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靈魂契約(三十三)

為了得到靈石,哪怕隻是邊角、碎屑,這些異類還真是不畏艱險、煞費苦心、孤注一擲、全力以赴啊!

突然有種很滑稽的感覺。

它們都是目標明確,得失了然,我呢?

在這場熱熱鬧鬧、精彩紛呈的爭奪中,越發突出了我的孤獨和悲戚。失去了孫安寧,沒有了陳仇,靈石也已經徹底碎了,也許連齊震都無法救回。

從此,我就要孤零零地麵對這紛繁雜喧的冷酷世界了!

很想痛哭,但也許是悲痛到了某種程度,哭泣已經無法表達,臉上的肌肉掙紮了幾下,竟然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

“你……你怎麽了?”站在水團外的常青撲過來十分擔心地問。

“常青!……它們爭來搶去,很有趣,是不是?”我神情飄忽,答非所問。

“別泄氣……還有我呢!”他急急安慰我,“我們一定能想到辦法找陳仇的!還有齊震……別忘了,還要救齊震呢!”

我微微苦笑:“嗯,我沒忘記。”

“咳,你們兩個談完心否?如果好了的話,表妹,麻煩你把你的這條‘金蛇’收回去!”依然是龍形的雲騰蛟眨了眨龜眼,半真不假地歎氣說。

“我……我不知道怎麽收。”我望著那簇“火焰”回答。

“那你是怎麽放出的呢?”

“不知道,它自己出來的。”

“什麽?”

雲騰蛟的爪子一抖,水團差一點碎裂。

“表妹,那麽現在我先收起我的法寶再說。”

“喂,拜托你也把你的嘴巴移開吧!”雲騰蛟又對饕餮說。

饕餮氣啉啉地哼了一聲,終於還是移開了自己的大嘴向旁邊退了幾步。

常青也退後了幾步。

雲騰蛟稍稍升高了一些,爪子向下一吸,那個水團開始緩緩離開地麵,向上收起。

正在這時,我看見那簇火焰突然光芒暴漲,飛離水團,停在了齊震的身體旁邊。

難道齊震的魂魄在那裏?

我想也不想,直撲出去。

“你幹嘛?……我還沒……”半空之中的雲騰蛟失聲叫道。

我沒有聽見他的後半句話,因為我重重地撞上了還沒完全收起的水團。

雞蛋撞上石頭是什麽感覺,我想我是親身感受到了。失去知覺前的最後一個念頭使我的嘴角浮上了一絲自嘲的笑容!

不知過了多久,有個聲音一直在我耳邊呼喚著我,頑強但又微弱,絲絲縷縷的,像一大團絲線。

我睜開眼睛,四周一片昏暗,什麽東西也沒有;但感覺影影綽綽的,似乎又有些什麽一樣。

不是廢園,也不像是我家。

“誰叫我?”

“是我。”

一陣風吹來,我眼前就出現了一個瘦削熟悉的身影。

他的麵色異常蒼白,神態安詳,安安靜靜地凝望著我。

“齊震!”我狂喜,撲上去,來了個熊抱。

觸手冰涼。

嗯?他的體溫似乎不太正常!

我頓起疑心,退後一步打量著,他的神態也很反常啊!

“你……你真是齊震?”

“當然。我隻想告訴你,我終於從那條巷子裏出來了。”他平靜地說。

“是嗎?太好了!”我非常高興,同時也放心了不少,因為這件事隻有我和他知道,他確實是齊震。

“所以,我要回去了。以後,恐怕不能……這樣來見你了!”他微笑,神色中卻露出遺憾和無奈。

心咯噔了一下。

我緊張地四下張望:“齊震,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已經死了?”

他默然。

“不對,不對!如果你死了,我怎麽能看見你,和你說話?”我搖頭自語,隨即我想到了另一個可能,“難道……是我也死了?”

“唉!怎麽咒自己呢?”他搖頭歎息,“你活得好好的,不會死的!”

我遲疑了一會,勉強點頭讚同。

但心裏卻依然在打鼓。

異常蒼白的麵色,冰冷的體溫,突然出現的身影,奇怪的話語……完全符合我們傳統意識中的“鬼”的形象,他是生是死?

“別胡思亂想了。”他大概看出了我的疑慮,“我是想在回去之前來提醒你,以後千萬要小心……雲騰蛟和那個饕餮!”

“他們?”我驟然一驚,想了想又搖頭,“你放心,靈石已經碎了!以前他們都是意有所圖,現在沒有了目標,我也就安全了。”

他憂心忡忡地望著我,一副似乎有許多話要說,但卻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

我心裏一陣溫暖,忙笑著說:“還勸我別亂想呢!你也不要整天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想得太多,要未老先衰,變成老頭子的!”

我自以為說得很風趣,眉角眼底滿是笑意。

他的神情怔忡,既悵惘又不安。

我無由地感到心悸,手腕上劃過一串刺骨的冰涼。

眼前立刻模糊,仿佛蒙上了無數層稀糊的白紙一般。

白色,鋪天蓋地的白,逐漸占滿了我的整個意識。

“你醒了!”驚喜的聲音響起。

我疑惑地再次睜開眼,眼前的東西清晰而真實,一點也不模糊。

雪白的牆壁,雪白的床單、被子,明亮的窗戶,和煦的陽光正灑滿室內的每一個角落。

這是醫院,看來是雞蛋撞石頭的必然後果。我揉了揉猶自腫起的額頭。

“我在這裏多久了?齊震呢?”我坐起身,無瑕扯閑話,直奔主題。

“三天。他也在。”常青老實地回答。

“他在哪個病區?”我推開被子,穿上鞋子。

“今天就別去了。”常青神色很不安,“你才剛醒。”

我收拾停當,才抬頭望著他問:“怎麽?為什麽不去?我沒事了。”

他避開了我的眼睛:“……好吧。他在……在前麵那幢樓上。”

我跟著他,快步走下樓。我住在2號樓的二樓三病區,不一會兒就走到了樓外的走道上。前麵一幢樓是5號樓,裝潢很新,看上去很肅穆。

“哪一層?”

“三樓。”

我們走上三樓,這裏看上去非常整潔,醫生、護士都很忙碌,神情亦很嚴肅。

我越走越感到壓抑,不覺忐忑,他……難道真的死了?可這裏怎麽看也不像是……太平間啊!

“到了。”常青停住腳輕輕地說。

我抬起頭,牆壁上嵌著帶箭頭的指示牌,上麵是醒目的“ICU”三個大寫英文字母,下麵是一行漢字。

“重症監護室?他怎麽了?”不祥的預感變成了現實,我的情緒有些激動。

“他沒死。不過,從送來醫院到現在一直沒醒。”常青的回答似有保留。

“他哪裏受了傷?傷得很重嗎?”

“……身上有些輕微的擦傷,其他肉眼所見的傷沒有。”

我瞪著他:“你的意思難道是他受了內傷?”

這聽上去更像武俠小說裏出現的情景。

“如果我說,是他的魂魄受了傷,所以陷入了昏迷,你是不是更好理解一點?”常青抬眼望了望周圍來往的醫護人員,壓低聲音說。

“不可能的!”我猛然想起醒來前的那個“夢”,不自覺地摸了摸手腕,冰涼的珠子正心安理得地纏繞著我。

也許是我太激動,聲音高了點,走過的兩個護士用責怪的眼神看了看我,其中的一個甚至伸出手指放在嘴邊,示意我注意保持病區安靜。

我和常青對望了一眼,都閉上了嘴,默默地走近“重症監護室”。

透過門縫,我就看見齊震靜靜地躺在一張大病**,鼻子裏插了一根透明的管子,床邊有一台不知用途的儀器,閃爍變幻著一些紅色的數字。

那時候的ICU,隻比普通病房好一些,可遠不如現在的設備先進,家屬可以透過大幅透明玻璃來觀察病人的情況。

也許正是個空擋,病房裏沒有醫生、護士,我們兩人推開門,輕輕地走了進去。

走近之後,酸楚的感覺湧了上來。

他的神情非常安詳,雙眼輕闔著,嘴角微微含著一絲笑意。除了臉色蒼白得可怕,他簡直就像是在沉睡。

似乎隨時會醒來。

我們靜立在旁,屏息凝氣,倒像是不忍驚醒他,又像是在等待他突然睜開眼睛來,用誇張的表情和語言來跟我們開玩笑。

“你們怎麽溜進來了?快出去!”兩個護士端著盤子出現在我們身後。

聲音雖不高卻頗為不悅。

我們忙側過身子用懇求的語氣說:“護士阿姨,我們不出聲,不會影響他的,就讓我們留著吧!”

“不行,這裏是重症病房,你們不能留著!”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護士稍稍提高了聲音。

我們兩個還試圖再哀求她們,門外的走廊裏突然傳來一陣非常雜亂的喧嘩聲。

似是有一大群人,連哭帶罵、跌跌撞撞地闖過來。

我們詫異無比。

“又來了?”

“嗯,每天都這麽鬧,真是……”

兩個護士都蹙緊眉頭,顯得不勝其煩。

是誰?

我們不約而同地伸長頭頸朝門外張望。

門卻猛地被推開了。

有個人一陣風似的衝進來。

“哎喲喲我的小幺兒呀!你怎麽就不睜開眼哪?……姆媽的心肝啊!你叫姆媽怎麽辦啊?你快醒醒啊!姆媽也不要活了!要跟你一起去了……”嚎啕的聲音帶著奇怪的停頓和韻律,就像是哪個三流電視劇裏的蹩腳演員在邊哭邊唱。

我和常青相視苦笑。

這個人必是齊震的媽媽。

現在,我們終於知道他的誇張是從何而來的了!

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兩個護士的眉頭都快要擰出水來了。

不等她們開口阻止,門外湧進來一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足有二十幾個,一下子就把本來很寬敞的重症監護室擠得滿滿當當。

我們兩個立刻被人群擠出了門。

他們把病床和兩個護士團團圍住,老的哭,小的叫,剩下的人有的勸,有的問,從混亂的程度來說,菜市場也不外如此。

相形之下,外麵的走廊就顯得冷清之極,隻有一個人孤零零地站著。

那是一個瘦削的中年男人,個子不高,右手裏緊緊攥著一樣圓形的東西,臉色白裏帶青,眼睛直直地望著前方,裏麵帶著一種深切的悲哀。他的容貌和齊震很相似。

“你是……齊伯伯?”我走上前問。

他漠然地垂下頭,看也不看我一眼。

“齊伯伯,我是齊震的朋友,他現在怎麽樣了?醫生有沒有說他什麽時候會醒?”我無暇計較他的態度,繼續問。

他終於抬起頭,望了我一眼。

那眼裏隻有無奈和絕望。

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齊伯伯……你不要太擔心,他會醒的!一定……就會醒的!”我連忙勸慰他。

他審視著我,眼裏的神色變得很古怪。

“……他不會醒了!”

我踉蹌了一下。

這句話從他嘴裏冷冷地擠出來,生硬、殘酷,宛如一個詛咒。

我驚惶地注視著他,這實在不像是一個父親的話!

他舉起攥著拳頭的右手,緩緩攤開,右手裏是一個青銅質地的圓形太極掛件,式樣古拙,顯得凝重厚樸;中間的太極圓點不是一般的黑白兩色,而是鮮紅欲滴的兩粒紅寶石嵌上去的,整個掛件都被一層莊嚴的光芒所包圍。

可是,掛件的中間是一道深深的裂痕,幾乎將它攔腰截斷了!

“這是……齊震的掛件?”我疑惑地問。

好像從來沒看見齊震掛過。

“它還在,所以他沒有死!”他不理會我的問話,顧自說下去,“不過,他不會醒了!……‘眉帶天煞,唇似薄刃’你……自己小心!”

說完,他重新握緊掛件,慢慢轉過身子,向監護室走去。

什麽“眉帶天煞,唇似薄刃”?莫非他是算命看相的?

太極掛件和齊震的生死又有什麽關係?

“你猜,他會不會是你同行?”我低聲問常青。神秘兮兮的,又總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

常青若有所思地望著他的背影,搖搖頭。

我還想再問,他卻突然拉起我往走廊的另一頭走。

“怎麽?”

“你出來很久了,護士阿姨要找的!”

“那我們不再去看看齊震?也許……”

“別妄想了!他不會醒的!”

我猛地站住:“為什麽你要這麽說?”

他認真地看著我:“你忘記了嗎?靈魂契約被破壞,締結的人遲早都會死!齊震沒有死,可能是因為他隻是……締結契約的載體,也可能是因為齊伯伯手裏的那個太極掛件!”

心像被利刃劃過!我的表情僵了僵。

“那個掛件是件古物,我剛才看過,它似乎曾經加持過某種符咒。但是那兩粒紅寶石……”常青遲疑了一下,似在思索措詞,“有點古怪,好像還有別的什麽存在……嗯,怎麽說呢?我覺得它覆蓋著什麽,或是掩藏著什麽。”

“你說了這麽多,除了第一句,其他我什麽也沒聽懂。”我苦笑。

“那……算了吧!我們先回去再說。”他聳了聳肩。

走到樓前的走道上,空氣清新,陽光也明媚,我和常青心裏的陰霾總算是消散了不少。

快到午飯時間了,三三兩兩的護士邊走邊聊從我們身邊經過。

“哎,看到了嗎?……真漂亮!……”

“怎麽會有這麽漂亮的男孩子?”

“父母一定都漂亮,優良基因吧!”

“……男孩子應該是帥氣,太漂亮就娘娘腔了!”

“哪有,他的眼睛簡直是……以後一定迷死一大票女孩子!”

“該不會是你看上人家了吧?哈哈!”

“……這麽小,我才不要呢!”

……

我和常青也沒十分在意,就回到了我住的2號樓。走上二樓,拐個彎,我們走進了三病區。

走廊裏靜悄悄的。

我們走到病房門前,我推開門,裏麵和外麵一樣,一點聲音也沒有。

奇怪,怎麽會無聲無息的?

我的心裏掠過幾絲不安。

走進病房,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撲麵而來。

地麵一塵不染,桌麵光可鑒人,床單一絲不亂,幹淨,徹底的幹淨!

人都去了哪裏?

我清楚地記得,這個病房是個中等大小的房間,有七張床位,除了我之外,另外六張病**都有病人,還有陪床的親屬,可是現在,病房裏居然半個人也沒了!

不但沒人,連本來應該有的一些東西也沒了!

“常青,怎麽回事?我們走錯病房了嗎?”

“沒有。”

“其他人呢?”

“這裏好像有……”

常青的話說了一半,我已經明白了。因為手腕上那串剛才還懶洋洋的珠子,突然飛速地旋轉了起來。

一道幽光射向牆角。

“蠢女人,在找我?”聲音的主人有著一雙魅惑人心的桃花眼,此刻正閃著邪氣的光芒。

“病房裏的……”

“都吞了!”他截口說道。

說著,還舔了舔嘴唇,似乎回味了一下,隨後不懷好意地冷笑著。

“什麽?”

我和常青不可思議地望望他,又望望四周。

實在不能怪我們大驚小怪,因為病房裏所有的被子、枕頭、椅子、毛巾、臉盆、水瓶之類的東西也統統不見了。呃,這個……吃東西的品味,也未免太不挑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