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 私心
香蘭一驚,不由自主向後退了半步,林錦樓黑著臉,先去看香蘭,轉過身時臉上雖已掛上了淡笑,可眼神不悅,對袁紹仁道:“方才說什麽呢?”
袁紹仁不動聲色道:“我正謝她這些日子照看德哥兒,姨奶奶聽我要接德哥兒走,一時間心裏頭舍不得。”
正此時楚大鵬迎上來,笑嘻嘻道:“噯,噯,您二位哥哥怎麽都在這兒杵著?屋裏人都還等著呢......喲,這是小嫂子,這廂有禮,這廂有禮。”又換了一副形容恭恭敬敬作揖道:“方才敬賞了您的墨寶,心生讚歎仰慕之意,若非雜冗所阻,必要親自討教一二。”
香蘭斂裙屈膝道:“楚公子言重了,不勝慚愧之情。”
楚大鵬又去拉袁紹仁道:“袁兄,快回席上去,方才還有幾人問起來,都在找您呢。”說完一把將德哥兒舉了起來,笑道:“你這小子,又沉了,走嘍!”
德哥兒咯咯直笑,楚大鵬另一手挽了袁紹仁的手臂,回過身對香蘭道:“小嫂子,在下先告辭。”言罷拽著袁紹仁去了。
三人到了回廊上,楚大鵬招手把自己小廝喚過來,命他帶著德哥兒去玩,皺著眉道:“老袁,你行事一向有分寸,今兒是怎麽了?跑去見林錦樓房裏的那個?雖說還有德哥兒和丫鬟,可也不該這樣行事。我跟林霸王從那兒經過正好瞧見,你沒看他那臉色,跟黑麵神似的,一見著你倆在那兒站著,拔腿就衝過去了。我都怕他翻臉,不顧兄弟多年的情分。”
袁紹仁長長歎了一口氣,並不說話。
楚大鵬拍拍袁紹仁的手臂道:“行了,臉別皺得跟酸梅幹似的,不就個女人麽。陳香蘭確是才藝雙全,可這樣的天底下仔細找找,也未嚐找不出來幾個,你別見了她就倆眼冒光了。”
袁紹仁一瞪眼道:“你說得這是什麽話!什麽兩眼冒光?我待她一向敬重。你可別度君子之腹!”
楚大鵬伸手攬住袁紹仁肩膀,笑道:“看看,說急了不是?兄弟信得過你人品,光腚就在一起的交情了。”
這一說倒把袁紹仁逗樂了,方才的愁緒也掃了一半,把楚大鵬胳膊拉開道:“誰跟你光腚的交情,你光腚的時候,爺早就進學了。”
楚大鵬笑道:“是是是,那橫豎也是二十多年的交情了罷......”一麵說一麵扯著袁紹仁去了。
卻說他三人去了,林錦樓黑桑著臉問香蘭道:“方才你們說甚?”
香蘭方才心腸揉碎。再無氣力理睬林錦樓,垂頭著頭蔫蔫道:“沒說什麽。”轉身欲走。
林錦樓攔住,皺著眉道:“你跟誰說話甩臉子呢?”
香蘭低頭掙開,又往前走。
林錦樓惱了:“爺還沒計較你私見外男,你還在這兒別扭。你......”卻見香蘭兩眼通紅,淚水滴滴答答滾下來,滿臉皆是神碎心傷,卻隱忍著不哭出聲。林錦樓怔住了,後半句話哽在喉嚨裏,聲音低了兩個調門,輕聲問道:“你......怎麽了?”伸手要去給她抹眼淚。香蘭側著頭躲開,一麵用袖子拭淚,一麵掙開林錦樓的手,掩著麵快步去了。
林錦樓怔在原地。
小鵑見香蘭去了,輕輕溜到牆邊上,躡手躡腳的悄悄往拱門裏去。將要摸到門邊,便聽林錦樓在背後喚道:“你,過來!”
小鵑渾身一僵,垂了雙肩,自歎倒黴。低眉順眼的過去道:“大爺什麽吩咐?”
林錦樓道:“方才你主子跟旁人說什麽呢?”
小鵑暗道:“方才那倆人說話輕,我帶著德哥兒離得遠捉蝴蝶呢,光看顧那小祖宗就不夠分神,生怕他撞了摔了,哪有功夫留心聽他們說什麽。”可口中不敢這樣說,小心翼翼道:“也沒說什麽新奇的,就是互相問了安,袁爺讚姨奶奶的畫兒,又謝她看顧德哥兒。”
林錦樓鼻子裏哼了一聲:“就這?蒙誰呢?她能哭成這樣?你再不老實,爺這就把你提溜出去賣了。”
小鵑嚇得忙跪在地上,磕頭道:“不敢不敢,不敢欺瞞大爺,說得句句是真。我影影綽綽聽見袁大爺說了甚‘蓮娘’,應是德哥兒的親娘,許是姨奶奶可憐德哥兒小小年紀沒了親媽,這才哭了。姨奶奶一貫心腸軟,大爺也是知道的......”一麵說一麵偷偷往上瞥,又不敢仔細瞧。
良久,頭頂上“嗯”了一聲,隻見立在她跟前的那雙青緞朝靴邁著步子去了。直到林錦樓不見人,小鵑方才長長出一口氣,隻覺後背已讓汗浸得濕透,癱在地上。桂圓在門口探頭探腦,見四下無人,一溜煙兒跑過來道:“小鵑姐,這大熱天的,沒事兒下跪玩呢?”
小鵑瞪了他一眼,道:“放屁!還不快拉你姐姐起來!”
小桂圓忙把小鵑攙扶起來,又問:“口渴不?我端盞茶給姐姐壓驚?”
小鵑正在理衣裳頭發,聞言道:“這還算你說了句有良心的話。”說著隨桂圓到後頭抄手遊廊處坐了,不多時,桂圓捧了盞茶來。
小鵑吃了兩口,聽桂圓道:“今兒個大爺拿著姨奶奶的畫兒往前頭給她做臉去了,也不知薑家那頭會如何,這幾日府裏仆婦差役常湊一起嘰嘰咕咕的,可見了我又散開。”
小鵑冷笑道:“他們那群人嚼什麽姑奶奶想想都知道。一個個見風使舵的東西,爛了他們的舌頭。”又對桂圓道,“如今薑家一來,府裏上上下下人心浮動,都盯著咱們瞧呢,可不準行錯招,再給奶奶生事。”
桂圓道:“這個自然。”又道:“我方才看陸爺招呼小廝給夢芳院那頭送信兒去了,許就是說大爺給姨奶奶做臉的事。”
小鵑一怔,又苦笑著搖搖頭,說:“奶奶這個境地,有時我瞧著都替她醃心,可偏偏什麽都做不得。奶奶說薑家看著綿軟,也並非好拿捏的。我瞅著,八成要生出動靜了。”說著扭頭,眼睛朝夢芳院方向望去,天際傳來隆隆雷聲,大雨瓢潑而至。
夢芳院內,陸朝宗的小廝跪在珠簾外頭,道:“......就是這個情形,爺說大奶奶讓他在這兒讚五姑娘好處,人家扭過頭來給自己小妾做臉,這地方再呆下去自己都覺得臊得慌了。”說完便閉上嘴,一聲不吭。
屋中眾人皆寂,隻聽“哢”一聲霹雷,薑母“哎喲”一聲呻吟便歪在床頭靠枕上。眾人慌了,連忙團團圍上來關照,隻見薑母麵色灰敗,神情萎靡。
薑曦雲含著眼淚跪在地上道:“祖母,祖母你可好,是......是孫女不孝!”
薑母咬著牙搖了搖頭,流蘇端來一盞清水,取出兩丸藥,服侍薑母服下,薑母從胸口裏沉沉悶悶哼了一聲,閉上眼靠在枕上不語。
薑翡雲坐在炕內,一手拿著扇子替薑母微微扇著,一手替她撫胸順氣。薑曦雲流著淚跪在床頭握著薑母的手,她自幼跟著薑母長大,祖孫之情自是非同尋常。忽見流蘇進來對她使眼色,薑曦雲便站起身,用袖子拭了拭眼角,走出去問道:“何事?”
流蘇東張西望,見四下無人,連忙把薑曦雲拉到小茶房內,又將窗戶門關得嚴嚴的。薑曦雲奇道:“流蘇姐姐,你這是做什麽?”
流蘇皺著眉,憂心忡忡道:“五姑娘,我方才聽到一樁事,本想回稟老太太,可老太太這個模樣......可不說,我又覺著是樁大事。大姑娘畢竟是嫁出去的人了,再過一時半刻的就要隨夫君回家,我想來想去,隻得同你先商量商量,你素來聰慧,心裏有數。”
薑曦雲道:“先別忙給我戴高帽,到底何事?”
流蘇壓低聲音道:“剛剛四姑娘和清芬從外頭回來,四姑娘乏了,躺**去睡。清芬守在床頭魂不守舍的,我瞧見過去問她,她把我拽出去悄悄說,林家二奶奶那頭不太平,丫鬟們為當姨娘爭風吃醋,鬧出醜事,搞出一包斷子絕孫藥,軒二奶奶訓斥時,那藥掉在石桌底下,讓四姑娘悄悄拾了去,清芬問四姑娘揀這個作甚,四姑娘要她少問......清芬素是個膽兒小的,已經嚇破了膽,擱心四姑娘一念之差行了錯事,不光害人害己,也讓她跟著受牽累。可她又不敢說,擔心抖出此事,日後四姑娘恨她。清芬平日裏同我要好,就央告我替她想主意做個主。我本想告訴老太太,可老太太這個模樣......”
薑曦雲一怔,若有所思,緩緩點頭,自言自語道:“原來這樣......”一麵想一麵出神,慢慢在凳上坐了下來。她盯著爐子出神,不多時,爐上壺裏的水便燒開了,咕咕的滾著。
薑曦雲回過神,雙目重回清明之色,對流蘇道:“這事流蘇姐姐萬萬不可對祖母說,祖母的身子已是不好了,再添一亂,唯恐生事。這事由我盯著便是了。”又意有所指點頭道:“姐姐放心,我心裏有數。”
流蘇鬆了一口氣,她唯恐薑丹雲嫉妒妹妹,用那藥對其做出不堪之事,眼見薑曦雲已明白,便笑道:“姑娘知道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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