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靈魂契約(十二)

“恩,這珠子很普通!”齊震溫和地點頭附和。

“哼哼……”常青猛然想起他仍然是最大嫌疑人,立刻把臉豎了起來。

前一刻還貌似意態飄渺的深沉老叟,轉瞬就變成了橫眉冷對的憤怒少年。鏘鏘鏘,咚咚鏘……哦,鑼鼓齊鳴,粉墨登場。變臉絕技,又放異彩!我看著他可以媲美牛頭馬麵的超長臭臉,想狂笑又怕破壞了此刻嚴肅的討論氣氛,憋笑到幾乎內傷。

“不管怎麽說,如果找不到你昨晚確實沒離開家的可靠證明,齊震,你就是這件事的最大嫌疑人!”陳仇冷靜地凝視著他的臉,“雖然,我們都不希望是你,但是……你變了!變得越來越不像當初的你!”

我的心一抖,笑意頓時一掃而光,陳仇的話說到了我的心坎上。

“哦?”齊震微微揚了揚眉毛,表情無辜而疑惑。

“一個生性極盡誇張,最喜歡耍寶的人,是不會變得溫文爾雅、鎮定從容的,這道理就像一個人不會有兩張臉一樣!”陳仇的語氣並不激烈,但詞鋒尖銳,咄咄逼人,“無論哪一種是你的真麵目,你都是個可怕的、表裏不一的人!”

“……表裏不一……”齊震歎息似的喃喃重複著陳仇的話,有一刻的失神。

我望著他,蒼白的麵色,瘦長伶仃的身形,原本細小的眼睛現在又圓又大,朦朧的眼波,像籠罩著一層輕紗。原本總是骨碌亂轉的眼珠子,現在不動如山;清淺見底的目光,現在深邃如海……我不自覺地退後了一步,麵前的這個人確實……好陌生!

“不管怎樣變化,我仍然是齊震,是你們的朋友!不是嗎?”他輕輕一笑,眉底唇間的苦澀慢慢漾開,像一杯味道極苦極釅的濃茶。

“唉……”常青率先歎息,“可是,從今往後,我們還能像以前那樣信任你嗎?”

“……於我心有戚戚焉!”陳仇莫名其妙地冒了句古文出來。我咧嘴想笑。眼眶一熱。卻流下了兩滴眼淚。

齊震於是不再說話。隻是用眼睛望著我。

仿佛是商量好地。常青和陳仇也一齊轉頭望著我。

“都。都看著我幹嘛?我我臉上又沒長花!”我努力想擠出一個輕鬆頑皮地笑容。可惜臉上肌肉不合作。嘴巴硬是咧不開。

沒人回答。

他們三個人地眼光像極了帶鉤地絲網。而我。就是那條已經跳入網地小魚。無論如何掙紮。都改變不了眼前地困境。

“……朋友之間最不應該互相有隱瞞了!齊震,你說對不對?……不還是嫌疑嗎?我們別忙著表態,再查查看!”我低聲下氣,兩麵攪合。

回答我的是一陣難堪的沉默。

“齊震,如果你真碰到了什麽為難的事情,就告訴我們,我們一定會幫你的!”我苦口婆心繼續勸說,“常青、陳仇,我們應該相信他,也許事情不是如‘青鳥’所看到的呢?”

“小星星,你什麽時候變得這樣心口不一了?”陳仇直視著我,毫不留情地揭我的短。

常青衝我搖頭,一副責怪我立場不定、三心二意的神情。

隻有齊震沒吱聲,但他望著我的眼神裏,多了好幾分淒惻,仿佛受了無數委屈,滿腹苦楚,卻得不到別人的諒解一般!

我真是左右為難,有苦說不出。

不管常青、陳仇還是齊震,都是我的好朋友,可是,友誼並不像其他物品一樣可以用器具來稱量、比較輕重深淺,選擇哪一方都會讓我非常痛苦。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我像木瓜一般呆立著,眼光從左瞄到右,在他們三人的臉上一一掃過,心中風車似的轉著念頭,反複思忖著解決的辦法。我很貪心,怎麽也不願失去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既然這樣,唯有……我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發呆。

我抬起頭,鏗鏘有力地一吐為快:“咳咳!你們都是我的好朋友,應該知道我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脾氣。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我絕對不會放棄對你們任何一個的信任!我能,也一定會想辦法找出真相!”說完,我堅定地轉過身,瀟灑地退場。

“真相?就怕真相比現在更不堪!”身後,傳來陳仇感慨的低語。

“那也不算什麽!”我沒回頭,也沒停下腳步,隻是大聲地說,“除非……像淩、淩老師那樣……對我明晃晃亮出屠刀,否則我是絕不會放棄的!”

林中飄**著風的嗚咽。

我狂奔而去,觸動了隱痛的淚水,無聲地傾瀉了一路,但願,他們都不會像淩老師那樣對我!

我跑了長長的一段路,終於停下時發現,我不知不覺竟然來到了徐嵐家所在的小巷子前。熟悉的青石板小路,在日光下懶洋洋地閃動著如玉石般圓潤的光澤,巷子兩邊的牆壁上密密地爬滿了藤蔓植物,滄桑的牆麵上斑駁著日影,就像一場老電影的布景,讓人心中沒來由地湧起懷舊感傷的情緒。嗯,反正第三節課是自修,我就不回學校了!

我慢慢踱進巷子,腳步輕緩,目光久久地打量著那些遍布牆麵的藤蔓和光滑的青石板路,仿佛在緬懷某些遺落在時光深處的東西。

這裏好久沒有人來了!

不隻因為牆上瘋長的植物和青石板之間冒出來的綠油油的雜草,最主要的是寂寞。失去了主人的道路和庭院,就算在燦爛無比的陽光下,也會流露出寂寥和荒蕪。

再沒有嘈雜的腳步,忙碌的身影,蹦跳的笑語,甚至,連頑皮的追逐也已成為了無法重來的回憶!就如一幅陳舊的畫軸,一切都定格在圖窮之際。

也許是剛才的眼淚流得太多,現在的我居然一滴淚也沒有了,盡管此刻我的心裏正泛起一陣陣的酸楚。

我無限悵惘地停住了腳,怔怔地,盯著那個圓形的石洞門發呆。或者是我的眼睛紅腫影響了我的目力,石洞門前竟似乎站著一個人。那人隱在石洞門投下的陰影裏,整個人都很模糊,不辨男女。

我突然激動起來,會不會是……徐嵐回來了呢?

想到這個可能性,我按捺不住了,幾乎是飛奔著撲向石洞門。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思念她,在這個我彷徨無計的時刻!

距離並不遠,我很快來到門前。雙手死死扶住了牆,才使我沒有直接倒下去!門前確有一人,玉樹臨風,英俊瀟灑。是那個該死的雲、騰、蛟!

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接二連三的打擊,使得我蓄積了太多的怒氣。我的臉,不用照鏡子我也知道,已經掛滿憤怒,扭曲得不成樣子了。偏偏,麵前這個害我空歡喜一場的罪魁禍首,臉上居然還掛著一副俯視眾生、憐憫同情的表情,真是欠扁!

“表妹,你怎麽到這來了?”假惺惺的關切語氣。

“你呢?”我強忍住拔拳痛扁他的衝動,冷冷地反問。

他微笑,凝視著我的臉:“我來這裏散心。”

散心?他還真是好命呢!我抽了抽嘴角,權做微笑:“你不用上課嗎?”

“嗬嗬,你不是也沒去上課?”他意味深長地說,“有些事情需要靜下心來想想,這裏是個理想的場所!”

“哼……是麽?你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了一件事。”我雙眼一豎,從牙縫裏擠出幾句話來,“你硬生生地認了親,就急吼吼地送了串黑珠子給我。請問,你和我往日有什麽仇怨?這珠子又是何方妖物?”說著,我伸出手去。果不出我所料,手腕上那串珠子又“變”過來了。鬆垮劣質的造型已經**然無存,炫耀似的幽冷黑光閃爍不定。

嘿嘿!好一串“變臉珠”!

我斜睨著他,連連冷笑。

他依然不動聲色,隻是唇邊的那一抹意義不明的笑更深了!

在外人看來,藍天、白雲、幽靜的小巷,古老的青石板路直通向那深深的庭院,古樸大方的圓形石洞門前,兩個相視而笑的少年男女,這是一幅多麽雅致而富有詩意的江南風情畫麵啊!

可惜,美好的表象永遠隻是鏡花水月,隱藏在其深處的是難看的真實!

我把滿腹的怒氣付諸行動了!

先一個“餓虎撲食”,再一個“雙峰貫耳”,然後用“九陰白骨爪”死死卡住了那棵“玉樹”的脖子!

“你給我說清楚,這串珠子到底是什麽東西?”我一頭亂發,聲如夜梟,血紅的雙目露出凶光,再加上這個青筋畢露的卡脖子動作,要擱現在看,就是整個一中國版《午夜凶鈴》的“貞子”造型!

他那風雲不動、俊美無鑄的臉終於變色。

“咳咳!表……你別激動!先把手放開,我……馬上就告訴你!”他的眼光掃過我的“白骨爪”,嘴角浮起了幾絲苦笑。

“快說!”我不為所動,依然緊扣著他的脖子。

“這珠子叫‘裂魂珠’。”他邊說邊觀察著我的反應,“一共13顆,是一種鎮魂的寶物!”

“你說什麽?這是寶物?”我氣急敗壞地卡著他的脖子大叫,聲音高亢,響遏行雲。

“呃……別、別激動!”他艱難地微笑著,臉色反常的、驚人的紅潤起來。嗬,原來脖子被卡住之後,也是人人平等的,帥哥也和燒熟的大閘蟹一個模樣!

看到我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幸災樂禍的壞笑,他沒辦法,隻好能屈能伸地陪著我幹笑了兩聲:“咳咳,能不能……先把手鬆開?”

我的怒氣發泄掉了不少,就勢放開了手。

他先深吸了幾口氣,順過勁後說:“……這串珠子,能收攏被外力分散的魂魄;可以將心中所想幻化成真實的景象……而且,在適當的條件下,它還可以——洞察天機!”

最後四個字,他說的鄭重其事,跟真的一樣。我忍不住朝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聽說,帥哥多數是無比自大和自戀的結合體,我今天算是見識到了。什麽鎮魂、錮魄、以虛化實,聽起來神秘而可怕,說穿了多半是輔助施行的某種障眼法術。至於洞察天機,那更是無稽之談!既是無處可循的天機,又怎麽會讓凡間的東西洞察?都說天威難測,就算是神仙法寶,也不敢妄稱洞悉,他以為自己是什麽?三清四帝?觀音菩薩?

“你不相信?”他注意到我滿臉的鄙夷和不屑。

“嘿嘿!照這麽說,你這珠子還真是神通廣大的寶物嘍?”我似笑非笑地說,“那麽,請你現在就讓它表演一下吧!”

我本來是想將他一軍,不料,他聽我這麽一說,眼中竟然流露出不易察覺的欣喜之意。我一愣,似乎他說剛才那一番話,目的就是為了要讓珠子在我麵前表演一般。

不容我再多想什麽,已經恢複了常態的他,神采斐然,右手在我手腕間輕輕一拂,我隻感到手腕一涼,那串珠子便已自行飛起,緩緩地在我麵前組成了一個圓形。

我心懷戒備地看了一眼,視線卻再也不能移開。

圓形的中央恍如實質般向外**漾著一圈圈水樣的波紋,波紋逐漸散開,我的眼前便出現了大片連綿起伏的山脈,鬱鬱蔥蔥的原始森林遍布其中,懸崖絕壁上淩空傾瀉的瀑布如九天銀河降落人間,一縷縷朦朧飄渺的白雲纏繞在山尖。陽光很柔和,一碧如洗的藍天映襯著插入雲霄的山峰、如白練騰空般的瀑布和參天的古木,一種原始、古樸而清純的意韻和磅礴的氣勢撲麵而來。這是什麽地方?我的疑惑隻一閃,心神就整個沉浸了進去。

古道幽深,山崖上糾結纏繞的古藤參差垂落,山間河穀中橫七豎八地矗立著一塊塊奇形怪狀的大石頭,一股股潺潺的清泉繞石奔流。林木蔥鬱挺拔,山花燦爛如朝霞,其中竟然有許多我以前從未見過的種類。喏,這一棵灰色的鬆樹,異常高大,看上去約有二十幾米,樹皮微微裂開,好像蒙著一層薄薄的鱗片,樹枝很短,但橫現密生,葉子很大,呈條狀披針形。還有幾棵2、3米的綠樹,葉子厚厚的,橢圓形,開出來的花很像重瓣山茶,不過都是深黃色的。林木間不時有簌簌的響動,細看時,會發現有小動物一閃而過的影子。嘿,那邊樹枝上歇著幾隻個頭挺大的雉鳥,頸子全是黑色的。幾隻活潑小巧的獼猴在樹上攀緣飛掠,轉眼就沒入了茂密的枝葉叢裏……

我左顧右盼,心中的驚異無以複加:這裏靜謐祥和、風景如畫,宛如人間仙境一般,難道又是什麽法術製造的幻境嗎?

我沉思了一會,張開嘴,試探著叫了一聲:“喂!”聲音在幽靜的山穀裏回**著,久久不絕。似乎不是幻境,我依然不確定地想。幸好,前方有腳步聲傳來,山道的那一頭出現了幾個高矮不一的身影。有人!我高興起來,駐足觀望。

最前麵的是一個顫巍巍、胖乎乎的老人,臉上的皺紋如深深的溝壑一般,縱橫交錯,鋪滿整個黑黑的臉龐,以至於他的五官都顯得格外的小,無從判斷他的具體年紀。雖然他用力瞪著眼,想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淩厲些,但鬆弛無比的眼袋和發黃渾濁的眼珠還是暴露了他的衰朽。他穿著一身異常雪白、嶄新的寬大衣褲,頭上還紮著一條鮮紅鮮紅的頭巾。一路行來,那條頭巾和肥大的褲腳迎著山風上下翻飛,非常——詭異。

我的笑容立刻凝固了一半,不覺在心裏嘀咕:太老了!好醜啊!不是我不尊老,實在是這個老爺爺太不會打扮。您說您這麽黑、這麽胖的一個老爺子,穿著那麽白、那麽大的衣褲,居然還紮條那麽紅的頭巾,這反差也太強烈了,讓人看著寒毛直豎啊!

正在腹誹著,老人走到了我的跟前。

“咳咳!老......大爺,請問這是什麽地方?”我滿麵堆起甜美的笑容問,自覺又乖巧又有禮貌。

誰知,此老顫巍巍地就從我跟前走過去了,連眼皮都沒抬。

我的臉沉了沉,有些氣憤。不過,轉而一想:他那麽老了,耳朵恐怕也是擺設了,聽不見我的問話是很正常的!

我把希望放在了他後麵那些人的身上。

跟在他後麵的一共有九個人,六男三女。年紀不一,有老有少,高矮醜俊,也是各不相同。不過,他們都清一色地穿著白衣褲,雖然不是新的,但那雪白得勝過立邦白漆的顏色幾乎晃花了我的眼,嘿嘿,不知道他們是用什麽牌子的洗衣粉的,這衣服幹淨得真夠嗆!

“請問,這裏是什麽地方?”我拉回了漫遊的思緒,一本正經地提高了聲音問。

這九個人急急忙忙地往前走,居然沒有一個對我的問話有絲毫反應,完全把我當成了空氣!

奇怪,難道這裏是什麽蠻荒之地?這些人都是少數民族,聽不懂漢語?還是他們……全是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