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如此,倒不如那日在碧溪崖死掉,也好過看著山莊百條人命盡喪於暗月閣之手,而他自己卻無力阻擋。

他永遠都忘不了,那一日的慘絕人寰,他奮力抵抗,依舊寡不敵眾。他躺在血泊裏,看著一襲紫衣走到他麵前。那般孤傲的神情,纖塵不染的衣衫,滴血的刀尖,在這遍地的屍體中,卻仿佛是來自月光中的仙子。

“萱……萱姑娘?”康溪行知道她便是暗月閣的頂級殺手,隻是沒想到,江湖人口中殺人不眨眼的萱姑娘竟真如九天之外的仙子一般,超脫凡塵。

夏紫萱看著他,冷冷道:“交出桃花落,給你一個痛快。”

“哈哈……”康溪行大笑,“大丈夫生有何歡,死又何懼!終究逃不過一死,又何必在乎痛快不痛快。萱姑娘,動手吧。”

夏紫萱卻收了刀,轉身道:“我的刀下從不殺螻蟻。我若得不到想要的,你必不會死。”

康溪行望著她清麗的背影,不禁歎了口氣。

如此麗人,卻甘為暗月閣所用,為虎作倀,當真可惜。

那日一麵,便再也沒有見過她。這個落寞的女子,當真令人心裏有種異樣的感覺。似冰雪透明,卻永遠沒有人能看到穿她的心思,不像夜雪,那般澄澈,毫無遮攔。

他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裏也不知被關了多久,嚐過了無數非人的折磨,可他都咬著牙挺了過來,隻為心中的那份信念。

無論如何,這件絕世神兵,絕不能落入暗月閣手裏。

他在清醒時總會想起那身鵝黃的衣衫,想起她天真的笑臉,以此來支撐下去。

夜雪,你為我盡心盡力,而我終究是將你辜負了。那日忘憂穀一別,竟再也找不見她了。他曾答應給她的承諾,今生是永遠也無法兌現了。

如今聽見這笛聲,他忽然激動起來,眼睛似乎能看見她穿著鵝黃的長裙,在向自己招手。她笑著對他喊:“溪行,快來追我啊,追到了我就嫁給你!溪行,快來啊……”

康溪行開始掙紮著要站起來,鐵鏈發出刺耳的碰撞聲,他用沙啞的嗓子喊:“夜雪,你別走,你不要離開我!夜雪,我好想你,你知道不知道?自那日一別,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你,你去了哪裏,為什麽我找不到你?夜雪……”

“你當然找不到,因為那日忘憂穀一別後,夜雪便被我帶去了暗月閣小坐。隻是夜雪聽聞康兄出了事,才哀求在下帶她來見你一麵。”蕭亦清自黑暗中走出,一襲銀衣分外耀眼。他的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將身後泣不成聲的女子拉到身前,道:“你我好歹兄弟一場,我自不會讓康兄抱憾而終。”

“蕭亦清,竟然是你!”康溪行一臉的悲憤加難以置信,握緊了雙拳,幾欲將他碎屍萬段。“我視你為親生手足一般,沒想到卻是你出賣了我,出賣了整個山莊!蕭亦清,你本為蕭簡章大將軍之子,你父親那般忠義正直,沒想到你竟會淪為暗月閣的走狗,你,你如何對得起九泉之下大將軍的英魂!”他氣極,張口吐出血來。

“溪行,不是你的錯,你當心身體啊!”夜雪撲在鐵欄上哭道,“是他太卑鄙,他騙過了所有人,師父,師父也被他害死了。溪行,隻恨夜雪手無縛雞之力,不然定取他的狗命為所有枉死的人報仇!”她癡癡地望著她深愛的男子,神情悲戚。忽然,她的嘴角揚起一絲冷笑,她拔下頭上的銀簪,奮力向著仇人刺去。

“不要!”康溪行大驚,蕭亦清既為暗月閣殺手,夜雪又豈是他的對手?

蕭亦清似早已算準了她會有此舉,隻是輕輕一側身,躲開銀簪,一隻手握住了夜雪的手腕。微微用力,夜雪的額上便已冒出了冷汗。她絕望地看著她,用惡毒的語氣道:“蕭亦清,你今日若不殺了我,我來日必叫你生不如死!”

蕭亦清一愣,隨即笑了。原來這般純真婉轉的女子,極恨之下,眼神也毒的像條響尾蛇。

“九陰毒。”蕭亦清看著銀簪上的詭異藍光,道,“小師妹也太狠心了吧,畢竟我也曾是你的大師兄,你竟用師父的秘門毒藥來殺我,不覺可惜麽?其實你隻要用一把匕首,在我的心口狠狠地插進去,一切便都結束了。”

夜雪隻是恨恨地瞪著他,並不理會。

蕭亦清轉而對康溪行笑道:“其實,此次帶夜雪過來,是另有一事想與康兄商量。”

“蕭亦清,你不用再裝腔作勢了,不妨有話直說。”康溪行隻是關切地看著夜雪,目光中滿是憐惜。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委婉了。康兄此次必是凶多吉少,我自知你是不在意自己的死生的,隻是若你去了,這世上便隻剩下夜雪一個人,我實在是不放心,所以想告知康兄,我已為夜雪選了一個好丈夫,是我門下的弟子明力。你放心,明力定會將夜雪奉若至寶,會一生一世對她好的。”蕭亦清絲毫不顧及二人慘白的臉色,兀自笑的很開心。

“蕭亦清,我不準!夜雪絕不能嫁給別人!”康溪行幾乎嘶喊起來。

夜雪流著淚默默道:“溪行,你放心,我這一生隻為你而活,我絕不會離開你。”她看著蕭亦清,冷冷道:“若是逼我,你看到的隻會是具冰冷的屍體!”

“你威脅我?”蕭亦清的目光閃動,“不過我此生最不怕的便是威脅。明力!”他向外麵招手。

“蕭公子,有何吩咐?”一個身形彪悍,相貌凶惡的男人上前道。

“你今年也有二十八了吧?”

“回公子,屬下二十有九了。”

“好。”蕭亦清微一點頭,將夜雪推給他,“這可是康莊主的心愛之人夜雪姑娘,如今托付於你,你定要好好待她!”

“謝……謝公子!”明力竟高興的有些不知所措。

“下去吧。”蕭亦清擺擺手,眼神中別有深意。

明力自是明白。

“蕭亦清,你定不得好死!”被明力拖走之前,夜雪怨恨地衝他喊。

“蕭亦清,我求求你,看在我們昔日的情分上,放過夜雪吧,她是無辜的。蕭亦清,你放過她吧……”

蕭亦清卻不理會他的苦苦哀求,隻是自顧自地說:“康兄,你不想說的事我自不會勉強你,何況我這也是為你好,你不會忍心看著夜雪流落街頭吧?”

外麵忽然傳來夜雪撕心裂肺的叫喊:“溪行,救我!溪行……混蛋,你滾開!不要碰我……溪行!”女子淒厲的呼喊在靜寂中更顯悲慘,如裂帛一般令人心驚。

蕭亦清隻是搖了搖頭,卻見康溪行淚流滿麵,渾身顫抖。他啞著嗓子道:“放了她,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隻要你放了她……”他喃喃自語,漆黑的眸子此時已被一層死灰色覆蓋。

這雙夜雪曾溫柔撫摸、亮如星辰的雙眸,終究是毀了。縱使他能活下去,這雙眼睛,今生也再不見世間顏色。

尖叫聲與**笑聲霎時停止,靜寂如死,仿佛一切從未發生過。惟有那空靈的笛聲不停,悠悠揚揚地響著,仿佛亙古以來,從未停息。

江南的雪,終究是下了起來,雖不似關外那般鵝毛翻滾,但雪勢也不小,不久便在地上鋪了一片潔白。

夏紫萱仍站在原地,看著牢門口的蕭亦清。他閉著眼,修長的手指輕撫笛身,三千銀發竟無風自起。若不是親眼所見,夏紫萱也不會相信,如此空靈的笛身竟輕易地摧毀了一個人全部的信念。在連番酷刑下都不曾皺眉的男子,卻在一曲溫婉的笛聲中屈服。

而這一切不過是又一場夢。康溪行在他的夢裏,放下了所有戒備,將用盡生命守護的秘密盡數吐露。

她不過是看著二人做了一場對話,一個從未存在過的女子,一場拙劣的表演,最終卻拿到了她數日而不得的東西。

想到此,夏紫萱不禁握緊了紫薇刀。若想成事,此人是友還好,若是敵,便非殺不可。

漆黑的眸子裏迸出的殺意如暗夜的薔薇。

牢內,康溪行望著光中的蕭亦清,一臉疲憊地笑了。他苟延殘喘地活著,終於等到了今日。如今他的使命已了,隻等著看暗月閣最得力的兩位殺手被爆炸吞噬,在黃泉路上與他相伴。

桃花落早已不見蹤影,他至今都不知它究竟是怎樣從他的手裏不見的。既然連他都找不到,那別人也休想找到。

康溪行無力地靠在牆壁上,聽著蕭亦清將真相盡數告訴了他。他聽後也隻是淡淡一笑,道:“夢生夢死,緣起緣滅,浮生轉眼一場空。蕭亦清,我雖恨你卻不怪你,反而要感謝你將夜雪送到我的身邊,將我從泥淖中救出,讓我品嚐了這世上至純的愛戀。我明遠山莊今日雖覆滅,但日後必有千千萬萬個明遠山莊崛起,隻是我看不到你心力交瘁的模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