便也不再多說。
不過隨即也是一笑,淩沺那家夥,真就會是聽憑誰安排的人?
嗬嗬!
“多謝聖上寬宥。”夏侯灼致謝一禮,看著隆彰帝嘴角一抹笑意,也是搖搖頭苦笑一聲。
誰都說他是夏侯老妖,可淩沺這小子,卻總是在他意料之外,有機會還是得好好跟他談談才是。
“天門關官路重修一事,需得抓緊。且既然你有意自受打壓,那樣子就得做足了,別回頭背地裏罵朕,此事你絕不會輕省便是。”隆彰帝再笑言一句,很是開心的樣子。
梵山一線邊關,匯聚了太多阡陌崖一脈的人,這在精明人眼裏,可不會是打壓阡陌崖一脈的樣子,盡管初時會不絕,可細想之下,必會有所察覺。
尤其是夏侯灼一旦過去,怕更會加深許多人這般想法。
隻是此事太過重要,讓別人去,隆彰帝也並不放心。
那就隻有讓這差事變得困難些,看起來特別刁難人才行。
比如限期半年,命夏侯灼入冬前必須修好,再比如不給錢糧人手,讓其到附近自募自征,再再比如,多加個不能影響蜀州民生,應該……可以的吧?
你夏侯老妖不是厲害麽,非得跟朕擰著來,那朕就遂你的意,看你還嘚瑟個啥!
不覺間,隆彰帝笑意更甚,默默將心頭所想全部敲定。
就這麽辦!
“臣不敢。”夏侯灼言道一句,看著隆彰帝神情,有些不妙的感覺。
“哼!此事便暫且這般,你們一人給朕盯住各地動靜,一人給朕守好邊疆,至於一些存心不想活的,連城會料理妥當,無需分心。”隆彰帝瞪了他一眼,而後再道。
“是!”三人一同應下。
“別急著走,既然來了,那就看看。”隨後隆彰帝看了蘇連城一眼,後者退步離開,隆彰帝再將兩份奏報扔給夏侯灼二人,讓他們看過。
至於蘇連城,他得先行布置下去,夏侯灼領命重修天門關官路一事旨意傳下後,也好及時盯住會蹦出水麵的魚。
三人倒是都不再理會,蘇連城的能耐,他們還都是了解的。
“公主和雍虞隻胡既然已經徹底平定交替之亂,且黠胡已定,菩蘭得封,克木祿勢弱受製,北魏已無大事。但一切欣欣向榮處,皆為雍虞隻胡之利,公主該早些誕下子嗣,確立世子之位,方可有益初衷。”殷王看過兩封奏報後,進言道。
這兩封奏報,一份來自雍虞業離,是通傳戰報,提請還朝的。
另一份則是在呂傾秘傳,詳述荼嵐而今情況的。
新老汗王交替,不算淩沺尚在草原時,死了三個葉護,兩位王子,三位特勤,其他大小貴族、官員數十,讓得新汗王威勢無邊。
呂傾在其中雖起到很多作用,卻知者寥寥,也就何禎幾位荼嵐重臣有所了解,對外諸多出謀劃策之舉,便不為他人所知了。
雖然也得到了雍虞隻胡的信任和倚仗,但終究還是沒能掌握太多實權在手,也沒能讓太多人敬畏、信服,隻是成全了雍虞隻胡。
這在呂鳳陽看來,與所期甚遠,即便知道不能操之過急,是長遠事,也仍舊有些遺憾。
但也有好處。
那就是一旦呂傾誕下嫡子,而今後位穩固,再能得到何禎幾人支持,成為世子將不成問題。
這就像雍虞業離一樣,雖然有大璟皇族血脈,卻也不會為人所惡,甚至像何禎這種中原族裔的荼嵐貴族、大臣,還會更與之親近,大力扶持。
這才該是真的長遠之計。
雖說,即便呂傾之子,畢竟也是荼嵐汗王後裔,會不會心向大璟,也兩說,但呂傾可以教、可以影響,總比其他荼嵐人好些。
大璟也並非真的就要吞下荼嵐,能保持和平關係,也可以接受的。
“此事不急。雍虞隻胡有意前來長興,公主也會隨行回返,不妨屆時詳知個中情況,再行商及。”夏侯灼出言道。
他對呂傾有些了解,那也非尋常女子,怕是自有些打算,這些事隆彰帝也未必盡能左右,妄下定論無益。
“臣意應盡早肅清雍州各地及京畿之事,不可讓北魏一行,覺有可乘之機。”夏侯灼再道。
“朕亦如此作想,這兩地,不必再等,餘下些不妨事。”隆彰帝點頭道。
雍虞隻胡來長興,說是親自麵聖謝恩,探望弟妹,但恐怕真就未必不會有試探大璟虛實之意。
即便雍虞隻胡沒有,或者可以按捺,但荼嵐上下隨行人等,若真看到大璟亂象,卻是未必按捺的住,屆時即便雍虞隻胡這個汗王,也不可能強硬按下荼嵐群臣之意。
這其實也是隆彰帝讓蘇連城隻是盯住可疑之人,而非即刻發動的原因之一。
他們不騙自己,卻是得騙騙荼嵐人了。
至於淩沺、雍虞業離本就身在大璟,倒是無所謂,漫說他們會不會說什麽,便是說了,其他人也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至於留下些漏網之魚,倒是沒什麽所謂,過了這陣,再翻出來便是,跑不了他們。
“朕要與你們商議的,並非此事,而是雍虞業離。原本依朕所想,想把他調往梵山一線為邊將,正好可以換回一部分精銳邊軍,助於各地巡察之事,盡快結束各地亂象。但今時需得調你往天門關處,再讓他去便是不妥了。你們覺得是鮮州合適,還是南境更好。”也不待二人再開口,隆彰帝接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