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紫萱驚訝道:“蘇州?蕭亦清?”

花絢慘然一笑道:“對,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樓主說他喜歡聽寒山寺的鍾聲,若是萱姑娘趕得及,還可以聽聽這千年古刹的鍾聲,就知是新年到了……”她哽咽,竟再也說不下去。

夏紫萱臉色已變的蒼白,她疾步向外走去。

花絢卻攔在她的麵前,跪下道:“萱姑娘,求你帶我一起去,我自己已無力趕到那裏。樓主與蕭公子,此次約好了是殊死搏鬥。我隻望,能夠為他收斂屍骨。無論誰勝誰負,必有一人會下黃泉。萱姑娘,你也定不忍心……”

夏紫萱一把拉起她,道:“走!”

姑蘇一戰,已是名動江湖。雖對外散布消息多時,卻將決鬥地點說的含糊,故江湖中人隻知是洛影樓樓主親對暗月閣赤血門門主,卻無一人知曉真正的決鬥地點。但此消息一出,已令武林沸騰。大批江湖人士湧入蘇州,駐守在所有可能決鬥的地點。

山林、寺廟、樓閣、平台、峰巔……

隻是誰也沒有想到,這場曠世的決鬥,就在楓橋邊的小院上演,且比約定時間提前了三個時辰。

那座毫不起眼的小院,當然不會有人想到這就是洛影樓在蘇州的分樓,也是宮傲夜的行宮。

那日,一尾扁舟劃開碧綠的水波,緩緩而至岸邊。從舟上下來兩位公子,俱是風流模樣。一點也不像名動天下的武林高手,倒是像極了前來遊覽的富家子弟。

決鬥之前,尚如兄弟一般泛舟相遊。這樣的事情,自是誰也想不到的。

但有人卻早已猜出。

就在決鬥剛剛結束之時,一名風塵仆仆的男子便闖了進去。他於滇南聽聞此事時,已距決鬥之日不足七天。他一路披星戴月、馬不停蹄地趕來,便是為了此事。

樓主不可以有事!就算真的是夏紫萱要殺樓主,他也絕對會盡力阻止。他寧願自己死,也不會讓樓主受到半點傷害!

可是當他推開門的一霎那,他覺的自己的世界已完全覆滅了。他當然不會想到他們會將決鬥提前,縱使自己再快馬加鞭,也是萬萬趕不到了。

樓主,蕭公子,你們竟是將一切都計算好了麽?是不是這個世上,已沒有人能夠阻止你們?

與此同時,一匹駿馬,兩名單薄女子,已在通往蘇州的路上跋涉了四個時辰,

夏紫萱一邊扶住病弱不堪的女子,防止她跌下馬背,一邊揮動馬鞭。她下了洛影樓最高級別的追影令,所有驛口都會備好駿馬,日行千裏亦不在話下。可即便如此,夏紫萱還是沒有把握能及時趕到。即使她趕到了,她依舊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似乎這一去,她必定要失去一些東西。

但究竟會失去些什麽,已不是她能想象到的。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

——《楓橋夜泊》

八月。姑蘇。農家小院。

宮傲夜掙紮著後退了幾步,終於倚著牆倒下。望著插入左胸第二根肋骨下的銀槍,笑了笑道:“蕭逸風大將軍的破虜槍法,果然名不虛傳……咳咳……今日有幸得見,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蕭亦清隻覺胸腔內氣血翻騰,張口便吐出血來。他用半截短槍勉強支撐起身體,也笑道:“隻是可惜家父去世太早,我這破虜槍法,還未得他的真傳……哈哈,能與樓主有此一戰,是在下不枉此生才對。”

宮傲夜吸了口氣,道:“這一槍,蕭公子本可刺入我的心髒,怎的中途轉了方向?”

蕭亦清將手裏的短槍扔掉,也坐在地上道:“這一掌,樓主亦可震斷了我的心脈,又怎的手下留情了?”

“咳咳……”宮傲夜隻是捂住了傷口,臉上卻泛著笑意。

蕭亦清忽然仰麵躺在地上,舒展了身體,愜意一笑。

有些話,既已心知肚明,便不必再說破。

宮傲夜看著麵前毫無防備的銀衣男子,想起那日他說的話:“若時光倒退五年,我定會阻止萱姑娘。如此,今日我們便可是最好的朋友。”

能與真正的對手為知己,又何嚐不是人生一件快事?

他的臉色已毫無血色,但心裏卻無一絲苦澀。既然他們都無意要置對方於死地,那麽,再打下去又有何意義?

許久,宮傲夜輕輕道:“蕭公子,我們這樣的打法,想必也是分不出什麽勝負來了。不如今日到此為止,你可對外宣稱萱姑娘已將我殺死,屍體跌入河中。我會安排好這件事,然後我就要回家與父母團聚了。今生今世,這世上,再沒有洛影樓,也不會再有宮傲夜。”

蕭亦清點點頭,道:“我會處理好的,你且放心。”他忽地一笑,道:“俗語雲:父母在,不遠遊。你已出來了這麽久,是時候該回去了。在你還有家可回的時候,千萬不要讓他們等你。”

宮傲夜苦澀地一笑:“我的確不是個好兒子。其實連我都無法想象,以前的我,竟做出了這些事情。我這一生,隻想追隨夏姐姐左右。如今,我已想明白,隻要她能好好地活著,我在不在她身邊又有什麽關係?況且,夏姐姐身邊還有蕭公子,我自是不必再有任何執念。或許,我早些明白過來,夏姐姐也不必有今日這樣的處境,而你,亦不必在此受苦。”他看著她,眼神殷切,“蕭公子,我真的希望,你能好好地保護她,不讓她再受一點傷害。”

蕭亦清默然,終於點頭道:“我會的,你放心。”

宮傲夜舒了口氣,還想再說什麽時,卻聽到門外的馬蹄聲,急促煩躁。還未等他反應過來,門已被人用力震開,轟然倒地,揚起一陣塵土。

他看到了滿身風塵的男子,麵容憔悴,一雙眼睛卻因急躁和震驚而泛紅。

“誰?”蕭亦清一躍而起,望著宮傲夜。

不是說這裏秘密至極,絕無人會知道麽?

宮傲夜收回凝視窗外的目光,歎了口氣,道:“雪劍,你終於回來了。隻是你不該來這裏,你要找的人,就在洛影樓。”

雪劍?蕭亦清立刻繃緊了神經,他隻知道這個雪劍就是前洛影樓大領主,手持飛雪劍,是宮傲夜最得力的助手。他知道這個地方不足為奇,隻是看他此番前來,氣勢洶洶,想必也同其他人一樣,認為自己與宮傲夜是殊死搏鬥。

那麽,雪劍,你是來保護宮傲夜的麽?他用力握緊了拳頭,剛才那一戰,幾乎已耗盡了他全部的氣力,如今又身負重傷,隻怕不是雪劍的對手。

宮傲夜麵露沉思,雪劍定是趕來保護自己的,隻是他一點也不了解自己的計劃,一旦見了蕭亦清,勢必要與他拚個魚死網破。

不行,一定要阻止他!他立即道:“蕭公子,進密室!”可蕭亦清尚未走到密室的入口,一陣凜冽殺氣便從後背傳來。

蕭亦清閃身躲開了飛雪的攻擊,卻覺得胸口一陣疼痛,沒有避開雪劍的一掌,被他打得撞到了牆上,陷入昏迷。

“雪劍,快住手!”宮傲夜看著滿臉殺氣的雪劍,一時已來不及阻止。

飛雪已逼近了蕭亦清的咽喉,聽到樓主的命令,雪劍才停住,急忙跑過去查看樓主的傷勢。

“還好,刺入雖深,但未傷到心脈。樓主,我先幫你止血,應該不會有大礙。”望著一臉焦急的男子,宮傲夜忍不住咳嗽起來,卻用力道:“雪劍,你不該來這裏,你不該啊……”

雪劍抬起頭看他:“樓主何出此言?難道屬下不該來保護樓主麽?”

宮傲夜搖頭,眼中已有暗淡:“雪劍,你不明白。你明知與我決鬥的人是誰,為何你……”

雪劍的眼中有了苦澀,卻依舊冷冷道:“正因我知道樓主要與萱姑娘決鬥,才更要趕來。樓主,其實我未曾告訴你,紅顏,就是夏紫萱。”

宮傲夜無語歎息。

雪劍的眼裏已隱隱有了淚光,他啞聲道:“我就是要問問她,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就算是被她殺死,我也想死的清清楚楚。”

“可是她現在在餘杭,我根本就不想與她決鬥,她自然也不會知道這個地方。你……”宮傲夜緩了緩,才道:“她也是身不由己,就算你知道了真相,又有何用?隻是徒添你們二人的痛苦罷了。”

“不,我就是要她親口對我說。”雪劍固執道,“我就是要她告訴我,我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們一起經曆過的生死,是不是都是假的。”他忽然點了他全身的穴道,毅然道:“我知她一定會來的,她有辦法。我會在這裏等她。樓主,請原諒。”

宮傲夜望著他,臉上滿是悲哀,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眼前的少年,又何嚐不是當年自己的模樣。幼稚,偏執,固執。他們這樣的人,一旦做出了決定,便絕不會再更改。

雪劍避開他的目光,伸手點了他的睡穴,輕輕道:“樓主,你好好地休息一下。等你醒來,一切便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