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你講講吧!”李詩一邊說,一邊弄了弄裙子,舒展開來自己的連衣裙下擺,使裙子下擺全都蓋住小腿,好像要久坐下來似的。
“你講點故事給我聽,或者朗誦一些什麽詩……其實,我喜歡你的朗讀,抑揚頓挫,聲情並茂,渾厚的男中音!你還記得嗎,你給我們朗誦過散文詩的……”
“嗬嗬,你太誇獎我了,我沒有你說的那麽優秀。”
李詩沒有說話,突然沉思起來……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
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
她低聲念道。
“這是舒婷的愛情詩《致橡樹》,對吧?”趙冀說。
“是的!”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雲裏。
……”
趙冀接下來,也跟著低聲朗誦。
“你把這詩朗誦得實在太美妙了,聽到心裏極其舒坦!”等趙冀朗誦完畢,她讚歎道,“你給我再講點一些其他故事吧!”
李詩撒嬌地積極地催促道。
可是,趙冀實在沒有那個心思講那些雜七雜八的故事,其實他想與李詩就感情問題深入地交談下去,可是趙冀一直沒有找到切入點。
他看著李詩閉著眼睛,全身都沐浴在明媚的陽光裏,感到深秋裏的陽光的美麗慈祥,整個神態顯得泰然自若的安靜與楚楚動人的溫柔。
他驀然看見,麵前有一張芙蓉秀臉,雙頰暈紅。
李詩的眼睛又突然睜開來,星眼如波。
在她的眼光中,既是愛惜,又是羞澀。
這時,在他們兩人的周圍時空裏,無論是他們踩著的地麵和看見的河水,還是在他們的頭頂上昊天罔極的天空,一切都在令人愉快地閃著亮光,甚至好像連清新俊逸的空氣本身也飽含著補天浴日的光輝。
“你看,這裏的空氣是多麽清新,景色又是多麽美麗!”趙冀禁不住壓低聲音溫柔地說。
“是的,確實是美!”她同樣輕聲而溫柔地回答,用眼睛望著遠處,卻並沒有望著趙冀。
“若使我同你都能夠同時變成了飛鳥就好啦,我們兩隻鳥在天空飛來飛去的——想飛多高就飛多高,想怎樣盤旋就怎樣盤旋,想怎樣上升就怎樣上升……不受任何世俗眼光的約束,……我們就隱沒在這一片藍天裏……”
“這叫做比翼齊飛。晉朝詩人陸機在他寫的《擬西北有高樓詩》的詩中說道:‘思駕歸鴻羽,比翼雙飛翰’。意思是說駕乘天上回歸鴻雁的翅膀,雙雙比翼齊飛,翱翔在浩瀚的藍天上。”
“可惜我們不是鳥。”
“我們當然不是鳥,可是我們確實能夠長得起一雙飛翔的翅膀來的,那隻能是在堅忍不拔、鍥而不舍的內心裏麵,你確信嗎?”趙冀說。
“我不敢確信。這怎麽可能呢?”
“你好好地生活下去吧,慢慢地去體會,就會知道這層含義的。有一些內心強大的感情就能使我們像鳥兒那樣從大地上飛翔升騰起來。請你不用擔心什麽,你確信將來會有那麽一雙鷹擊長空的翅膀的。”
“那麽,你曾經有過這樣的翅膀嗎?”
“怎麽對你說呢?我不敢確定自己有沒有過……似乎雖然直到現在我還沒有飛過,但我確信我將來與你一樣都會飛起來的。”
“嗯……”
李詩又沉思了起來……
趙冀稍微俯下身子靠近她。那股少女特有的氣息,撲麵而來。如嗅玫瑰,如水似蜜,如煙似霧,如聽簫聲。
那股氣息,就像溫柔的空氣那樣,徹底籠罩著趙冀。
“你會跳交誼舞嗎?”李詩突然問。
“會呀,怎麽不會呢?我以前跟人學過的。”趙冀回答得莫名其妙,又解釋那麽多,是因為他心虛。
——因為學這個交誼舞,是跟他前妻學的。
趙冀好害怕李詩追問是跟誰學的呢!
可是李詩並沒有追問,她為眼前風度翩翩的趙冀而著迷。
“那我們回去吧,我們回去吧……把音樂放起,我想與你跳一支交誼舞……可以假設我們正在飛,那假定我們已經長了一雙翅膀,飛到了高空之中……”
她向住的那個民宿跑去了。
趙冀也跟著她跑去。
跑到李詩住的那個房間裏以後,她打開帶來的小音響,就在這麽一間不足二十個平方的狹小的房間裏,在《來生不相逢》的交誼舞曲中旋轉開來。
李詩很興奮地跳著,踏著節拍和鼓點,從容而舞,形舒意廣。
她的心是自由的,遠思長想,就像一隻鳥兒,在無垠的太空中自由遨遊。
她那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清新自然的處女氣息,在她那端莊而清秀的麵容上,流露出一種女性秀外慧中的溫柔。
趙冀心跳加速。
後來,過去了好些年頭,這樣的印象他久久地都不能揮走。
久久地仿佛還看見她的蒼白而興奮的臉上,那對幾乎閉著不動的眼睛和那迅速飄拂著的鬈發。
這一整天,笑聲歡呼聲就沒有斷過。
他們過得沒有比這個再好不過的了。就像小孩子似的玩得那樣開心。他們心裏喜滋滋的,臉上都帶著動人的微笑。
趙冀無論說啥,李詩就像一隻鴿子似的,不住地點頭稱讚。
李衡望著他的妹妹,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看見妹妹很高興,他也很高興。
趙冀與李詩一起玩到深夜才離開。
他開著車回去,慢慢地下了車,環視著周圍,仔細地聽著,刻意地回想著,心裏突然感到有一絲絲隱隱約約的不安因素……
他抬眼望了望月白風清的天空——然而,眾星捧月的天空裏,顯得並不安靜而局促不安。布滿了星星的太空,仍然在微微活動著,移動著,顫動著。
他俯身看了看那條潺潺地向遠方流去的河水……但是他就是在那兒看見,在這發黑的、冰涼的河水深處,星星也在徐徐搖晃著,顫抖著。
趙冀覺得好像到處都有一種令人憂慮的活躍的不同尋常的氣氛,——他自已心裏的那絲絲彷徨不安因素也正在不停止地增長著。
他說不出其中原因……總之顯得異常的煩躁——
他從口袋裏麵掏出了一隻煙,打著火機點燃了。他把臂肘支在小河的攔杆上,吐著煙圈,那煙火在遠處看來是一閃一閃的。
這時,在耳邊吹來微風的絮語聲,看見閃著亮光的河水,聽見那輕輕的潺潺水流聲,這些使趙冀感到心煩。
河水粼粼閃光的波浪不知疲乏地起伏著的夜景色彩,也沒有使他完全冷靜下來。
岸上有一隻夜鶯開始在唱著歌,如同一串銀鈴,清脆響亮。它正以它那像毒藥那樣使人致命的甜蜜的歌聲,不斷地感染著他的腦膜。
他眼裏淚如泉湧,情感難以抑製——那可不是沒有戀愛對象的喜悅的淚水。
趙冀所感、所想、所聽到的,已經不是模模糊糊的、不清不明的、正在不久以前就體驗過的那種無所不包的感受了。
那時,他的內心正在擴展著、鳴響著、掙紮著,它覺得好像理解一切,在愛著一切……他在內心已經燃起了婚姻幸福的渴望。
趙冀還不敢說出幸福這兩個字,他心裏沒有底,他不敢奢望,他不知道未來的婚姻到底是一個怎麽樣的狀態——
但是那無憂無慮的幸福,已經達到飽和的幸福啊——這就是他所渴望的,這就是趙冀所苦苦追求的……
看見河中還有幾條小船。有的在急急地順流而去,當然也有的船隻已經停泊。
趙冀看見其中有一條船上,坐著一位漁夫,似乎在夜晚垂釣。可以看得出來,他俯身倚著一雙船槳,卻閉著眼睛,正在打著瞌睡,實在是太疲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