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山雨欲來 第八十章 遊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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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對於“換死囚”諸案的處理詔書在十天後正式廷發。吏部尚書何敬中免職,念其謀事為親子,降謫至嶽州為內吏,何文新依律正法;刑部尚書齊敏草菅人命,瀆職枉法,奪職下獄,判流刑。刑部左丞、郎中、外郎等涉案官員一律同罪。譽王雖然沒受什麽牽連,但他在朝廷六部中能捏在掌中得心應手的也就是這兩部了,一個案子丟了兩個尚書,懊悔心疼之餘,更是對謝玉恨之入骨。

有心人給奪嫡雙方這大半年來的得失做了一下盤點,發現雖然看起來太子最近屢遭打擊,譽王意氣風發,但一加上此案,雙方的損失也差不了太多。

太子這邊,母妃被降職,輸了朝堂論辯,折了禮部尚書和吏部尚書,自己又被左遷入圭甲宮。譽王這邊,侵地案倒了一個慶國公,皇後在宮中更受冷遇,如今又沒了刑部尚書和吏部尚書。人家都說此消彼長,可奇怪的是,這兩人鬥得如火如荼,不停地在消,卻誰也沒看見他們什麽地方長了,最多也就是譽王可以

勉強算是拉近了一點和穆王府及靖王之間的關係罷了。

不過此時的太子和譽王都沒有這個閑心靜下來算帳,他們現在的全副精力都放在一件事上,那就是如何把自己的人補入刑部和吏部的空缺,退一萬步講,誰上也不能讓對方的人上了。

太子目前正在圭甲宮思過,不敢直接插手此事,隻能假手他人力爭,未免十分力氣隻使得上七分,而譽王則因為倒下的兩個前任尚書都是由他力薦才上位的,梁帝目前對他的識人能力正處於評價較低的時期,自然也不能象以前那樣說風得風要雨得雨,所以兩人爭了半天,總也爭不出結果來。

吏部倒也好說,隻是走了一個尚書,機構運行暫時沒有問題,但刑部一下子被煮掉了半鍋,再不定個主事的人隻怕難以為繼。梁帝心中煩躁,暮年人不免有些頭暈腦漲的,諸皇子公主都一個接著一個入宮來問病請安,靖王是和景寧公主一起來的,聊到梁帝最近的這樁煩心事時,靖王隨口提起了上次三司協理侵地案時,刑部派出的官員蔡薈。梁帝被他這一提醒,頓時想起此人當時執筆案文,還給自己留下上佳的印象,急忙一查,確認他這次並未涉案,於是立召入宮,麵談了半個時辰,隻覺得他思路清晰,熟悉刑名,對答應奏頗有見地,竟是個難得的人才,不過資曆略淺些,又沒有背景,才會一直得不到升遷,心中頓時有了主意。第二日,蔡荃被任命為三品刑部左丞,暫代尚書之職,要求其在一月內,恢複刑部的重新運作,並清理積務。鷸蚌相爭的太子與譽王誰也不知道這個蔡荃是從哪裏掉下來的,本來都以為是對方的伏兵,查到最後才不得不相信,此人竟然真的就是個不屬於任何陣營的中間派。

刑部先穩住之後,梁帝定下心來細細審察吏部尚書的人選,考慮了數天之久,他最終接納中書令柳澄的推薦,調任半年前丁憂期滿,卻一直未能複職的原監察院禦史台大夫史元清為吏部尚書。史元清素以敏察剛正聞名,與太子和譽王都有過磨擦,梁帝也因受過他的頂撞而不甚喜他,這次不知中書令柳澄是如何勸說的,竟能讓梁帝忍了個人喜好,委其重職。

不過朝堂上的熱火朝天,並沒有影響到梅長蘇在府中越來越清閑的日子。雖然他現在是公認的譽王謀士,可譽王在“換死囚”一案上吃的虧純屬自己大意輕敵,事前從沒跟人家麒麟才子提過,事後當然更沒人家的責任。至於如何爭搶兩個尚書位的事情,譽王倒是來征求過梅長蘇的意見,但他畢竟是江湖出身,在朝堂上又沒有可用的人脈,最多分析推薦幾個適用的人選,實施方麵是指望不上的,幸好譽王也沒在他身上放太多的希望,隻聽了聽他看法,就自己一個人先忙活去了。

因此,在這段春暖花開的日子裏,梅長蘇隻專專心心地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招來工匠,開始改建蘇宅的園林。

新園子的圖稿是梅長蘇親自動手設計的,以高矮搭配的植被景觀為主,水景山石為輔,新開挖了一個大大的荷塘,建了九曲橋和小景涼亭,移植進數十棵雙人合圍的大型古樹,又按四季不同補栽了許多花卉。難得是工程進展極是快速,從開工到結束,不過一個月的時間而已。

蘇宅改建好的第二天,梅長蘇甚有興致地請了在京城有過來往的許多人前來作客賞園,在他的特別邀約下,謝家兩兄弟帶來了卓青遙和卓青怡,穆王府兩姐弟帶來了幾名高級將領,蒙摯帶來了夫人,夏冬甚至把剛剛回京沒多少的夏春也帶來了,言豫津雖然誰都沒帶,卻帶來了一隻精巧的獨木舟,惹得飛流一整天都在荷塘水麵上飄著。

在主人的熱情招待下,這場聚會過得非常歡快熱鬧。登門的客人們不僅個個身份不凡,關鍵是大家的立場非常雜亂,跟哪方沾關係的人都有,這樣一來,反而不會談論起朝事,盡揀些天南海北的輕鬆話題來聊,竟是難得的清爽自在。這裏麵言豫津是頭一個會玩會鬧的,穆青跟他十分對脾氣,兩個人就抵得上一堆鴨子。其他人中卓青遙通曉江湖逸事,懸鏡使們見多識廣,霓凰郡主是傳奇人物,東道主梅長蘇更是個有情趣的妙人……來此之前誰都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組成如此古怪的聚會,居然會令人這般愉快。

遊罷園景,午宴就設在半開敞式的一處平台之上,菜式看起來簡單清淡,最妙的是每種菜都陪佐一種不同的酒,同食同飲,別有風味,與座人中,隻有愛品酒的謝弼說得出大部分的酒名,餘者不過略識一二罷了。

宴後,梅長蘇命人設了茶桌,親手暖杯烹茶,等大家品過一杯,方徐徐笑道:“如此枯坐無趣,我昨夜倒想了個玩法,不知大家有沒有興致?”

江左梅郎想出來的玩法,就算不想玩至少也要聽聽是什麽,言豫津先就搶著道:“好啊好,蘇兄說說看。”

“我曾有緣得了一本竹簡琴譜,解了甚久,粗粗斷定是失傳已久的廣陵散。昨晚我將此譜藏在了園中某一處,誰最先將它尋到,我便以此譜相贈。”梅長蘇一麵解說著,一麵搖杯散著茶香,“若是對尋寶沒有興趣的客人,就由我陪著在此處飲茶談笑,看看今天誰能得此采頭。”

一聽得“廣陵散”三個字,言豫津的雙眼刷地一下就亮了,穆小王爺穆青年輕愛玩,也是神情興奮,謝弼雖然對琴譜不感興趣,但覺得去尋寶應該會比坐著喝茶更有趣,因此這三人是最先站起來的。蕭景睿本來覺得可去可不去,但剛一猶豫,言豫津的眼睛便瞪了過來,他知道好友是多拉一個人多一分勝算,笑著放下茶杯,拉了卓青遙一起起身。卓青怡從表情上看也甚感興趣,但因為女孩兒家矜持,不好意思去湊熱鬧,紅著臉坐在原地未動,悄悄地看了霓凰郡主一眼。

郡主何等冰雪聰明的人,一看就知道她在祈盼什麽,微微一笑站了起來,道:“卓姑娘,可願跟我一路?”

卓青怡忍住麵上喜色,忙立起身來斂衽一禮,道:“郡主相召,是青怡的榮幸。”

見郡主和小王爺都去了,原本就躍躍欲試的穆王府諸將哪裏還坐得住,立即也跟了過去。隻這一會兒功夫,整個平台就空空****了。

梅長蘇用指尖輕輕轉動著薄瓷茶杯,笑道:“看來願意跟我一起坐著喝茶的人,隻有蒙大哥、蒙大嫂和夏冬大人了……”

“怎麽會,還有夏春大人……”蒙摯一麵隨口接著話茬兒,一麵向東席上看去,頓時一愣,“夏春大人呢?”

“早就走了,”夏冬滿麵的忍俊不禁,“春兄也是個樂癡,一聽見有古琴譜,哪裏還坐得住,蘇先生的話還沒說完,他就一陣風似的……飄了……”

“對對對,”蒙摯用手拍著腦門,“是我健忘,夏春大人上次為了份古譜,跟陛下還爭上了呢。”

“夏春大人最擅奇門遁甲、機巧之術,我藏譜的小小偽裝,自然會被一眼看破,看來今天豫津要氣悶了。”梅長蘇微笑道。

“這也難料,蘇先生的園子可也不小,是不是一開始就找對了方向,還是要看運氣的。”夏冬柳眉一揚,狹長的鳳眼中波光流溢,邪邪笑道,“豫津這臭小子拖了那麽多幫手去,我看除了春兄,其他任何人找到了這古譜,最終都會被他死磨硬纏地給搶過去。這樣算起來他的勝率也不低啊。”

梅長蘇但笑不語,低頭照管茶爐,又給大家換了熱茶,閑聊些各地風物。大約兩三刻鍾後,夏春人如其名,滿麵春風的回來了,手裏抱著個小小的紅木盒子,大踏步上前,朝著梅長蘇一拱手,道:“蘇先生,如此厚贈,愧不敢當。”

梅長蘇朗聲一笑,道:“夏春大人自己尋得了,與蘇某何幹。其他人呢?不會還在找吧?”

“是啊,”夏春笑得有些狡黠,“我悄悄回來的。”

“想不到夏春大人還如此有戲耍的童心,”梅長蘇不禁失笑,搖著頭將目光轉向平台左側。

黎綱不知何時已侍立在那裏,見到宗主的目光掃來,他不動聲色地挑起了右邊的眉毛,躬身一禮。

梅長蘇心中一定,開口道:“你去請郡主他們回來吧,就是再找,也沒有第二本了。”

“是。”黎綱領命退下後不久,其他尋寶人便陸陸續續地回來了。言豫津一見琴譜在夏春手裏,雖然鬱悶,但也知道此人樂癡的程度比自己尤甚,隻惋歎了兩聲,很快也就丟開了。

日影西斜,賓主盡歡。申時之後,客人們便相繼起身告辭。蒙摯是最後一個走的,一向騎馬的他大約是陪夫人的緣故,居然也上了馬車,轆轆而去。

梅長蘇在宅門口送完客,方緩步回到後園自己的寢院之中,一進屋門就笑道:“蒙大哥,你回來的好快。”

“我又沒有走遠,”蒙摯過來幫他將門關上,回身皺著眉道,“你今天玩這個遊戲是不是忘了夏春在這裏?剛才真是驚出我一身冷汗來,他可是出了名的機關高手,你居然敢讓他隨意滿園子亂翻……”

“這遊戲就是為了夏春而設的,”梅長蘇的唇邊浮起一抹傲然的笑意,“連夏春都發現不了的暗道,那才是真正的暗道……再說那暗道口我特意改建過,就算萬一被夏春翻出來了,他也隻看得出來是間密室而已。再說了,我要是沒有七分贏他的把握,也不會冒這個險。”

“說的也是,”蒙摯長長吐一口氣,“你辦的事,什麽時候不周全過了?”

梅長蘇笑著扶住他的手臂,低聲道:“今天是第一次,蒙大哥,可願陪小弟去靖王府一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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