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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蘭鼓起腮幫子:“我特特忍了好幾天都沒寫信與你說,就想親口告訴你呢,這事大爺該佯裝不知情,等我告訴你,你再好好歡喜才對!”

“傻妞兒,這事怎麽假裝得起來......”

香蘭用力絞著手,臉漲得通紅:“大爺你總這樣,焚琴煮鶴煞風景,連哄我一回,順我一回意都不行。”

“你這不冤枉人麽,我怎麽沒哄你了。”

“哄我也是讓我遂你的意。”

林錦樓心虛的摸了摸鼻子:“誰說的?啊?再說咱們倆還分什麽彼此,遂誰的意不都一樣麽。再說,這事知道了就知道了,又不是壞事,藏著掖著作甚?”

本來這事也沒什麽,隻是林錦樓這態度沒得讓人生氣,香蘭不由氣結,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扭過臉不理他。林錦樓趕緊把她攬在懷裏,道:“我是歡喜懵了,旁的就沒顧上。我這三十上頭才得個孩子,心裏頭能不歡喜麽,本來我都不想這一茬了,真就跟老天爺掉個大餡餅‘吧唧’砸頭上似的。”

香蘭聽他這樣說,心軟下來。仍背對著他,眼睛卻向後溜去,正跟他眼神對上,林錦樓對她擠擠眼,香蘭哼一聲又把臉扭過去。林錦樓嘿嘿笑道:“別慪氣了,今兒這樣好的日子,來,先吃些菜,別餓著我兒子和兒子他娘。”一行說,一行拿起筷子,殷勤的夾了香蘭慣愛吃的菜放進小碟兒裏,端著喂過來。

香蘭睜著清亮的眼睛瞪著他。見他美滋滋的模樣有點憨憨的,哪有一點往日裏殺伐決斷的威嚴,她有些想笑,心裏又有些發酸,不禁張開嘴,將那一筷子菜吃了。

林錦樓又給她夾別的菜,香蘭本來想說我自己來,可又不願動,這樣靜靜看著他,吃他喂給自己的各色菜肴。聽他口裏麵噓寒問暖。看他笑得像個傻小子似的,心裏一下寧靜平和下來,這樣知足寬慰,仿佛過去也曾有過。仔細回憶。原她前世和蕭杭在一處。今生和宋柯在一起時也是這樣的心情。那又短暫又美好的片刻,曾是她在困頓中拚命抓牢的稻草,她萬萬不曾想過。這樣的幸福滋味竟然在林錦樓身上,絕非像原來那般戰戰兢兢,淺嚐輒止,而是靜好安然,全數傾注。

這是個初秋的下午,香蘭向窗外望去,隻見雲如枯骨,細細白白,蒼穹寂寥,清風徐來,吹得她鬆散的鬢發拂動。剪秋榭周遭池水碧綠清澈,半池荷葉掩映,遍插芙蓉,岸邊怪石嶙峋,盡植名花異卉,正是開放之時,爛如錦屏,一花未謝,一花又開,濃豔繽紛。又是一年,物是人非,多少更迭,當初她命運在林府裏第一遭轉折便是在這水榭裏的一場宴,曹麗環偷下桃汁,她向秦氏的心腹告發。世事無常,當初她萬萬想不到有朝一日她會這樣錦衣華服的坐在這裏,萬萬想不到。

林錦樓喂香蘭吃了一回,直到香蘭搖頭不吃了,又半哄半命令的讓她吃了碗粥,方才拿起筷子自己狼吞虎咽吃了一氣。當下小鵑、畫扇撤下殘席,又擺了新果子糕餅上來,沏好熱茶,又給香蘭披一件玉色雙喜臨門暗地織金襖。

他二人便在水榭裏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不像樣的話,斷斷續續說這幾日家中情形,給人道賀之事,又說林東繡來信了。林東繡懷胎十月生了個女兒,雖心裏失望卻也極愛寵孩子,將日常瑣碎寫與香蘭看,又在信的末尾提到薑曦雲。

那薑曦雲確有幾步好運,當了填房嫁入望族,隻是家裏人口紛繁,從上到下沒一個好相與的,夫君還有姬妾,前房留了兒女,婆婆聽過風聞,對她並不歡喜,奈何兒子願意,也隻好答應了。然,仍瞧她不爽利,新婚裏就給兒子房裏塞了兩個嬌媚姬妾。薑曦雲嘴裏甜,行事硬,上下周旋,左右逢源,拉攏裝傻,打壓排擠,手段高明,事事算計,皆在掌控,嘴上手上從不吃虧,又得了夫君寵愛,跟婆婆、小姑、妯娌勾心鬥角,事事穩壓一頭,在府內站穩腳。隻是這樣焉有不樹敵的,前兩個月她坐馬車回娘家,不知誰悄悄使人在馬耳裏放了麥粒兒,馬瘙癢難忍,奔騰狂躁,把她甩下馬車,當場滑了胎,大夫說這一遭見紅凶險,保住性命實屬不易,隻怕日後有子嗣便難了。

香蘭頓了頓,喟然長歎道:“繡姐兒最後寫說‘由此可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因果報應循環不爽’這也便是我想說的話了。”

林錦樓摸了摸香蘭的臉兒,讓她靠在自己懷裏,說:“腳下路皆是自己走的,她為人處世太著緊自己,也難怪如此。”

兩人久久無言,隻聽紅泥小火爐上的鐵壺咕嘟咕嘟作響。

林錦樓把玩著香蘭腕上的鐲子道:“年底二弟便要再娶了,別忘了備份禮到時候打發人送去。”

香蘭一怔:“軒二爺再娶?娶誰?”

林錦樓道:“剛訂下來的,是個舊交的女兒,後來爹死娘嫁人,家裏落敗,折騰精窮了,投靠了親戚,聽說是吃過不少苦,長得整齊白淨,性子和順,寡言少語,她兄長有誌氣,中了舉人,做了老頭兒的門生,品行忠厚。老太爺親自瞧過那姑娘便定下了,嘖,二弟是個喜好譚氏那樣風流賣俏的,這個老實巴交的也不知他可心不。”

自那回變故後,林錦軒大病一場,身子時好時壞,好容易好些,整個人卻頹唐下去,別人尚可,林老太太不免日夜長籲短歎的惦心,林錦樓卻笑說:“二弟這病,我曉得怎麽治,納個美貌的妾一準兒好了。”香蘭沒忍住白了他一眼,林錦樓卻衝她擠眼。林老太太當了正經,滿府裏看丫鬟堆裏沒得可心的。便化銀子從外頭買回來個絕色擺在林錦軒房裏。沒過幾日,林錦軒就精神了,飯多用一碗,再過幾日,香蘭聽丫鬟們說,林錦軒已溫柔體貼握著筆管教她寫字了。臥房裏原掛著一幅香蘭給譚露華畫的一幅肖像,林錦軒每日必要相對,垂淚懷念,如今也悄悄撤下,不知放到哪裏去了。

香蘭隻是唏噓。想來尋常男女情分到底也便如此。癡情不渝、天荒地老乃是人間罕有,故一經出現便是千古佳話。情濃也好,癡心也罷,大多到底不堪時間歲月消磨。新人笑靨如花。舊人便隻漸漸淡成了影子。最後隻剩一點漣漪,漸漸**漾不見,日子總要過下去的。

香蘭微微歎氣。道:“譚露華還在廟裏關著,再過個一兩年,她要願意,也放她找個尋常人家嫁了罷。”

林錦樓夾了塊芙蓉糕放在小碟兒裏推到香蘭麵前,道:“你還為她擔心?人家比你有心眼子,庵裏的老尼漸漸管不甚嚴,她早就收拾妥了塗脂抹粉,跟在庵裏借宿的書生眉來眼去,隻是如今還不敢罷了,老太爺的意思,再過個三五載的自會放她去,如今還不行。”抬頭瞧著香蘭目瞪口呆的模樣,像個瓷娃娃那麽呆,那麽可人兒,又忍不住想笑,在她鼻尖上擰一記,“普天之下也就你最傻了。”

香蘭把林錦樓的手拍開,乜了他一眼:“這是大智若愚,化繁為簡。”

林錦樓嗤兒一聲笑,忍不住在她臉上親一口,香蘭見他笑得又可恨又得意,見四下無人,也不禁摟住他脖子,在他臉上親一口。林錦樓登時愣住,又笑道:“啊呀呀,了不得,你這小酸儒竟在臥房之外的地方親了爺一下,今兒莫不是在做夢罷?”

香蘭紅了臉,鬆了手,佯裝聽不見。林錦樓見她羞答答模樣又想打趣她,可轉念想真把香蘭惹惱了可不妙,萬一以後再外頭死活也不肯親自己了呢,遂忍住,隻笑嘻嘻的又給她夾菜,道:“兒子都要給我生了,臉兒還那麽小,我這回走之前,晚上跟你說了什麽話兒還記著麽?”

香蘭臉上更紅,瞪了他一眼,又不禁問:“要是生女兒呢?”

林錦樓喜滋滋道:“女兒也好,你生的我都愛,生兒子好跟長輩們有交代罷了,省得回頭念三音。”

香蘭臉上也笑起來,方才放了心,吃了半塊糕,想起什麽道:“爺前兩天來信,說中元節各廟做水陸法會,讓府上支銀子去給先人亡者做功德,已在賬上支了銀子去了,可我看超薦單子上還有三姑娘的名字......莫非她真的死了?前些天我出門,我還在街上看見個穿著杏黃衫兒,赭色裙兒的婦人走過去,背影跟三姑娘一樣的形容,隻可惜不是她。”

林東綾音信渺茫,有人說在青縣見過她農婦打扮坐在趕集的大車上,或有說在揚州青樓巷陌裏瞧見過她濃妝豔抹坐在欄杆前頭招手,或有說她在保定做了個員外的幹女兒,或有說她在京郊一處人家裏當了媳婦,種種不一而足,林家一一派人去瞧,卻總也不是。林東綾自私任性,手裏還捏著人命,終是被王氏寵溺壞了,香蘭對其並無好感,可如今又不禁憐憫她一些。

林錦樓仰麵望天,麵露沉思之色。自林東綾跑丟,林家明裏暗裏沒少遣人去找,丟的第十日,九城兵馬司打發人來報,說從北護城河的草**裏勾出個年輕女屍,仵作驗屍說此女乃先奸後殺。林錦樓親自前去辨認,隻見已爛得不成樣,瞧不清麵目,因半身浸在水裏泡起來,已辨不出身量,衣裳早已碎裂,可看著顏色與林東綾丟時穿的有幾分相似。林錦樓不敢斷定,依舊將屍首領走,點了一處穴埋了,回家卻也不說,恐王氏知道有個好歹,遂埋在心裏。

ps:林東綾大概如此了,不知所蹤也是一種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