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姐姐,五年過去了,你還是這個樣子。即使自己已經是所有人口中的妖魔,卻依舊堅持著你內心的善念。你這般動情,又叫我情何以堪?

或許當年真的是我的錯,竟將你我逼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夏紫萱沉默。

她此次出現,便是為了混進洛影樓,隻是沒想到被柳柳代替。如今她被宮傲夜害的慘死刀下,自己卻不能為她報仇。

柳柳,我如何擔當得起你叫我的一聲聲姐姐?萬靈王,我又如何對得起給你的一句承諾?

默然許久,夏紫萱揚起了手中的刀,冷冷道:“可是我此次來,卻並非為了效忠於你,我是要替我姐姐報仇的。即使你是洛影樓主,你也不值得她為你犧牲。她既為你而死,那你也定當下去陪她!大會上我救你一命,如今你也救了我。我們兩命相抵,各不相欠。今日,我便要取你的性命來祭我姐姐的在天之靈!”

刀出,銳氣更甚。天地間仿佛席卷起獵獵狂風,直吹得雨絲飄搖,殺氣四伏。

宮傲夜並不出招,身子在刀光之下飛速後退。他淡淡道:“若不是我認定你是紅塵,憑你的刀,我必定將你當做萱姑娘無疑。從今天開始,我便向天下人許下承諾,誰能打敗我,我的一切便都是他的。而你,是第一個有資格與我動手的人。”

夏紫萱不言。或許,隻有這個借口,她才能找宮傲夜動手,來報柳柳的仇。隻是忽然覺得,自己有些低估他了。

紫薇血刀,是天下人聞風喪膽的魔刀之一;而萱姑娘,亦是江湖中難得一見的高手。隻是今日對決,紫薇刀竟連敵人的衣袂還未沾到。雖是刻意隱藏了武功套路,但身上的傷勢亦有影響。

所以,宮傲夜已知自己危險不大,但還是不得不小心一些。因為暗月閣的第一殺手,經曆了這麽多年的腥風血雨,能在這重重危機中活下來,不會沒有原因。

傷口依舊在流血,似要將全身的力氣也一並流走。夏紫萱已覺渾身冰涼,眼前的世界也有些模糊。她用力握緊了刀,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將刀迎麵砍下。

雖是簡單一刀,卻已將宮傲夜所有的後路全部封死。他如若不伸手接刀,便立即會被砍成兩半。但若他真的去接,夏紫萱凝注在刀上的真氣必會將他的手臂震碎。

在這一刻,夏紫萱又想起了那個十七歲的少女,想起她天真的麵容和她死去時的驚恐。

他讓她去送死,所以,即便殺不了他,也不會讓他好過!

夏紫萱的臉上忽然露出了殘酷的笑意,一如她在殺戮時的喪心病狂。對,喪心病狂,這是她給自己最滿意的評價。

十幾年來,她做的哪一件事不是撕裂了自己的心,如同瘋子一般?她這麽多年來殘忍生活背後的真相,揭開了亦讓人無法原諒。

宮傲夜的臉上終於有了表情,不是害怕,也不是憤怒,而是釋懷,是坦然,是一種夏紫萱永遠也無法理解的情愫。

夏姐姐,你終究還是要殺我。不過,我絕不會怪你。隻是我現在還不能死,所以,對不起了。

他淡淡一笑,伸出兩根手指,隻是如撫細水般輕輕滑過刀身,便將七分戾氣化於無形。而他的人,已與夏紫萱擦肩而過。紫薇刀餘力未盡,轉身反劈,刀風襲來,吹起了白衣。刀,依舊停在空中。

看著刀鋒下通體透亮的玉笛,夏紫萱難掩眼中的驚異。沒想到,在這最後一刻,竟是蕭亦清將內力注於玉笛之上抵擋了紫薇刀。

“為什麽?”夏紫萱看著銀衣男子道。

“我若再不出手,隻怕你們會後悔一輩子。”蕭亦清看著二人道,“我不願眼睜睜地看著你們相鬥,無論誰死誰生,我都不想看到。”

夏紫萱的疑惑更重,而宮傲夜的眼中已有了無奈。

“你知道,我不會殺她。”宮傲夜的語氣已顯生澀。

蕭亦清望著他道:“可我更不願她恨我一輩子。即便你是自願的,但你死後,她恨的隻能是我。況且你不能就這麽死。”

夏紫萱冷冷地看著蕭亦清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蕭亦清收回玉笛,道:“你很快就會明白的。”

話音剛落,宮傲夜臉上的金甲麵具已然開裂,瞬間碎成數片,掉落一地。

宮傲夜的眼裏已是無盡的悲哀和些微的喜悅。

蕭亦清並未將這一刀之力完全擋住,刀的餘力剛剛好破開自己的麵具。隻是,夏姐姐,你還能不能認出我來?認出我就是當年那個懵懂的少年?

夏紫萱驚疑的眼神在看到那眼角的淚痣時瞬間僵化,隨即轉變為震驚,然後是絕望。她盯著他看了許久,直到當年花樹下的少年與今日的男子相貌重合,她才沒有了懷疑。她沒有說一句話,因為什麽語言在此時都顯得蒼白無力。

“夏姐姐。”宮傲夜開口,依舊是少年的口吻,可是卻不再有當年的純真。

夏紫萱忽然覺得一陣暈眩,手中的刀掉在地上,濺起大片水花。她抱了雙臂,蹲在地上,像個孩子般失聲痛哭。

柳柳死的時候她還能忍住,但如今,她心中最後的一座城牆都已被摧毀。她的堅持,她的信仰,她的願望,她的期待,她自以為能保存的一點愛與善,通通都已死在了她的麵前。而她曾經所有的設想,如今看來,也不過是將他們推入了更黑暗更殘忍的地獄。自以為是的救贖,到頭來,變成了他們殞命的理由。

夏紫萱,你究竟做了些什麽?

聽著女子悲怮的哭聲,宮傲夜已握緊雙拳,微藍的瞳孔裏是深不見底的憂傷。

蕭亦清隻是仰頭望著這茫茫雨色,感覺玉笛在手中寸寸碎裂。

如今尚未鬥得你死我活,便已如此。若是待天人永隔後知曉了真相,以萱姑娘的性子,又會做出何種事情真是連想也不敢想。與其日後悔恨,不如現在就一切都說清楚。是生是死,便由他們自己抉擇。

這不是他的意思,是花絢的想法。她這樣的女子,總是為他人著想多一些。

他在暗香小築中聽得外麵兵刃相接,問了退回來的弟子才知是鬥龍場之事。他一路趕來,便已想好了對策。

隻是沒有想到,當真相揭開的一霎那,那個冷漠如冰的女子,終於是哭得那樣傷心。

夏紫萱想起了好多事情,杏花微雨,樹下少年,明眸皓齒,眼神澄澈。那日少年的承諾仍在耳邊回響,那樣真摯的情感,那樣火熱的心靈,如今,卻是一切都不複存在了。

她抬頭看白衣男子,看見他眉目間的惆悵。這樣的容顏,與五年前又有何區別,為何自己竟沒有認出他來?是他真的變了,還是自己從未想過,他會變成今日的宮傲夜?

她一直以為,他會在種滿杏樹的禦史府裏,繼承他父親的爵位,娶一位善良賢德的妻子,平安、平淡地過完他的一生。江湖這樣的地方,本不就是他應該去的。

隻是她從來不會問自己,江湖這種地方,又何嚐是她應該去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目標各異。而宮傲夜,隻不過是按照自己的心意活下去。

夏紫萱悲憤交加,竟張口吐出血來。宮傲夜見狀,忙點了她的睡穴,抱起她焦急道:“她如此大悲大怮,我恐她傷及心脈,先帶她回淺杏樓,請你幫我叫花絢過來,拜托。”

蕭亦清點頭,目送著白衣狂奔而去。鬆開手,一管長笛落地,已成齏粉。

“她睡了?”

暮色中,大雨已停,葉梢簷角還在淋淋漓漓地滴著水。水滴輕拍,在這雨後的黃昏中更顯冷清。

房頂上,二人並肩而坐,一壇子酒已喝了一半。

“嗯。喝了花絢的安神藥,剛剛睡下。”不知是不是沾染了黃昏的氣息,宮傲夜的語氣裏竟有些淡淡的疲倦。

“你累了。”蕭亦清看著他道。

宮傲夜灌了幾口酒,笑道:“江湖之人不言累。蕭公子行走江湖多年,自然懂得這句話的意思。”

蕭亦清笑了笑,忽然問:“你怪我麽?沒有和你商量,便將真相給了萱姑娘。隻是她這般傷心,倒是我始料未及的。”

宮傲夜的眼裏有淡淡的神采:“其實她的心,我們從來都不懂。或許,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懂。但我卻可以猜得出來,她的傷心,並不全是為了我,亦是為了她自己。你與夏姐姐相處多年,也該知道她心裏的一點想法。我覺得你們都是一類的人,雖然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麽會在暗月閣做事,但我知道,你們的心裏,其實還都是善良的。”

“哈哈!”蕭亦清拍著他的肩膀道,“想不到第一個說暗月閣的殺手善良的,竟然是洛影樓樓主!這世界,當真是有趣!”

宮傲夜道:“別人或許不會知道,但那不重要。隻有我知道,六年前夏姐姐破例將我救下,待我如親人一般。如今你又為救花絢一命,不顧危險來洛影樓。你們這般心腸,當真是我們這些人所不能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