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虹原朝霞初至那一刻,很美,一道溫煦橙紅光芒,撕開天地的黑暗,帶來並不刺眼的溫潤光亮。
可千喀邪的聲音,卻是極其冰冷,“呂燁,天,亮了。”
“那又如何。桉虎欽使,隻管入內,自會有人引去拜見侯爺。至於你,不怕死就試試!”呂燁也是強硬回道。
不過他心下此時還是有些憂慮的,隻是被強壓了下去。
便在此刻,元皓騎著馬快速趕來,不待臨近,便高聲道:“長樂侯率三千風雷騎,大破北虹軍七萬,盡下敵軍,得令傳告周知!!”
“萬勝!!萬勝!!!”呂燁身後五千精騎,同時興奮高吼,振奮異常。
這一幕發生在曦虹原邊緣各處,但凡有璟軍拒敵對峙所在,柳雎盡皆派人快馬通傳來信戰果。
蕭無柯所在處,更是其親自前往,朗聲稟報。
“回關!”蕭無柯朗笑一聲,頭也不回的打馬離開,身後將士一邊吼著‘萬勝’,一邊有序撤離,趾高氣昂的可以。
反觀梵山邊軍一方,本就沒恢複太多的士氣,再次有些萎靡。
而千喀邪與呂燁對峙所在,前者卻是額頭青筋暴起,憋憤幾欲按捺不住。
可他身後的將士,同樣有些低落,甚至有些茫然以及不可置信。
三千人滅了七萬人?一夜?
扯淡呢吧!
可若是真的呢,他們這一夜算幹什麽,給北虹軍送行麽?
他們是聽到了千喀邪的命令的,也知道那可能來自國師,那些人成為棄子了麽?
那他們呢,有朝一日,他們會不會也是如此?
然而呂燁沒有再說任何話的意思,直接對桉虎招呼一聲,也是即刻率軍回返,沒有半點遲疑,也沒有半點擔心千喀邪在他們背後發動攻擊的意思,走的囂張而堅決。
“真的假的?!”胡猛則是悄聲問向元皓,呂燁也悄悄豎起了耳朵,他也懷疑著呢,懷疑是不是借此讓他們可以從容退回關城。
“千真萬確!侯爺射殺敵首三人,風雷騎、烈風騎,四千人一合斬殺敵軍八千餘,敵軍不敢再進……”
“漂亮!”元皓興高采烈的話,還沒等說完,就被胡猛咋咋呼呼打斷,隻得瞪了他一眼,才再道:“侯爺巧行離間,敵軍自以為已成孤軍,又被侯爺襲殺驚懼,連準備的誘敵圍攻之策都沒用上,三言兩語被侯爺勸降六萬餘眾,棄甲留兵,歸服大璟。倒是有千人妄動,被侯爺孤身斬殺三百餘眾,餘者被風雷騎全數射殺,數萬大軍噤若寒蟬!”
“可惜!可惜啊!偏我傷沒好,不然定跟侯爺前去廝殺一場,親眼得見此景!”最後元皓遺憾搖頭。
“呂帥,咱們不妨走慢些,穎誠帶著敵軍大纛,正在先行趕回。”接著再對呂燁進言道。
“那就走慢些!”呂燁此時也是止不住的笑意,欣然應允。
風雷騎!
哈哈哈,這次露臉的是風雷騎,他兒子帶領的風雷騎!
呂燁也是老懷大慰,這一次可算一改風雷騎在天門關千年老二的姿態了啊。
元皓的話,也在五千精騎口口相傳中,被盡皆所知,一眾將士放慢了速度,搖頭晃腦大笑的樣子,看得本想率軍試探一攻的千喀邪,又生生將心思按了回去。
隻不過他也沒離開,仍舊率軍駐足在那裏,直到一匹金色大馬,乘著一人舉著七色纛旗出現在視野中,方才將揉碎的信箋狠狠丟在地上,轉馬回營。
跟在呂燁身側的桉虎,臉色更是青白交加,不斷變幻,那震耳欲聾的笑聲,就是一柄柄鈍刀,在將他淩遲。
天門關轄地,勒虜也是心情難明的快速奔行向東,身側牧展靳仡隨行。
到了王鶴劉兆當初追及淩沺的地方,十數條索道被重新架好,一匹匹戰馬被蒙著眼睛,從索道的吊籃裏運下,羅燕途,紅娘、盧集等人,皆在此地接應。
勒虜看到其中一人,頭皮有些發麻,連忙道:“你別看我,我來送信的,很重要!”
“無趣。”武癡淡笑一聲,在樹杈上繼續假寐。
勒虜鬆口氣的同時,快步走向羅燕途,把天門關告知的情況,盡數說給羅燕途。
“又沒趕上?我擦!”羅燕途氣的狠狠空踢了一腳。
“交給你了啊。”紅娘對他嘻嘻一笑,和恩佐、盧集等人對視一眼,各自尋了自己戰馬,解開馬頭上的蒙眼布,上馬就蹽。
葉護都跟人幹起來,他們不去像話麽?
沒準還有的打呢。
“你們都是啥玩意!師……”羅燕途跳腳,想要轉頭去喊武癡,兄字還沒等說出口,就見武癡早就沒影了,跑的比紅娘他們還快呢,愈加憤憤。
可他走不了,除了他,就恩佐那裏有聯係夏侯灼和封邊歌,以及長興的信鷹。
而且他這邊還一攤子事兒呢,兩千來人得過來,還得加上他們的戰馬,隨行帶著的糧草軍械,可還沒過來多少呢。
他老丈人給安排來同為副使的竟陵郡王,那就是來遊山玩水的大爺,啥也不管的,全得他張羅著呢。
“都盯緊著些,別亂了。”然而朔北一眾都蹽了,這邊人手頓時有些不足,他再想蹽,也得在這兒盯著,囑咐兩句,開始寫信、傳信,然後人馬下來的越來越多,又開始規整起人馬,也是忙的顧不上想蹽的事了。
……
“敢問大先生,家師山河樓主可有消息?”靳仡沒有留在羅燕途那邊,同另外兩人一起給他們引路,而是跟上紅娘等人,拱手問道。
他來這,就是為了更快詢問些師父的消息的。
蜀州武人齊出,滅了入境的梵山武人一事,淩沺知道後,便告知了他們,可卻是沒有靳瀟的消息,他們散出去的一些人,也同樣沒有相關消息傳回,這讓他們都有些心急和擔憂。
“去朔北選址去了,讓我們轉告你們一聲,先在天門關暫歇,他選定地方回來接你們。”紅娘愣了一下,摸了摸鼻子,尷尬回道。
靳仡剛才是自報了家門的,可她一門心思趕緊去天門關,忘了這茬事兒了。
朔北一幫門客的不靠譜,可見一斑。
“前天遇到的,本來應該也是要來天門關,見到我們便讓轉告一聲,隻身往朔北去了。”恩佐聞言也摸了下鼻子,補充了一下。
靳仡雖然有些無語,卻也放下心來,不再多言。
一行人心急馬快,片刻不停,疾行至天門關內,被賀蘭炎引到蕭無柯處。
“見過蕭帥!請準我等出關,與葉護匯合。”恩佐列於最先,對著蕭無柯一禮道。
“不急一時。片刻,本將與你們同去。”蕭無柯揮手,請恩佐、紅娘幾人落座,直接問道:“諸位可能直接聯絡燕國公和邕武侯。”
“不知蕭帥何事?”恩佐好歹也當了一年萬夫長了,現在除了還是胖,也是神色從容不迫,沒了初時的惴惴和忐忑。聞聽蕭無柯此問,並未急著予以回應。
“隻是想親詢一二,詳知他們可否及時趕至天門關而已,並無他意。”蕭無柯仍舊直言道。
這正是他心下所憂,他怕遷延日久,自己貿然帶著關中大軍離開,天門關兵力銳減,無法補足,且沒有真正可以有定鼎軍心的人在,會出什麽問題。
不怕一萬,怕萬一啊!
“蕭帥盡可放心。羅公子處但又回應,必然確實可靠。也請蕭帥相信葉護的所為,絕不會沒有依憑。”恩佐仍舊隻字不提這信鷹,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他隻知道,公主在他們臨行前說過,這信鷹是葉護有危險時才能用的,別的休談。
“如此……也罷。”蕭無柯噎了一下,這小胖子慣會扣帽子的,自己怎麽就成了不信任淩沺了,怎麽就成了不信任羅燕途了,倆欽使呢,瞎說什麽呢。
“請蕭帥準我等先行出關。”恩佐也不想跟他多聊,更沒有真的等他同行的意思,即刻起身再道。
“也好。我調五千輕騎,與你們同行。轉告淩侯,蕭某隨後便至。”蕭無柯見他們的樣子,也懶得再跟他們多說,直接同意下來,讓柳雎送他們出關。
他以為淩沺就夠不好聊天的了,沒想到不是一個,是特麽一窩。
“謝蕭帥。”恩佐等人禮謝一句,轉頭走人。
而此時的淩沺,正晃**在北虹一眾中間,全然無視一些人的敵意、懼意,跟北虹四部首領談笑風生,扯七扯八,全無一點不好聊天的樣子。
“諸位留步,而今已為同僚,自有別於前,淩某相信他日,諸位必會為今日決定而歡心。”扯了半天,淩沺也是口幹舌燥,起身告辭。
此刻的他,帶著和煦笑意,跟之前完全判若兩人。
也讓得已經得知他身份的北虹四部首領,愈加感慨傳言不虛,這位朔北葉護當真是,六月的天說變就變,晴雨難測的可以。
同時他們也覺得淩沺此前所言,越發真實可信。
不為別的,就因為他是淩沺,是破了緱山皇城天下皆知的朔北葉護,人的名樹的影,朔北軍是完全可能有這麽多兵力和戰力的,且都是他自己部落子民,他也自然會想要少損傷些將士,勸降之舉,處處都說得通。
包括淩沺和梵憂有所聯係一事,也是一樣。
畢竟此前就有關於千喀邪與淩沺賭戰的傳言流散,其中桉虎的身影,提及雖是寥寥,可想及千喀邪、桉虎,都是帝都那兩位的心腹,淩沺的一些話,也由不得他們不信。
尤其是,他們試探白帝關,本就是在千喀邪賭戰失敗之後,曦虹原被璟軍全部掌握的情況下,才接到的旨意。
這一切在淩沺有意無意的引導下,都讓四人心寒、憤怒之極。
本就不在完全掌握中的無人區,被梵憂拱手讓給璟軍,與淩沺做過一場大戲,讓他們出兵試探白帝關,然後出賣營內布置,導致他們中一些人,被璟人所殺,而後再接著他們的仇憤,命令他們東進曦虹原殺敵,好占據他們的轄地,借淩沺之手送他們上路。
好在淩沺也有自己的打算,沒有完全依約而行,而是會以他們被全殲向外宣稱,想對梵山軍士氣進行打壓。
這就是淩沺為他們塑造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
甚至此刻,連後路都給他們想好了,正好蜀州那邊準備收攏各小部族,予以畫地自行聚居,可以將他們也並入其中,轉為璟籍,完美落戶。
這太貼心了,完全沒把他們當降卒的架勢,也讓他們更加安心了許多。
“那也同樣是此刻的我們,欣然向往的結果。”橙虹部首領,先前有多憤恨淩沺,現在就有多低眉,也是有趣的緊。
“蕻苴大公,留步,咱們來日長興再聚,淩某必備好佳釀珍饈,聊表歉意。”淩沺也是笑嗬嗬對其單獨言道,眼帶虛假歉意。
這玩意誰都知道不可能是真的,倒是不必裝的太過。
橙虹部首領聞言道:“葉護言重了,各為其主之時,豈有對錯。隻恨那梵憂小人,也恨我等有眼無珠,信錯了人!倒是葉護沙場風姿,讓我等豔羨折服,往他日再臨疆場,有與葉護並肩之幸。”
“蕻苴大公過獎了。”淩沺朗笑一聲,十分受用的樣子。
而後四人再送數步,淩沺上馬離開,返回月牙坳。
此時,六千驍騎盡在此地紮營,每日生活造飯,必是多起篝火,任由煙霧滾滾飄散。
“順手獵了隻山羚,添點油腥。”馱著隻肥碩羚羊的淩沺,將之放到地上,對不知何時來此的豐北林笑笑。
“南邊來了五百輕騎,應該是千喀邪的人,被我料理了。”豐北林一邊把羚羊薅到自己這兒,一邊說道。
“第三撥人了吧?快到頭了。”淩沺無奈的把羊分成兩半,而後問道。
他們帶的都是幹糧,好容易有閑心打個獵,又不是不給你吃,還想一鍋端了咋的。
“差不多了,再來人,那就不是小股人馬了。”豐北林點點頭,附近有能力派人來查探的,算是差不多齊了,要麽不再探尋,要麽就是大軍殺到。
“跟你說個事兒,盧帥來了,沒回去。你要不要去見見?”接著豐北林再道,說出主要目的。
“不見,我見他幹啥,又不認識,也不想認識。”淩沺撇嘴,自顧剃毛去皮的分割羊肉。
“麵子上還是得過去些的,明林跟他家姑娘,有些意思。”豐北林挑眉道。
乾坤關主帥盧寅晟也是將門出身,隻是稱不得門閥之家,自身也有勳爵,與淩沺位同,是個縣侯,祖籍便在關中,家小更是長居長興,離著燕國公府雖然不近,也都在內城,一幫公子小姐的結伴同遊的時候也不少。
別看盧寅晟自己長得五大三粗,但其夫人姿容清麗脫俗,十分貌美,其女盧紜長相隨母,同樣貌美非常,長興的勳貴圈子裏,也是備受追捧的存在。
小夏侯掄拳打人,可有好多次都是為了她呢。
二人雖未訂媒下聘,契定婚事,卻也隻差這一套禮數走完,在大家眼中,已然是一對璧人,佳偶天成了。
這親戚裏道的,太過冷硬了,以後怕是不好見麵了。
“二哥,不是這麽個說法。我現巴巴讓人去傳了消息,也讓他們留下,方便往來互通,應付過去眼下局麵,結果呢?
白帝關也就那麽著了,即便能傳出來鷹信,也不能直接飛過這漫長敵境,還得從裏麵各官驛周轉,各官驛情況咱們不清楚,不聽我的,眼下也沒轍,以後再說。
可乾坤關能一樣麽?我特意讓人帶的天門關信鷹去,放出來傳個信,會比人來傳慢?
這次要不是你派人及時向西探查,等他傳信到了,我們再出兵,屁都來不及吃!不被人打個措手不及,都特麽奇了大怪了!
等他率兵過來,然後被人堵在山口裏,這特麽能叫固守?叫挨揍差不多!
我不管他是不服,所以有意不按我的來也好,還是單純在乾坤關呆傻了,太長時間沒有接觸戰事也罷。
彈劾,我是必然會彈劾的。現在更沒必要去見,也省的我揍他,到時候更不好看。”
淩沺放下羊肉,神色鄭重的看著豐北林。
別說盧寅晟現在還不是夏侯灼親家,就算是,他也不認為現在豐北林該在這裏跟他說項。
“那就當我沒說吧。算了,說說北虹軍的情況吧。”豐北林張張嘴,而後搖搖頭,苦笑一聲,別開這個話題,不再去聊。
這事兒,也就他師父不知道,不然第一個上書彈劾的,就會是他師父,在這說項,他自己都虛得慌。
可就像朔北一眾,都期待淩沺早日留有子嗣的心情一樣,他們也希望夏侯明林早日成婚,留下個國公府的血脈。
沙場事,說不準的,誰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個先來。
而今夏侯明林領軍在外,鮮州和韋吉諸部都不消停,他們也擔心會有萬一啊!
“挺好的,諸事順利,我都沒編太多,他們自己倒是給自圓其說上了,不用再怎麽忽悠了,緊著點小心,剩下這幾天不出亂子就行。”豐北林也體會了一下淩沺變臉的速度之快,這貨瞬間笑嘻嘻的跟他嘚瑟的樣子,讓他一時有些接受不了。
“我看你去梵山倒是正合適,都是大忽悠。”蕭歡本是見他們突然氣氛不對,想著要不要過來勸一下,然後就聽到了淩沺這番話,不由自主的撇嘴道。
她現在對淩沺,還是有些服氣的,但也絕對沒把他當啥好人。
雖然她沒見過梵山國師,可呂帥、柳叔,好多人都說那是個大忽悠,她也就這般印象。
現下對淩沺的印象,從不是好人,也變成了不是好人的大忽悠。
也就是淩沺不盡知,不然就算她是丫頭,也得給上一腦瓢。
“哪來的馬?”
突然有軍士詫異驚呼,淩沺三人尋聲看去,然後淩沺就沒了影,一聲響亮的呼哨後,那匹如同濺了墨點的白馬,便在眾人注視下,跑向了淩沺。
“朔北軍,拜見葉護!”很快,四百餘騎也快速行近,一個個嬉笑著高聲吼道。
人未至,聲先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