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惡鬥下來,南宮遠已是強弩之末。他血流被麵,以刀撐地,卻狂傲地笑道:“一群不知死活的畜生,就憑你們,也想殺了我麽?你們……”言未盡,他的表情瞬間僵硬,扭過頭,看見女兒蒼白的臉。

“茵兒,你……”南宮遠望著自後背穿出的劍尖,眼珠都似已突出。

“爹,你已做錯了太多的事情,不要再繼續錯下去了。你,安息吧。”南宮茵拔劍,劍身上的血分外殷紅。

南宮遠噴出一口鮮血,臉上的震驚尚未收回,身體卻已撲倒在地。

“爹……”南宮茵跌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猶自吃驚的康溪行,慘然笑道:“溪行,我爹欠你的,我已替你還了……你不要再恨我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愛你……你原諒我好不好?”

看著她蒼白的臉龐,康溪行的心裏一陣難過。

是為了他麽?是因為他,才讓一個溫婉可人的女子變成了今日這般模樣麽?他走向她,抱著她,道:“茵兒,情生情滅,本就是由不得我們的,你又何苦這樣為難自己?”

南宮茵看著他道:“你這樣說,便是還不肯原諒我麽?”她的手已握緊了袖子裏的物品,她甚至已感覺到玲瓏鎖心蠶在匣子裏的躁動。

“茵兒,為何你要執著於此?”康溪行擦去她臉上的淚痕,心疼道,“你原本是那樣冰清玉潔的女子……這是是非非,究竟是誰的錯?”

“是我錯了……”南宮茵黯然道,“是我的錯。可是,你也要為這錯誤付出代價!”她的眼睛忽然一亮,將袖中的玉匣極速地扣向康溪行。

“康兄小心!”蕭亦清情急之下將玉笛射出。

隻聽一陣風聲,玉笛擊碎了玉匣,而那隻玲瓏鎖心蠶便掉在了南宮茵的右手上,並順勢鑽了進去。

冰蠶入體的疼痛讓南宮茵渾身顫抖,可她咬著牙不出一聲,隻是仇恨地看著銀衣男子。

蕭亦清急忙走到她身邊,為她把脈,眉頭也不禁蹙了起來。

南宮冷冷地看著他,忽然道:“這位少見多怪的蕭公子,你連荼藜花都不得見,又怎麽會見過這玲瓏鎖心蠶?”

聞言康溪行卻大驚,搖著她的肩膀道:“茵兒,你怎麽可以這樣傻?這蠶當真毒得狠,一旦發作,痛若淩遲啊!”

“我傻?”南宮茵冷笑道,“別忘了,這可是我用來害你的。”

“別多說了。”蕭亦清點了她右手的穴道,說:“此刻冰蠶已被我封在右臂中,以在下的醫術,尚不能取出。但若姑娘能夠舍小節而保大局,便可以擺脫這噬體之苦。”

“哈,你這是要砍了我的右手麽?”南宮茵忽然掐住他剛包紮好的傷口,狠狠道:“冰蠶噬體,隻怕比這個要疼上百倍吧?可是我不怕,因為我的心早已死了,痛死了,便不會再痛了!”

蕭亦清麵不改色道:“姑娘這又是何苦?”

南宮茵的手越來越用力,她看著他道:“蕭亦清,今日之禍,因你而起。我南宮茵便是今生,來生,生生世世都不會放過你!”說完,她推開二人,踉蹌著離去。

一身盛裝,絕代風華,一世傳奇,便都埋葬在這江湖的勾心鬥角中,往後提及隻有悲涼。這世間的恩恩怨怨,孰對孰錯,又有誰能評判清楚?

“大師兄,你傷口怎麽流了這麽多血?”夜雪心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我沒事,你快去看看溪行。”蕭亦清望著南宮茵離開的方向,嘴角竟有了笑意。

這樣癡情的女子,倒真是少見,說不定以後還可助自己一臂之力。

自那一夜後,龍日山莊並入明遠山莊,由康溪行接管。他廣發訃聞,昭告武林,為南宮遠行大葬,並保留南宮茵大小姐之位。待她歸來,便將龍日山莊交還給她。

出殯那日霧靄重重,有落雨的跡象。

送殯的人不多。

南宮遠本是一莊之主,也曾是令少年俠士矚目的英雄。隻是一時貪欲,讓他落得眾叛親離的下場。

生前人多奉承,死後無人問津。他這一生,活得也算可憐。

康磊拖著病重的身體為他下了葬,為他捧了最後一把土。雖無言,但內心的悲戚溢於言表。

他們自小結拜,在江湖中闖**幾十年,是何等的瀟灑。如今卻是他親手斷送了自己的兄弟。

站了一會兒,康磊隻覺得胸悶難忍,張口便吐出血來。康溪行忙送他回去休息。

和南宮遠一同出葬的,還有那晚為他戰死的衛律。那個堅毅的少年,如今還以別人的身份,躺在這冰冷的棺木之中。

“大師兄,我想再見他一麵。”夜雪紅著眼眶道。

“好。”蕭亦清遣退了身邊的仆從,為她一掌開棺。

少年靜靜地躺在裏麵,宛若睡著了一般。

夜雪輕輕揭開他臉上的*,望著這張熟悉的臉龐。

這個堅毅隱忍的少年,嘴角尚帶著笑意。他竟是那樣從容不迫地奔赴死亡。當劍鋒刺穿喉嚨的一刹那,他於偽裝之下竟向銀衣男子微笑。他想再聽一次蕭亦清的笛聲,想聽他用溫和的聲音對自己說話,想對他說一句:“門主,我做的可好?”可是,他隻來得及對他一笑。

“他死得很平靜。”夜雪撫摸他冰冷的臉龐道。

蕭亦清的眼中也有了悲哀:“他是個好孩子,我絕不會讓他痛苦。”

“對啊,他那樣好。”夜雪喃喃道,“我們一起長大,他雖然沉默少言,但每次他都能對我講出我最想聽的話。當我因訓練而受傷時,他會很著急;當我挨不過想要放棄的時候,他總是在旁邊鼓勵我,要我堅持下去。他一直對我講,我們都要好好地活著,隻有活著,一切才都有希望。可如今他卻……”

看著哽咽的女子,蕭亦清淡淡道:“身為暗月閣的殺手,每個人都會有這一日,連我也不例外。”

“或許,這便是宿命吧。”夜雪仰頭看天。

無數的雨點正落下來,打濕了她的衣衫。

蕭亦清忽然問:“你後悔麽?”

夜雪搖頭,堅定地望向他道:“能為門主效力,夜雪萬死不辭。”

蕭亦清拍拍她的肩膀,微微一笑道:“下雨了,你先回去吧,這裏交給我了。”

蕭亦清將棺蓋一點點地合起,最終掩住了少年的臉。

看著眼前新起的墳堆,他竟也有些感觸。

一將功成萬骨枯。暗月閣的崛起,他今日的地位,不知是由多少人的白骨壘成!他已無法計算每年有多少殺手被派出去,又有多少少年被帶回來。隻是早已發覺他再也記不得門內弟子的相貌,轉眼已盡是陌生的麵孔。被他一手帶大的少年多已入土,如今怕是隻剩下夜雪一個。

這般殘酷的死亡,終究是永不得止。

念此,他一聲長歎。無意間瞥見一抹白色的身影。

是她?果然還是來了。他解下腰間長笛,於唇間吹一支安魂曲。

大雨傾盆而下,而銀衣男子端坐雨中,隻是專心地吹笛,等待身後冒險的襲擊。

殺手的感覺總是比較敏銳,他早已發覺那道熾熱的目光窺探了他很久。

果不其然,一柄長劍橫在他的頸間,肩上的穴道亦被她點住。

“南宮姑娘,別來無恙?”蕭亦清淡淡道。

“你怎知是我?”南宮茵用力握住劍柄,隻握得指節發白。

“若不是你,我又怎麽會讓別人偷聽我說的話?又怎麽會讓人這麽容易就近身威脅?”蕭亦清的語氣十分從容、

“蕭公子,我倒真是小瞧你了,原來你竟是暗月閣的殺手。”南宮茵冷冷道,“可是你實在愚蠢!你本就不該放我走,今日我定要取你狗命!”

說著,劍已在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

蕭亦清麵不改色道:“你若現在殺了我,以後還有誰能幫你報這奇恥大仇?”

“我不信你會那麽好心幫我!”南宮茵叫道,“你與康溪行聯手害的我家破人亡,走投無路,我恨不能將你千刀萬剮,又怎麽會聽信你的鬼話?”

蕭亦清卻笑道:“南宮姑娘,我與你本就無冤無仇,現在我幫你,也隻不過是各取所需而已。你既知我是暗月閣的人,那你也應該知道暗月閣一向隻為自己而戰,絕無朋友。我與康溪行那般交好,也不過是為了完成任務而已。”

“難道???”南宮忽然感到全身冰涼,“是你想要桃花落,卻嫁禍給了我爹?你這般費盡心機幫他,原來竟是這個原因。”

“桃花落威力無窮,江湖中人無不眼紅,你爹也不例外,又何來嫁禍之說?”

南宮茵顫聲道:“你混蛋!你竟然利用我爹,來博得康溪行的信任!我定會將這一切都告訴給溪行,讓他看看,他一直真心信賴的朋友,究竟是什麽樣子!”

蕭亦清淡然道:“若是康溪行還肯見你,還肯信你的一言半語,那麽倒無妨一聽。”

南宮茵怔了一下,瞳孔瞬間收縮,她狠狠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殺了你,為我爹報仇,也讓你不能再去害溪行。”她忽又悲傷起來:“反正他也恨著我,再加上你一條命,亦不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