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察嵐刀吃羊肉,該說不說,有點兒暴殄天物了。
但是當下也沒人在意這個,盡皆震驚於淩沺的態度。
“看我幹啥?奉旨去長興的,是都利葉護和胡綽,又不是我。閑來無事,我完全可以經常回來逛逛嘛。”淩沺一邊吃著肉,一邊說道,全然不在意的樣子。
他這話吧,也沒毛病,按照當時聖旨來說,上麵還真沒有他。
可以說是他跟去長興,隻是夫妻之間的陪伴而已,還真不是必須的。
“葉護這麽說,可是不太對吧。誰人不知葉護在緱山一戰中,屢立奇功,璟帝也對葉護讚賞有加,賜官賞勳,拜將四品啊。”坐在淩沺下首首位的何楨,輕笑言道。
這尋常日子的汗王晚膳,也隻是雍虞羅染自己吃,正常也就胡綽陪著的時候多些,連雍虞隻胡都很少。
今日這其實是小小慶賀一下捷報傳回,所以也不僅是雍虞羅染一眾子嗣在,荼嵐重要的大臣、勳貴也在。
“哦。你不說我都快忘了。”淩沺頭不抬眼不睜,淡淡回了一句。
隨即喝了口奶酒,順順食,才再道:“回來時候,把太子兒子揍了一頓,還放跑了四五萬緱山流民,胡綽前幾日給我來信,說是罰我削官抵罪,功過相抵了。”
這事兒他也沒瞎說,大璟太子呂思明沒有向長興提及此事,但夏侯灼提了。
功過相抵這主意,也是夏侯灼出的。
意在將此事徹底揭過,日後不會再被人提及,當做把柄攻諂淩沺。
而且也不願讓淩沺過早直接置身朝堂之中,尤其是直接身居高位。
讓淩沺展現出自己的能力,被隆彰帝看在眼裏,這個目的已經是達到了。
那就暫時不要走的太快,起步太高的好些。
畢竟快了會扯蛋,站高了摔死的風險也大。
淩沺自己對此也不怎麽在意,也就聽了大大爺的意見,你來我往幾封信,把這事兒說定。
還沒等淩沺真正進入大璟官場,這被人彈劾的第一次,就被大大爺拿去了。
“說來我也是粗鄙慣了,習慣了用拳頭和刀說話。以後閑暇不少,許多道理倒是得向何相多討教學習一二。還望何相不吝賜教,多多指點啊。”淩沺接著再道,也是笑眯眯看向何楨。
“不敢當,不敢當。葉護自謙了。”何楨忙搖頭回道。
說的好聽,誰知道這玩意哪天不痛快了,先給他來兩拳,或者直接來兩刀。
正常來說,他也是荼嵐首屈一指的要員,便是諸位葉護、王子,也得對他禮敬有加。
但眼前這個,看著畢竟是不那麽正常的,他也怕疼怕死啊。
“喜歡用拳頭和刀槍說話,才是咱們荼嵐男兒的本色嘛,我也慣常如此。來,我敬妹婿一杯。”雍虞安殷朗笑一聲,接過話去,向淩沺舉杯示意。
“久聞妹婿武藝超絕,卻一直未能一見真容。今日難得相聚,又恰逢大軍捷報傳回。你我兄弟,不如切磋一番,為此宴助興一二,如何?”
喝酒沒含糊,倆人都是一飲而盡。
但這雍虞安殷沒憋好屁,也是半點兒不假。
荼嵐而今的葉護其實不多,奈古已經沒了,也不用算了,可即便算上克木祿部的,也不過十五六人。
其中荼莫爾部不過八九人,這裏麵三個是雍虞羅染的弟弟,一個是雍虞羅染的一位年紀不太大的,但輩兒大的叔叔。
餘下的才是雍虞羅染的兒子,加上淩沺這麽個被大璟硬踹過來的朔北葉護。
可以說除了淩沺,要麽是荼嵐的王子,要麽曾經是荼嵐的王子。
但葉護都是王子,可不代表王子都是葉護。
荼嵐就那麽大地方那麽些人,雍虞羅染十多個兒子呢,也不可能把荼莫爾部的地域人口都給他們分個幹淨。
所以雍虞安殷,隻是個王子,身份尊貴,但沒有自己的部民,沒有自己的親軍。
輸給幾個兄弟,他都不服氣,蹦出來淩沺這麽個外人,也封了葉護,這就讓他更加意氣難平了。
尤其是此間奈古被滅,大量地域和部民亟待分配,他也想在父王麵前表現自己,期待得封葉護。
而淩沺勇武,也自恃勇武,正好就給了他這個機會,若能打敗淩沺,豈不就是最好的自我證明。
場間所有人都看向淩沺,等著看他如何回應。
雖然都知道他有傷在身,畢竟當時雍虞羅染派禦醫北去朔北部,並沒有避及眾人。
但也正是如此,才能看出淩沺究竟是隻會恃強淩弱,慣會趨利避害的假老虎,還是真的狠人,對自己都不在乎。
“好啊。”淩沺笑著應下,隨即心中暗自無奈。
怎麽每次和人說完,有傷在身動不了手,隨後就得跟人打一場,也太難了吧!
“你傷勢未愈,今次就免了吧。日後你們兄弟多交流,有的是機會切磋。”就在淩沺當即欲要起身之際,看了半天熱鬧,一言不發的雍虞羅染終於開口道。
接著其又吩咐下去,很快有舞姬登場,王帳內開始起舞奏樂,推杯換盞,熱鬧歡慶了起來,沒人再多說些什麽。
隻是一個個,交頭接耳之際,仍舊不時將目光瞥向淩沺。
一個不惜己身,勇武善戰的凶人,還有汗王護持,讓得眾人心中思緒百轉,神色各異,食不知味。
淩沺倒是造的挺香,酒也沒少喝,在老汗王的示意下,跟諸位王子,以及沒見過的勳貴,打了一圈。
當初朵顏大會,是在獵場舉行的,並非王庭,對很多當時不在場的人,這次也算認識了一下。
晚宴上,也沒再發生什麽,更沒談及什麽重要的事。
大抵就是相熟的人,互相攀談說笑著,淩沺孤零零吃著、喝著,還有看著。
看著那些人互相聊的最歡,看著那些人大致是站在一條繩上的,看著他們有沒有貌合神離,或者眉來眼去…
夏侯灼的那本筆記上,對對手的琢磨,甚至要比行軍打仗的事,記錄的都更加詳盡。
也不知道他哪來的探報,有些人甚至詳盡的,連些日常小習慣都有。
什麽吃飯時候,不管吃沒吃完,隻要停筷就會擦下手的。
還有說話時候,習慣手指輕敲桌麵的。
還有習慣掠須的、半年不洗澡的,習慣多人運動的,等等……
而且其對這些更看重,曾對淩沺說,就是這些最日常、最容易被忽視的,細小的習慣,最能看清一個人。
淩沺自己是不擅長這個的,但他現在在嚐試著用大大爺的辦法,去揣摩、去打量。
“看得挺認真,有什麽收獲。”雍虞羅染突然對他問道。
淩沺在觀察別人,雍虞羅染也在觀察他,覺得雖然沒過去幾個月,但淩沺的變化還是不小的。
“沒什麽有用的,個個虛假的可以。”淩沺聳了聳肩,撇嘴回道。
大概是因為座位是有序的,不是隨便坐的,臨近的人雖然也都交談甚歡,彼此交頭接耳哈哈大笑的,但除了極少數幾個,他們的笑容裏帶著的都是虛假,並非自在。
“嗯。當一個孤臣,並不是就一定讓誰都看出來,你是個孤臣。不能說你故意表現出得桀驁粗狂有錯,隻是並非最好。”雍虞羅染點點頭,看向下方眾人,再對淩沺道:
“你看看他們,虛假也好,真實也罷,在這裏唯孤和你,像是一個局外人。”
“陛下想說,讓我和光同塵?”淩沺試言道。
雍虞羅染是因為君臣有別,是因為一眾勳貴對其敬畏。
而他是不被接納,對於此間所有人而言,他都是一個外人。
這個淩沺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的。
“加入他們,你才能知道他們怎麽想,又打算怎麽做,你的觀察也才更有揣度的依憑。”雍虞羅染微不可查的點點頭,再道:“去吧,讓他們接受你,哪怕是假意的接受。時間長了,真假也就不那麽能分辨的出來了。”
淩沺懵了一下,然後笑著搖搖頭,拎著酒壇走了下去,這個堆兒裏紮一會兒,喝兩杯,那個堆兒走一圈兒,說著跟放屁沒啥區別的話。
甚至還跟雍虞安殷幾人,拚起了酒,稱兄道弟的劃拳行酒。
“過於粗鄙了些。”雍虞隻胡見狀,不由搖頭,眼中鄙夷是清晰可見的。
雖然支持淩沺和胡綽成婚,是他與蕭無涯的交易之一,但這可不代表他就對淩沺有好感。
恰恰相反的是,他心裏從來都不待見淩沺半分。
“這才是他的精明之處。若他現在突然換了一副模樣,開始表現出來的,豈不就成了笑話。而且莽人?粗鄙?阡陌崖一脈,在大璟朝堂哪個不是這般表現,可又有哪個真的是無智莽夫。”相反,雍虞羅染對淩沺在下麵高聲呼喝,一副江湖市井習氣的樣子,表示讚賞。
“世子,我跟幾位兄長約好明天一起去狩獵,你要不要一起啊?再把文彰公主也叫上,讓咱們也見見未來世子妃嘛。”其話音方落不久,便見淩沺搖搖晃晃走過來,攬著雍虞隻胡肩膀道。
“哈哈。孤以為甚好。”雍虞隻胡沒待蹙眉開口,雍虞羅染便是先給拍了板。
其隨後看向雍虞隻胡,再道:“文彰來了有些時日了,正好你也帶她去騎騎馬散散心,免得她整日待在帳中,煩悶無聊。這一點上,你可不如小胡綽。”
“而且隻胡啊,雖然聘禮已經送過,但可不是你親手獵的雁、鹿,這次你也正好在文彰麵前,展露一下我荼嵐男兒的勇武強壯。”雍虞羅染朗笑再道。
這次他可不是僅用兩人可聞的聲音說的,而是聲音極大,弄得滿堂哄笑起來。
“對呀,大哥,你得展現一下自己的雄姿啊。”雍虞安殷跟著起哄道。
射雁、獵鹿為聘,古來有之,其能看出力量、眼力、勇毅、魄力等。
而且也隱喻腎精足、肝氣足、膽氣足之類的。
總而言之一句話,就是你能做到這個,那相當於身體就是極好的,從裏到外都沒得問題。
雍虞隻胡,說大不老,可也三十好幾小四十的人了,確實該證明一下子。
“我沒這意思啊,你別瞅我。反正我是絕對射不了雁的,我那箭放出去,跟我現在一樣,直線都走不了。”雍虞隻胡看向淩沺,有想掐死人的心,後者連忙道。
當下又是引得哄笑滿堂,雍虞隻胡也隻得無奈搖頭。
這一刻他發現,這貨真的不傻。
淩沺也發現了,這北魏世子,當真沒有半點兒城府。
而且淩沺看向老汗王,怎麽都覺著說老汗王快掛了的話,假的不要不要的。
不管是朵顏大會時,還是現在,他看見的雍虞羅染,都是中氣十足,腰板筆直的,可沒見半點兒衰敗氣象。
喝酒、吃肉的,也沒比旁人少了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