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靜姐去探望她在C城的同學。有很多人要去逛C城有名的夜市,叫寫意去,寫意累得要命,直搖頭回了酒店。本來她和靜姐分到同一間,但是靜姐說她不回來,她便隻好在總台取了鑰匙,一個人住。
她一到酒店,就把電視機開得很大聲,感覺不那麽冷清。洗澡的時候,寫意隱隱覺得牙疼,開始還沒在意,後來躺在**疼得居然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了。
她就索性坐起來繼續看電視,可是好像沒什麽用。一疼起來,就連脈搏一起一伏地跳躍也能加重疼痛,後來變成不僅僅是太陽穴,連帶整個右邊的頭蓋骨和耳朵都開始疼。
寫意耷拉著腦袋,靠在**,很失落。她將電視調到娛樂節目,並且將音量開得很大,電視裏麵不停地有爆笑聲傳出來。這不但掩蓋不了寫意的失落,反倒襯得她更加沮喪苦悶。
她這個人平時很樂觀,樂嗬嗬地到哪裏都是開心果,可是一旦獨處或者生病就憂鬱悲觀得要命。正當她自己在內心掙紮著去找個診所看看或者買點止痛藥的時候,電話響了。
是厲擇良的電話。
寫意捂住疼痛的右邊臉頰,猶豫著要不要接。她不喜歡讓人家看到這麽軟弱的自己,尤其是在他的麵前,感覺就像一個弱者搖尾乞憐一樣。她任那手機在床頭櫃上嗚嗚地振動。響了許久,她都沒有接。鈴聲斷了後小半會兒,又響了短信的提示音。
“你回去沒有?”
顯然,厲擇良沒有覺得她是故意不接電話的,大概隻是認為她還在外麵,沒有聽見。寫意歎了口氣,想了想決定回他三個字:“我睡了。”
正要確認發送,沒想到進來一個電話,這樣一下“確定”按成了“接聽”。
她傻了一秒鍾,緩緩地將聽筒移到耳邊。
“喂。”她說。
“你回去了?”他問。
“嗯。”
她聽見他旁邊很嘈雜,還不時有人大聲說話,好像那頓飯還沒有吃完。可是噪聲隻是持續了那麽須臾,就安靜了下來,他似乎是專門出門換了個地方說話。
“睡覺了?”
“嗯。”
她連續悶悶地應了兩聲。
“你怎麽了?”他又問,那語氣使寫意明顯感覺到他說這話的時候在皺眉。
“沒怎麽。”
“酒店裏就你一個人?”
“嗯。”
“你怎麽了?”他又問了一次,似乎略微有些不悅。
“沒怎麽。”她原封不動地再答了一次。
她回答完這個以後,電話的那頭久久沒有回音。沉默的時間如此之長,幾乎讓寫意以為他的或者自己的手機沒了信號。直到那邊隨著包間的門一開一合,又傳出來些許喧囂,寫意才確定他是真的在故意沒有說話。
寫意聽見,有個熟人路過時跟厲擇良打了聲招呼,打破了電話裏的這種沉默。他放下電話,跟那個人心不在焉地寒暄了幾句。
然後他又一次將電話放在耳邊:“你怎麽了?”這是他第三次這麽問,語氣生硬了許多。
“沒怎……”她的脾氣也跟著擰起來,哪知話音未落,他就冷酷地切掉了通話。
寫意盯著屏幕愣了愣,有些發狠地將手機的電池抽出來,扔在一邊。她坐在**,抱著膝蓋。他問她怎麽了,她也不知道怎麽回答。她的心裏突然就覺得對他有一些排斥,真的是排斥。可是,他這個人一點也不懂得遷就她,居然就這麽硬生生地將電話掛了,而且這是一天中的第二次。
難道他不知道戀愛中的女人本來就會莫名其妙地生氣,也會莫名其妙地生出不安嗎?難道他不知道女人使小性子的時候,哄一哄就好了嗎?相處這幾天,他對她經常都那麽凶,時常還需要她涎著臉去逗他,不讓他生氣。他是真的在意她,還是隻當她是個消遣的東西?
寫意想到這裏,捂住疼得厲害的右臉頰,將頭埋在膝間,心中異常傷感。不知道怎麽忽然心裏一揪,流下淚來,她在人前極少落淚,可是暗地裏獨處的時候卻愛哭極了。她仗著電視聲音的掩飾,一個人抱著枕頭居然大聲地嗚嗚直哭,將一肚子苦水全部發泄出來,鼻涕沾在上麵也不管。哭著哭著累了,便轉成嚶嚶抽泣,抬起頭找了抽紙來擦眼淚和鼻涕。
這個時候,床頭的內線電話響了。
她知道,無非是客服部介紹早餐情況,或者是有人問需不需要特殊服務,這是出差住宿的商務酒店經常遇見的情況。她吸了吸鼻子,接起電話。
然後盡量用平靜的聲音“喂”了一下。
一般情況下,那個詢問“特殊服務”的人聽見是女性接電話,什麽也不說就會直接掛掉,彼此心照不宣。可是,她“喂”了一聲以後,居然聽見對方有些猶豫地喊了一句:“寫意?”
這還能是誰?
當然,她是怎麽都逃不出他的五指山的。這讓她忽然想起那部電影叫什麽來著,《黑客帝國》?她無論走到哪裏,就算是附近路邊的公用電話響起來,說不準也是他找她。
“你關機了?”他有點氣憤。
“就許你掛我電話,我就不能關機?”她皺起臉頂回去,鼻音重重的。
他又沉默了一下,好像在分析什麽線索,然後驀地問:“你身體不舒服?”
“不要你管。”她賭氣。
“感冒了?”
“我沒有,也不用你管。”
“你牙疼?”
“不關你的事。”
“買藥吃了沒有?”他蹙了蹙眉頭問。
“疼死我也不關你的事。”她悶悶不樂地說,就想將剛才吃閉門羹的怨氣全部退還給他。
他倒變得好脾氣了,沒有惱,隻是說:“等我兩分鍾。”
寫意放下電話,隻道是他手邊有什麽緊急事情要辦,或者有什麽重要電話要接進來。她嘟起嘴,怨氣還留在肚子裏沒開始發泄,他就又消失掉了。總之,就是這個男人聽見她生病了,好像也是不著急的樣子。
她跑了趟洗手間,對著鏡子觀察了一下自己微微腫起的腮幫子,走出來剛好兩分鍾,房間的電話響了,他果然受過德國教育,很守時。
“我剛才讓林秘書查了下,十一點有飛C城的航班,你在酒店裏等我。”他三句話就將事情簡明扼要地說清楚,而且不容置疑。
“等你做什麽?”寫意一時還沒消化那些話的意思。
他剛才說的什麽來著?
“你說的是真的?”過了一會兒,她將手機電池裝回去,又發了一條信息。
“假的。”
“哦。”
她訕訕地回了一個字,然後靠在枕頭上看電視劇,頻道轉來轉去,始終不如意,牙疼已經導致了她整個腦袋都在跟著一起抽搐。她就這樣頻繁地換台,直到很多地方台都宣告晚安。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眼皮開始打架,總算想睡了。迷迷糊糊間聽到電話又響了,她去拿座機的話筒,“喂”了半天,發現是手機在響。
此刻,約莫已經是淩晨三四點了。
“喂。”她將手機送到耳朵邊上。
“寫意,開門。”
“啊?”她有些蒙。
“開下你房間的門。”
“幹嗎?”她坐起來。
“開門。”
她納悶著走過去照做。
她在房間裏關了燈睡覺,因此光線很暗,門打開的時候,走廊的燈光從他背後射進來,高大修長的人影映入她的眼簾,那一刹那,她呆立在原地。
須臾,她的大腦才和動作配合在一起,繼而,情不自禁地踮起腳張開雙臂抱住他。他居然真的……真的就這樣突然出現在她的眼前,就像個奇跡。
這是她第一次那麽主動地抱他。
他心神怡然,扶著她退進屋子,反手將門合上,隨即一低頭就吻了她,一個甜膩得要命的吻。
“我以為你是逗我玩兒的。”
“我從來不逗人玩兒。”這倒是句實話。厲擇良說完,從包裏掏出藥給她吃,然後幫她收拾東西,離開酒店。
在出租車上,寫意問:“為什麽不住這裏?”
他斜睥她,“難道你要你室友早上回來看見我躺在她**?”
這個……確實是個問題。
“那我們現在去哪兒?”
“一個地方。”厲擇良看著窗外的路燈,心不在焉地說。
已近五點,天色開始蒙蒙發白,可是氣溫卻有些涼人,計程車駛入學院路旁邊的一個僻靜小區裏麵。他們下了車,上了三樓,厲擇良掏出鑰匙,找了半天沒找到合適的那把。
寫意提心吊膽地問:“你確定你進得去?”這半夜三更的,很容易被人當小偷。
他麵無表情地盯了她一眼,“我確定。”然後在旁邊的花盆底下找到了一把備用鑰匙。
屋子裏的沙發和床都用布蓋起來了,好像很久沒有人住過,可是每個地方都一塵不染,似乎又有人時常來打掃。兩居室的房子,屋子的陳設很簡單。她沒多想,找到臥室倒在**便睡著了。房間拉著窗簾,也不知道睡到了什麽時候,隻覺得肚子咕咕叫,她掙紮著撐開眼皮,眼前赫然出現的是厲擇良的睡臉。
他側身麵朝她的方向躺著,閉著眼睛,嘴唇抿得緊緊的。他還沒醒,也許真的是累極了。他一個人一宿沒睡,飛了將近一千公裏趕到酒店找到她,僅僅是因為她那小小的牙疼。若是還說他丁點兒不在乎她,那是假的。
他睡著時,眉心是舒展開的,呼吸很慢而且很安靜。他的睫毛不長卻很稠密,和他的頭發一樣帶著種淺淺的棕色,她不禁伸手去摸了摸。沒想到這個輕微的動作卻弄醒了他,他緩緩張開眼睛時,還是沒睡醒的樣子,眼神懵懵懂懂的,有些孩子氣。
寫意一邊心裏竊笑,一邊合上眼裝睡。
他有些迷糊地翻身平躺,揉了揉眼,朝寫意看了看,又恢複剛才麵朝她側躺的姿勢。不過沒有繼續睡,隻是一伸手將寫意拉進了懷裏,說:“你居然敢趁我睡覺捉弄我。”
寫意強忍笑意,繼續閉眼。
“還裝睡?看我怎麽收拾你。”他挑起眉,說著就張嘴去親她的耳朵。
她從小就異常怕癢,就在他唇邊的熱氣噴灑到她耳邊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尖叫起來,大聲地笑著一邊躲,一邊推開他的胸膛。
可惜床就那麽大,如何躲得掉?她轉而以攻為守,伸手撓他的胳肢窩。他捉住她的一隻手,準備再去捉另外一隻,她便手腳並用地拚命抵抗。她的力氣也不小,再加上動用了那副不太中用的牙齒以後,才硬是沒讓他得逞。她對他來抓她的那隻手臂又咬又啃,逼迫他退卻。
“看來你和二郎神是一夥的。”
“為什麽?”她玩得氣喘籲籲,問問題的時候沒有絲毫放鬆警惕,就怕他故意和她說話,轉移她的注意力,好趁機下手。
“是嘯天犬轉世。”
“呸呸呸,你才是嘯天犬!”說著又去咬他。
“看,這不就是鐵證,不知道有沒有狂犬病。”
她氣得抓狂,就想咬他一口泄憤。
一時玩到忘情,寫意笑著和他掙紮間伸腳踢到他的腿,兩個人的動作同時一滯,厲擇良微微蹙了下眉。
“我弄疼你了?”寫意鬆開手,揪著心問。
就在她放鬆警惕的一瞬間,他以迅雷之勢鉗住她的雙手,將她壓製在身下。她這回是真的絲毫無法動彈了,而厲擇良完全一副揚揚得意的表情。
“你使詐!”她很生氣地說。
“兵不厭詐。”他壞笑。
“你討厭,討厭!”
“敢說我討厭?”他揚起唇角,將她兩隻手腕並在一起,用左手捉牢後,騰出右手輕輕鬆鬆地就伸過去撓她的胳肢窩。
“走開,不許弄我。”她急忙躲閃,可是四肢都在他的掌握下,怎麽躲都無濟於事。他的手指一碰到她的癢處,她就又是叫又是笑,才小一會兒就上氣不接下氣了。
“還說我討厭嗎?”他趾高氣揚地問。
“就是……討厭。”她還寧死不屈。
於是,他又撓她的腰。寫意想哭又想笑,實在招架不住,兩人的頭上都是一層細密的汗。
“不要弄了。”她咯咯地笑到眼淚都憋出來了。
“以後還說我討厭嗎?”
“不說了。”她開始妥協。
“誰不說了?”
“沈寫意不說了。”她的浩然正氣還沒有堅持幾分鍾就繳械投降。
“沈寫意不說誰討厭了?”他步步緊逼,不讓她心服口服就決不罷休。
“沈寫意不說厲擇良討厭了。”她這下認錯認得挺幹脆。
他倒蠻有信用的,聽見這話便立刻停止了進攻,心滿意足地點點頭,“早說嘛,何必逼我用刑。”
哪知寫意等他鬆懈,狡黠地一笑,掙開他準備趁機撓他的腰,還以顏色。可是厲擇良的動作卻先於她,迅速躲開,接著又一次順利地將她的手鉗製住。
“這下,你慘了。”他突然很嚴肅地說。
“我錯了。”她這回很識時務地立馬認錯。
“這是再犯,恐怕可沒上次那麽容易就算了。”他非常了解她什麽地方最怕癢,於是俯身張嘴去調戲她的耳垂。
他用唇含住,舌尖來回撥動那小小的耳垂,惹得她心裏像有很多隻螞蟻在爬行似的,酥癢難耐。
“不許親那裏。”她尖聲叫喊,同時使勁搖頭,可惜怎麽也甩不開他的唇。
他很正經地說:“不許親那裏,那我就親這邊。”作勢又要換到右邊耳朵。
“都不許親!我認錯了。”她大聲求饒。
他本來就是存心捉弄她的,怎麽肯輕易罷休,眼見又要親下來。
寫意情急之下,不禁叫出:“阿衍,你不許親!”
他身形驀然一滯,停下動作。
他斂盡剛才和她嬉鬧的神色,很慎重地看著她。
“你……”發出一個音,卻沒有接個所以然出來。
寫意趁著他遲疑之際,迅速地從他的魔爪之下逃脫,一躍站在床邊,然後得意地衝他眨了眨眼睛,“看來阿衍果然是你的名字。”
“你……你怎麽知道的?”
“我偷窺了你書房裏的紙條,上麵有這個名字。”她像奸計得逞一般說道。
“嗯。”他應了一聲,垂下眼簾卻沒再多說話。這讓本來想得意揚揚地將那句“兵不厭詐”再送還給他的寫意,一時手足無措起來。
“你生氣了?”她看他。
“沒有。”他雲淡風輕地笑了笑,又躺了下去,然後手臂攤開,又說,“寫意,過來,我抱下。”
寫意剛剛才吃過他的虧,哪肯這麽容易回去。
“說不定你又想使詐騙我。”
“真的不是。”
聽見他的保證,她才半信半疑地縮回被窩去,枕在他的臂彎中。
“為什麽要叫阿衍?從沒聽過誰這樣叫你。”她一說出口,又覺得後麵一句多餘。她並沒有和他身邊的人有過多的接觸,公司裏誰敢亂稱呼他?而老宅裏的譚叔也不會。她為了強調這個問題的重要性,又問了一次:“為什麽會叫阿衍呢?”
這一次,他聽見這個名字變得很平靜,合著眼,隔了許久才說:“你陪我再睡一小會兒。”他很輕易地就岔開了話題。
“你不喜歡我叫這個名字?”她不死心地將談話的中心又拐回來。
“沒有不喜歡。”
“沒有不喜歡的話,就是喜歡?”她追問。
“噓!”他這一次連擦邊的答案都沒有給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準備沉入夢鄉。
寫意氣鼓鼓地看著他,這個人每次都這樣搪塞她。即使如此憤憤不平,她倒真的就那樣聽話地睡著了。幾分鍾後,厲擇良卻睜開眼睛。
其實他壓根就沒有任何睡意,他輕輕地將手臂從她的後腦勺抽出來,走到客廳去。
待寫意再醒來,卻發現他出去了,桌子上壓著他留的紙條。
“我幫你請了假,今天不用去上班。冰箱是空的,隻有牛奶和餅幹,你先吃,我出去走走。”
字條末尾落的是“阿衍”二字,寫意伸手去摸了摸那個落款,在口中輕輕地念了一遍,他果然還是喜歡這個名字的。
“你在哪兒?”她撥了他的電話。
“剛回小區外麵。”
“陪我去逛街好不好?”
“我不喜歡逛街。”他坦白。
“就當陪我一次。”她撒嬌。
他靜默了片刻問:“要去哪兒?”
男人第一次學會投降,寫意取得階段性勝利。
於是,寫意飛速地收拾穿衣,關門樂顛顛地跑下樓去,出了小區大門,遠遠地就瞧見厲擇良站在斑馬線的對麵。
她常見他著正裝,全身挺得筆直,此刻他穿了身很休閑的衣服,和上班的時候感覺完全不一樣。
他在街邊等著紅燈,卻不知道在想著什麽,眼神落在別處,沒有看見寫意。
她在那路對麵,張開嘴,很放肆地敞開嗓門叫了一聲:“阿衍……”
旁邊一同等交通燈的人,有些奇怪地回頭看她。
她看見厲擇良也聞聲掉過頭來,發現人群中招手的她,揚起嘴角淺淺地笑了起來。
其間隔著川流不息的車輛,寫意愣愣地看著他的笑臉,那是她第一次覺得他的眼睛也是笑意盈盈的,居然完全沒有陰風陣陣的感覺。
他倆並肩走在C城最繁華的步行街上。
寫意指了指旁邊排起長隊的麥當勞外賣點,“我想買甜筒吃。”
“我等你。”他毫無自知且坦****地說。
寫意瞅了瞅他,“為什麽你不去買?”
“我又不吃。”
“可是我想吃。”
他斜視她,“我想知道,你沒和我一起的時候是怎麽過的?”
“大不了,我現在就去找別的男人幫我買。”一邊威脅,寫意一邊就朝著迎麵而來的兩位金發帥哥走去。“你好!”說完正要找話題繼續搭訕,卻被厲擇良黑著臉拉回來。
“沈寫意……”他沒好氣地說,“你……”
“我怎麽了?人家老外肯定比你豪爽,不信我們試試?”
“你敢!”他有些生氣。
“你要是買給我吃,我就不敢了。”她轉了個語氣,瞅著他,“買嘛買嘛。”
“……”
“阿衍,給我買嘛。”
絕招使出來之後,寫意心滿意足地看見厲擇良掏錢在窗口排隊。幸好兩人在異地,熟人很少,不然任誰看見,也會跌破眼鏡。
其實,她現在並不太喜歡吃甜食,特別是這種小孩子的東西,隻是對於他那稀缺的寵溺很貪心。她手拿著甜筒走在街上,旁邊是不太自然的厲擇良。步行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偶爾有那麽一兩個人回頭看他,小聲地指指點點。
無論多麽精良的假肢,也使得他的兩條腿看起來有些異樣。她電光火石間就明白他不愛逛街的原因,心裏有那麽一點愧疚。
原來,他嘴硬得要命,暗地裏是這麽將就她。
有人迎麵而過時,撞了下寫意的肩膀,她側身的時候不小心碰到厲擇良的手。和她比起來,他的手要涼一些。她咬了一口甜筒外麵的脆皮,在擁擠的人流中靠緊他,再一次碰到他的手以後,趁機輕輕地將它勾住。那一瞬間,他看著前方的目光似乎沒有任何波動,腳步也沒有任何遲疑。
撲通、撲通、撲通……她數著自己的心跳,從未覺得時間流逝得如此之慢且如此難熬。沒想到她和他連最親密的男女之事都做了,如今牽下手也會緊張成這樣。在這段時間之內,她幾乎設想了萬一他會不喜歡她這樣子,而在後麵將要發生的所有的尷尬場麵,甩開她?挖苦她?或者抽身而走?就在她幾乎要心灰意冷的時候,他卻已經將她的手反握住。他的手指尖微涼,掌心卻濕熱,動作也是輕輕的。
她驀地就樂了,心裏甜甜的,就像嘴邊的奶油冰激淩。
“腿會不會累?”她牽著他的手問。
“還好。”
“還好是什麽意思?”
“不累。”
“要是我累了呢?”
“那我們就回去吧。”剛說完,手機就響了起來,他看了寫意一眼。
寫意笑笑,“接吧,說不定有正事。”說著一個人就到旁邊的店鋪門口欣賞人家的櫥窗了。
“厲先生。”來電的人是薛其歸,“那個事情……”
“我看了下策劃書,也沒有什麽不可行的,而且他們開出的條件很豐厚。”
“確實是。”
“做生意的話,風險是在所難免的。”
他們說了許久,其間厲擇良回身看見在櫥窗前站著的寫意。她前麵的珠寶店櫥窗裏,擺著一個玻璃櫃台,櫃台裏麵放著兩個金質的卡通小人兒。
她似乎很好奇,彎下腰去。大概她隻注意到櫃台,忘記了櫥窗,緩緩彎下腰的時候,砰的一下,額頭磕到了玻璃。
同時,他也不禁跟著她微微仰了下頭。
她的第一反應是故作鎮靜地四處張望了下,在確定沒有人注意她的醜態之後,才吃痛地揉了揉額頭。
“厲先生?”薛其歸說了半天,見厲擇良沒有答話。
他一時走神,薛其歸隻得又將剛才的話說了一次。
談完事情掛了電話,他走過去,“看什麽?”
“一對卡通的小熊,好可愛,居然是金子做的。”她指著它們笑。她這個人一直很庸俗,從小就愛金燦燦的東西。
以前詹東圳送她生日禮物,是對很雅致的耳墜,亮晶晶的,戴上剛好配她的小耳垂,可是她卻泄氣地說:“真不好,也不能吃。”
詹東圳瞠目結舌,“可以換很多斤大米了。”
“我喜歡金子。”
“進去看看?”厲擇良問,看來他比較了解寫意的愛好。
“不看了,也不買。”
珠寶店裏的店員看見兩人站立在櫥窗前說話,便微笑著出來問:“小姐,可以進來坐坐。”
“喜歡就買了。”他很平淡地牽著她走進去。
寫意這才恍然想起來,眼前站的就是一個鑽石王老五,活脫脫的什麽都缺就是不缺錢的那種。
寫意沒有忸怩作態,歡天喜地買了東西出來。
店員說那種小熊有三種型號,分別是多少克多少克,然後一一擺在寫意麵前。
“我要最大的那種。”她指了指。
“小的好看。”他建議。
寫意瞅了他一眼,用密語傳音:“你好小氣。”
“……”
厲擇良雙手投降,掏錢包付賬。
寫意一點兒也沒有忸怩作態地推辭。
她一直有一種觀點,男女在家庭和社會地位上是平等的,如果是普通朋友或者同事,隻要是你不想和人家的感情生活有瓜葛的,那便一定要分清經濟賬,不要想占對方便宜。
但是,如果他是她心中不一樣的那個人,那當然要他付賬。
難得遇見兩個這麽爽快的買家,店員小姐歡天喜地送兩人出門。寫意走的時候,瞅了瞅那一根一根的小黃魚,很眼饞。
回到家裏,寫意趴在桌子上盯著兩隻黃金小熊,垂頭喪氣地說:“真的是小的可愛些。”貪心沒有好下場……
傍晚,客廳的沙發上,寫意靠在厲擇良的胸口上問:“明天回去嗎?”
“可以讓小林幫你請假,我們再多待幾天。”
“你不忙嗎?”
“有事的話,他們會聯係我。”他說。
寫意聽著他的心跳,過了會兒又說:“為什麽要叫你阿衍呢?”
“小時候的名字。”
“小時候?”
“我讀書的時候有個名字叫厲南衍,後來改了。”
“為什麽改了?”
“問卦的時候,算卦的說,那個名字命薄,於是家裏就給改了。”
“你們家搞迷信。”
厲擇良笑了。
“我不喜歡前麵那個名字。”寫意說,“不過還是喜歡叫你阿衍。”
“以前有人可不是那麽說的。”厲擇良不經意地說。那個時候,她說她比較喜歡厲南衍這個名字。
“誰啊?”寫意追問。
“沒有誰。”
“女朋友?初戀?”寫意來了興致,“你答應過要給我講你以前的事情。”
他想了想,“其實沒什麽可說的,也不知道怎麽說。”
“那我問你答好了。”
“我答了有什麽好處?”他問。
這個人果然骨子裏都是生意人,寫意腹誹。
“以後你也可以問我啊。”她央求著說,“我就問三個。”
厲擇良用手指繞著她的發梢,點點頭。
協議達成。
“認識我之前談過幾次戀愛?”第一問。
“戀愛的界定是什麽?”他反問她。
“呃……”這個問題難倒她了,隻好換一個,“在那張紙條上寫‘阿衍’的那個人是誰啊?”
“這是第二個問題?”他向她確認一下。
“沒有,剛才的你都沒回答,隻能算第一個。”她氣呼呼地說。
“回答後麵這個?”
“嗯。”
“以前的女朋友。”
寫意心裏咯噔一下,有些異樣的情緒,不禁又問:“她是誰啊?你們怎麽認識的?怎麽不在一起了呢?”
“你一口氣問了三個,你準備用剩下的兩次機會讓我答哪兩個?”
寫意衡量了下輕重,無奈地說:“你回答‘你們怎麽認識的’,你要詳細地說,不能敷衍我,不然我真要生氣了。”
“我們……一直在一所學校。”他說。
是的,他們一直念一所學校,無論是高中、大學還是在德國,他曾經一度誤會這天底下真有這麽巧的事,哪知後來才曉得是她一直在刻意地追著他的腳印跑。
“不過第一次怎麽認識的,我倒忘記了。”他又說。
“你耍賴!”
“我真的忘記了。”他很誠懇地說。
“……”
寫意頓時像隻泄了氣的皮球,這男人就愛和她打太極,嘴巴緊得很。
“你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他宣布。
“不問了。”她悶悶不樂。
“那算你主動棄權。”
他不但不哄她,還落井下石地來了這麽一句。寫意氣極了,抬頭朝他下巴狠狠地咬了一口,直到他吃痛地蹙起眉,寫意才心滿意足地鬆開牙說:“最後一個問題我留著,以後問。”說完,就跑去洗手間了。
她也不能老受他壓迫,一點兒也不反抗是不是?
厲擇良看著她的背影,沉入了回憶。
他和她第一次見麵是在什麽時候?這麽多年,他確實有些記不太清了。是哪一個秋天或者夏天嗎?好像他們都還在念高中,到畢業的最後兩個學期,父親為了讓他不受家庭因素的幹擾,把他送到很遠的B城托付給姨媽。
他靠在沙發上,聽見她在洗手間裏放水洗澡,他的手支著下巴,又想了想。
好像,那一天是校運會的最後一個比賽日。
他們班男生進入了4×100米接力的決賽。他那個時候雖說跑步不錯,可惜不太喜歡出風頭,哪知那個長得漂亮的班主任老師一直都在試圖說服他。最後,他隻好上場。沒想到因為是最後一次參加校運會的機會,其他人都很拚命,從預賽、複賽一直到了決賽。
自己跑的第幾棒,他都不記得了,第二或者第三棒?接力賽一直都是田徑的壓軸項目,看的人很多。他也拚了全力,和另外一個班的選手幾乎並駕齊驅,將其他組的人甩了老遠。可是就在快要交接棒的那一刻,一個女生興奮地大喊:“厲南衍,加油!”然後就萬分激動地從外麵衝到跑道內。眼看就要撞上她,但是他想收腳已經來不及,於是兩人重重地撞在一起,接力棒也飛到別處。
兩人一起被攙到醫務室之後,不斷有同班同學為了他來質問、責罵那個女生。她不停地向人家道歉,然後埋下頭一直不敢看他。他看見女生垂著頭的時候,眼眶裏分明有亮晶晶的淚光,而胳膊肘的衣服已經磨了個洞,裏麵滲著血絲。他的膝蓋和手掌被塑膠跑道擦破了很大的幾塊皮,全身像散架了一樣,所以,他能想象她傷得肯定也不輕。
那麽漠然的他居然有些不忍地問了句:“喂,你還好嗎?”
沒想到隻是這麽一句漫不經心的問候,居然就讓她抬起頭來咬住嘴唇,破涕為笑。
“學長,我叫蘇寫意。”
“哦。”他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我們以前見過的啊。”她完全忘記了傷痛,興奮地提醒他。
“嗯。”他沒有興趣。
“我是一年級七班的,教室就在二樓的樓梯口那裏。”她嘰嘰喳喳地說,“你每天都從我們教室門口經過……”
他開始頭痛,非常後悔剛才自己為什麽要去招惹她,幸好校醫及時出現了,打斷了寫意的騷擾。校醫一點一點揭開他傷口上麵的布料,他有些抽痛地扯了扯嘴角。
她嘟著嘴,內疚地道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時激動跳出來了,結果害得你們班沒名次。”
“沒什麽,反正也沒意思。”他淡淡地說。
這是他的記憶中能想起來的最早的一次交流。後來她曾說,他們確實在那之前還在別的地方認識過。可惜,他始終記不得還有什麽。
那個時候的寫意隻有十四歲,無論是年齡還是個子,都是全班最小的,完全是沒有長開的樣兒,就是一個紮著兩條小辮兒的小矮子。可是她卻很吃得開,什麽打抱不平的事情都管,以至於很多男生不太喜歡她。
她學習一直都不怎麽努力,上課老和老師唱對台戲,請家長是常有的事。一日,他去辦公室交試卷,正巧看到寫意站在辦公室,旁邊坐著的大概是她媽媽。
老師說:“她居然帶著班上好幾個女生到人家家裏麵去理論。雖然那個男同學確實不該那樣欺負鄉下來的女生,可是這些事情,也應該報告給老師,讓老師解決吧?”
老師的最後一句話,實際上是轉過來對寫意說的:“你們這樣做,人家家長鬧到學校來,說是給他家裏的小孩造成了心理陰影,你說怎麽辦?怎麽班裏什麽壞事都和你蘇寫意有關?”
蘇媽媽聞言,對著老師好脾氣地道歉。
可是寫意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隻是低著頭。
他路過的時候,寫意察覺了,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她那原本擰在一起的眉毛,舒展開來,還偷偷地衝他擠了擠眼睛。
他和往常一樣,挪開視線無視她,走出辦公室。
她個子小小的,也不知道這樣的身體裏麵怎麽會爆發那麽大的聲音。每次他打球,她隻要在旁邊都會扯著個嗓門喊:“厲南衍,加油哦!加油!”
寒假考完試,學校放了假,他去市圖書館溫書,沒想到偶然碰到寫意。從那以後就一直沒有消停過,每日定時出現在他的麵前。
“我媽媽在這裏上班。”她樂嗬嗬地解釋。
他沒注意聽,隻是埋下頭去看書。
“你好用功,聽我們老師說,你要考M大?”她又找話題閑聊。
“你名字真好聽,可是大家都這麽叫又沒意思。”她坐在他對麵,下巴擱在桌子上,津津有味地盯著他垂下去的睫毛。
自始至終,都是她一個人壓低了聲音在自說自話,他就沒搭理過她。
“不如我重新想一個。”
她平時最愛給人取綽號。
詹東圳的“冬冬”二字,已經是很客氣的名字了,比如同桌畢海湖,她就直接叫人家“Beautiful”,幸好是女的,還算文雅,沒啥損失。
不過,還有個同學名字是鄢正華,她給人取了個“胭脂花”,搞得人家一個大個子男孩,有了這麽一個綽號。後來,全年級都知道,七班有個麵黑的男生叫什麽花,而忘記了他的原名。有一次上體育課,這個男生在後排和人聊天,體育老師氣極,大聲喊:“胭脂花,別講話!”全班同學同時一愣,然後哄然大笑。
其實他姓厲,惹得她挺想叫他“板栗”的,簡單又上口,但是肯定不能取這個,不然他的眼光也許會將她當場碎屍。
她絞盡腦汁地想。
“阿衍,”她說,“我就叫你阿衍吧。”
他在刷刷刷寫字的筆尖微微一頓。
“我叫厲南衍。”他申明。
“阿衍真的很好聽耶。”她難得想出這麽好聽又不損人的名字。
他忍無可忍地站起來,收拾東西走人。
她追著解釋:“人家黃藥師的老婆叫馮蘅,本來這麽個名字很普通,可是黃老邪稱她阿蘅,阿蘅啊,叫起來好揪心,一下子就變成一個大美人兒了。”
寫意一邊說一邊自己沉醉,待回過神時,發現人家已經走了好遠了。
後來父親到B城來看他,順道請朋友沈誌宏吃飯,叫了他一起去,幾家人和和睦睦地坐在一起。沈誌宏有個小女兒,長得白白淨淨,雖說嘴巴很甜,仍然能一眼就看得出是被大人寵壞的孩子。
沈誌宏知道他念十六中的時候,不禁脫口問道:“你也讀那裏啊?”
臨走那會兒,沈誌宏在暗地裏忽然對他說:“南衍啊,我的寫意也念你們學校,一年級七班,見過沒有?”
“見過。”他對長輩都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卻是不明白沈誌宏和蘇寫意有什麽樣的關係。
“那你真的就是她回來跟我提的那個阿衍了?”沈誌宏無奈地搖頭。
阿衍?阿衍。
他不知道如何回複,隻好點點頭。
“她跟我說,阿衍要考M大,那麽她也要考那所學校。”沈誌宏嗬嗬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夥子,多教教她。”
就這麽一句話,讓寫意在糾纏他時都變得理直氣壯起來。結果,整整一個寒假,都有這麽一個女生追在他後麵“阿衍、阿衍”地叫。
那天大年初八,這個時間他倒是記得很清楚。
寫意又如往常一樣在路邊蹲點,準備繼續當跟班兒追著他去圖書館。她背著書包,穿了一件短短的桃紅色羽絨服,下麵配著一條白色的褲子,一副淑女搭配,很難得。頭一天下了很大的雪,她一個人在雪地裏等他,鼻子和臉蛋都凍得紅彤彤的,遠遠地就在馬路對麵大聲地叫他。
在圖書館裏,多遭了他幾回冷臉,她也學乖了,不再騷擾他,靜靜地帶了作業去做。遇到不會的題,她拿來問他,他卻沒什麽耐心跟她講,就將答案算出來扔給她了事。沒想到她倒很聰明,也能弄懂個六七成。她認真做了一會兒,三兩下就將作業做完,於是多動症又開始發作,唯一治療自己多動症的方法便是和他說話。
“阿衍。”
她當然是等不到他心甘情願地答應她,所以繼續自說自話道:“我是不是挺煩人的?”
他挑眉,她終於有自知了。
寫意有些失落地趴在桌子上,不知怎麽的突然看到他放在那裏的鋼筆。她一時覺得很漂亮,便隨手拆開來看,那筆和平常鋼筆打墨水的方式有些不一樣。她好奇地擰來擰去地琢磨著,沒想到一使勁兒,哢嚓,輕輕地響了一聲,吸管擰斷了。
他聞聲抬起頭來,看到自己心愛的鋼筆在寫意手裏斷成了兩截,裏麵的墨水灑了一桌子不說,還滴到他借給她的參考書上。他這人愛書成癡,連褶子都不折一個,何況是潑上一管墨水。
她尷尬地笑了笑,“我……不是故意的。”
他不能再忍了,“蘇寫意,你離我遠點。”
“阿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大不了我請你吃冰棍。”那天室外零下八九度,她卻老喜歡在這種天氣吃冰棍,可惜不是每個人都有她這種惡趣味。
她從書包裏拿出紙巾,將書本仔仔細細地擦幹淨,還交給他檢查。
“繼續做作業。”他說。
“可是做完了。”
“那你就回家去。”
“我要等你。”她怯怯地說。
他瞄了她一眼,翻開課本,將後麵容易點的題勾了一些給她做,還說:“做作業的時候不許講話,不許搞小動作,不懂的地方抄在旁邊,集中起來再問我。”
寫意笑嘻嘻地點頭。就此,這位姓厲的嚴苛的家庭教師,開始了對寫意長達數年的多重教育工作。
他們坐了幾個小時,從圖書館出來,走到路上,他一直覺得有人在後麵指指點點。他轉過頭去,那些女生又掩住偷偷笑的嘴,迅速地轉身。
總覺得有些蹊蹺。
走到十字路口,寫意大叫:“阿衍,快點,要紅燈了。”說著就拔腿衝過馬路。
他卻留在了這邊。寫意跑到馬路中間的時候,他才驀然看見她的褲子上一大片紅,那紅色被她的白褲子襯得觸目驚心。
腦子轟地一下,他明白了。
“喂!”他喊著向她衝過去,沒想到跑到一半已經是紅燈,兩邊的汽車飛速地從他前麵奔馳而過,差點發生意外,撞到他。
他隻好停停走走地左躲右閃才到了對麵。
寫意渾然不覺地笑說:“呀,原來阿衍你要闖紅燈。”
他冷冷地掃了她一眼:“你……”話到嘴邊卻不知如何開口。
他那個時候已經快成年,對女生的這種事情已經不再陌生,也不會好奇,當然知道褲子上是什麽。
“我怎麽了?”她側著頭奇怪地看他。
估計她壓根兒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也不是她的生理衛生老師。
他將大衣解下來,遞給她說:“穿上。”
“我一點兒也不冷啊。”她納悶。
“叫你穿上!”他加重了語氣。
寫意隻好接過,狐疑地穿上。大衣很長,套在她的身上,幾乎過了膝蓋,當然遮住了尷尬的地方。
“你不冷嗎?”寫意問,他隻穿了一件毛衣走在雪地裏,顯得有些奇怪。
“快點回家!”他嚴厲地說。
“怎麽了?”她一邊走,一邊還在問。
“回去就知道了。”他不太耐煩地說,麵色卻是微微一紅。
“對了,我還要請你吃冰棍的。”
“還吃什麽冰棍,快回家!”他這次是真的惱了。
那是寫意的第一次生理期,自己卻大大咧咧地毫無知覺,而且,居然有人念到高中了才開始發育。她年紀小不懂事,也不會體貼人,不知道他將衣服給了她,穿著單薄的毛衣跟她在零下幾度的寒風中走了很久。
後來,他考去了M大。他平時和同學相處很和睦,可惜就是有些大少爺的習性,不喜歡宿舍裏的生活,便獨自住在校外,想過幾年清淨日子。
元旦那天,他一個人借著假期去了趟C城附近,看冬日裏的大海。
第二日回來,宿舍裏的老鄉侯小東在路上遇見他說:“昨天有人來學校找你,找著了吧?”
他茫然地問:“什麽人?”
“一個小女孩兒。”侯小東不懷好意地笑,“厲擇良啊,我可是怎麽都沒想到啊,平時我們的係花都不能入你老人家的法眼,原來搞了半天你是對幼齒有興趣。”
他回去沒見有什麽人,於是進了屋子關門做飯看書。到了中午,他準備去超市買東西,穿上大衣打開門的時候卻跌進一個人來,是寫意。她好像一直靠坐在門前,幾乎睡著了,所以一開門便摔了個四腳朝天。
她仰躺在地上,倒著看到他以後,愣了愣,然後突然就癟著嘴哭了:“阿衍!”
她背著媽媽輾轉從B城來,從車站問到學校,從學校問到寢室,再從他室友那兒問到了這裏的地址。昨天在這裏蹲到天黑,幸好二樓的大嬸幫她找到旅館住了一夜,早上起來買了零食又開始在這裏蹲點。哪知他已經回來了。
寫意從地上爬起來,手伸到他的大衣裏麵去,環住他的腰,哇哇大哭。
十五六歲的人獨自趕了一千一百公裏就為了來看他,一個人千裏迢迢走到陌生的城市,除了他以外什麽人也不認識,眼看天黑卻還沒有著落,心裏肯定很害怕吧?可是她卻一直忍到看見想見的那個人的時候才哭出來。
“餓了沒有?”他問。
“不餓,零食都吃撐了。”
“你爸他們知道你來?”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支支吾吾地說東扯西。
“他們知道還是不知道?”他加重語氣又問了一次。
寫意最後還是老實交代:“他們……不知道。”
他聞言,立刻拉起她,就要送她回去。
“不要。”寫意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角。
她一抹眼淚,仰起倔強的臉蛋,又說:“他們吵架了,還要我叫任姨媽媽,我才不想回去!”
他停下來,回過身,默默地看了看她,才半年不見她就長高了不少,脫了些稚嫩。
他知道她是沈家的私生女,其實他一直比較敬佩沈誌宏,隻是沒想到事業如日中天的他,在感情上卻有一筆糊塗賬。他一邊和沈家那邊及時聯係,一邊照顧她。
白天他去上課還帶了個小小的拖油瓶,一進學校大門,他就下令:“我走前麵,你在後麵跟著我,但是不準跟我講話,知道嗎?”
她像小雞吃米一樣直點頭。
她明白要是她有丁點兒不聽話,第二天鐵定就會被送回家去。幸好當時他們管理係幾乎都是上大課,百來號人,同學都認不全。她一個人被他安排在大教室最不起眼的小角落裏,埋頭做著姓厲的家庭教師布置的作業。
隻有那位A城老鄉侯小東才知道這個秘密。
“小寫意啊,”侯小東說,“我們不做作業了,下午猴子哥哥逃課帶你去坐海盜船。”
寫意一聽,兩眼放光,“海盜船嗎?我以前……”她本來很興奮地說到了一半,便看見他掃過來的目光,又垂下頭去說:“我……還是喜歡做作業,阿衍也是為了我好,我不能給他添麻煩,隻有好好學習才能實現自己的夢想,做個對社會有用的人來報答父母。”她非常有覺悟地將這些話倒背如流。
他聽見以後,滿意地收拾東西,領她回家。卻不想,寫意中午吃飯不小心將衣服濕了個透心涼。她換上他的衣服,長得不像話,他隻好帶著寫意臨時買點衣服,他又不太好意思去逛女裝店,就叫上侯小東一起。
侯小東說:“難得學習委員居然也會主動拉我曠課,你跟我說一聲,我逃課帶她來不就行了?我不會把她給拐去賣的,況且這個小鬼,精著呢。”
這時,寫意換好外套出來給他們看,“怎麽樣?”她問。
他摸了摸麵料,“料子不太舒服,估計不暖和,換一件。”
她聽話地進去換。
路上有女孩拿著串兒冰糖葫蘆,寫意瞧得很眼饞,侯小東倒會察言觀色,立刻說:“小寫意,要吃什麽的,猴子哥哥給你買。”
寫意卻不敢立刻答應,隻是怯生生地看了厲擇良一眼,“吃串草莓的好不好?”
他說:“你吃了又要叫牙疼。”明顯是不同意。
“哦。”
這段對話及時終止。
侯小東站在兩人中間,看看寫意,再看了看厲擇良。
“嘖嘖嘖,厲擇良,不僅是今天,我老早就想說你了。”侯小東搖頭,“你知不知道你最近就像一隻生養兒女的老母雞,對下一代保護過度啦。”
後來過了幾天,好不容易等寫意鬆了口,沈誌宏急忙跑來接她回去。上車的時候,她伸了個小腦袋出來,信誓旦旦地說:“阿衍,我明年一定要考到這裏來。”
結果,第一年落榜。
她年紀本來就比其他人小,以前不是笨,而是根本沒用心學,幸好補習了一年以後,居然真讓她考上了。等她好不容易熬到C城來念書,他已經大四了,正在著手準備去德國。她哭喪著臉說:“阿衍,我好累啊。”追他追得好累。
那個時候,她已經長得很高挑了,不再是虎頭虎腦的男孩模樣。看見侯小東也不會規規矩矩地喊哥哥了,都是“猴子、猴子”地亂叫。
“這誰啊,不是厲擇良的拖油瓶嗎?怎麽長成大姑娘了?哥哥我可還記得當年被人硬拉著陪你去買內衣哦。”侯小東戲耍她。
“呸,這種事還好意思嚷嚷,小孩兒的便宜你也占,要是我告訴你女朋友,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寫意說。
她骨子裏就不是吃素的,誰也不怕。可是她每每遇到什麽路見不平的事情,正要發作,他隻要微微掃她一眼,她就聽話地閉嘴噤聲。
“簡直就是耗子見了貓。”侯小東曾經這樣形容,“不該啊,你這人平時待人挺親和,怎麽和寫意在一起就跟冷麵閻王似的?好像……”他想了想,“好像一個必須黑著臉的古板老爹。不知道做老爹的你要是某天嫁女兒,會不會將女婿嫉妒得要死。”
這樣的大學生活是寫意夢寐以求的,因為,她又可以做他的跟班了。那套兩居室的房子,早因為兩年前她離家出走跑到這裏的那一次,就被收拾成兩間臥室。可是,如今他卻不許她繼續行使以前屋主的權利。她住在學校的集體宿舍裏麵,每次沒到天黑就被厲擇良攆回學校去。可是,那不是她的初衷,所以她每次都和他找借口拖延時間。
“七點半了。”他看了下表,這是下逐客令之前的開場白。
“我的題還沒有做完,做完就回去。”她拖拖拉拉地說。
“回寢室做。”
“可是我有不懂的地方要問你。”她繼續和他拉鋸。
“我又不是學法律的,你問我做什麽?”
“呃……”
這個借口確實過時了。
有那麽一次,她確實困得要死,卻不想回宿舍。
“該回去了。”他走過來說完,卻發現原本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寫意已經睡著了,也不知她是真睡還是假睡,他輕輕地叫了一聲:“寫意?”
她紋絲不動。
他隻好妥協。
於是狡猾的寫意意外地找到了對付他的絕招:一到下逐客令的時間她就閉上眼睛裝睡。這是寫意第一次戰略性地勝利,並且屢試不爽。後來他也由著她,將原先她那間屋子收拾出來給她住,但是約法三章,隻能周末住在這裏,平時必須按時回宿舍。
他平時有些低調,很多人隻猜到他家比較寬裕,卻不知是那麽驚人。大四了,他和同學一起準備畢業設計和論文,少了些獨來獨往,和分在同組的同學一起做功課。那時候,畢業班很多人都在外麵有了小窩,卻數他的地方最舒適最寬敞,於是同學都聚在他那兒。
獨立生活了將近四年後,厲擇良雖說不苟言笑,但是性格開朗了許多,特別擅長講冷笑話,時常笑得侯小東捂著肚子倒在地上,全場卻隻有他這個說笑話的,一本正經地不笑。寫意經常坐在一大群學長旁邊,側著頭觀察他和別的男生說話。男生們窩在屋子裏研究課題、討論論文,每次要買什麽東西,都是大家猜拳來解決。
那天,外麵寒風蕭蕭,幾個男生一時興起要喝熱奶茶,輪到侯小東去買。
侯小東不情願地走到客廳,看見窩在沙發上很閑的寫意,說道:“小寫意,我們渴了。”
“水管裏有自來水。”她正看小說起勁兒,頭也不回地答道。
“我們都想喝熱奶茶。”
“下樓出小區大門左轉,前行兩百米不到就有家熱飲店。”她說。
“你好有空間感。”侯小東感歎。
“那是。”她挑眉說。
“可是你的阿衍哥哥也很想喝。”
“呃?”寫意立刻抬頭。
“你自己猜拳輸了就自己去買,這麽冷的天,別又扯上她。”他對侯小東說。
“老厲……”侯小東走回去,將椅子轉過來對著厲擇良,語重心長地說,“你的舐犢之情也太嚴重了吧,這樣子很不利於孩子身心的發展。”
“我去買。”寫意卻沒猶豫,穿上羽絨服就開門出去。
過了兩分鍾就聽到敲門聲,侯小東一邊開門一邊感歎:“瞧這父女之情的力量,腿腳趕得上飛人了。”
打開門,卻是一個遲到的男生。
男生解圍巾急急忙忙地走進來,大聲說:“唉,來遲了。剛才坐公交車差點遇見撞車。我們後麵一輛別克飛快地擦上來,突然衝到人行道上去,撞到了路燈。司機好像喝醉了,連安全套也沒係,碰了一臉血。”
幾個人都沒覺得有什麽異樣,點點頭安靜地繼續做事。
獨獨是厲擇良聽了過後翻過一頁書,雲淡風輕地說:“原來你開車還要係安全套,沒想到。”
侯小東笑噴了,大夥兒也同時一起哈哈大笑。哪知,笑完後侯小東一轉身,卻見寫意正好站在那裏,正聽見這幾句話。大家有些尷尬。雖說男生之間這樣帶顏色地相互調侃是常有的事,卻從沒在這種小女生麵前顯露過。侯小東捅了捅厲擇良,小聲說:“老厲,你慘了,說葷段子被你的拖油瓶聽見了,光輝形象哢嚓一下全毀了。”
寫意麵色如常地走了進來,將熱氣騰騰的奶茶放在桌子上,“阿衍,你要喝的。”然後又出去看書。
“還有我們的呢?”侯小東眼巴巴地問,“你隻買了一杯?”
“自己買去。”寫意得意揚揚地瞧了侯小東一眼。
之後,她傻傻地問:“為什麽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脾氣和跟他們一起不一樣?”
這樣一個探索內心根源的問題,別指望他能回答。
就連寒假,寫意也去A城纏了他好些日子,但在沈誌宏的強調下,寫意沒有住到他家去,而是睡在酒店裏。
厲擇良無事的時候就愛在屋子裏寫小楷,她也跟著臨摹他的字。他倒沒有管她,由著她去,曉得她不出三天,多半就會換新興趣。
果然才過了兩天,寫意就說:“不寫了,學得我想把毛筆給折成兩截。”
他挑挑眉,繼續寫他的,也不管她。
她不敢吵鬧,隻好趴在旁邊看。後來趁他出書房去沒注意,她隨手拿了支筆在裁好的雪白熟宣上,歪歪斜斜地寫:阿衍啊,阿衍。
翻到第二頁又寫了幾個字:我們出去逛街好不好?
第三頁:不寫了好不好?
第四頁:我好無聊。
見他接了電話進來,她迅速地抽了一遝白紙上來,將那幾個惡作劇的字給壓在最底下。
夏天是寫意最愛買衣服的季節,她一個月的生活費,隻得幾百塊,蘇媽媽雖然溫和,卻在金錢上很固執,絕對不許她隨便用沈誌宏的錢。如今一到外地就成了脫韁野馬,每每不到十來天,全月的生活費就揮霍光了。所幸,她一直傍著個大款,窮得隻剩下錢的大款。
“阿衍,買這個。”
“阿衍,我要買那個。”
“阿衍,我們今天去吃大餐好不好?”
當然,同來混吃混喝的還有侯小東。
這樣的生活讓他的開支直線飆升。
其實他平時一個人的時候挺節儉的,除了必需品,從不亂花錢,她的到來幾乎將他三年內存下來的獎學金一掃而空。
可僅僅是愛花錢還不夠,她還愛顯擺。
寫意班裏有個男生家裏小富,在班上很拽,每回來上學都開著一輛日本跑車,很拉風的樣子,很多女生像采蜂蜜的蜜蜂似的繞著他轉悠。寫意對這位花花少爺正眼也不瞧一下,倒讓他覺得有傷自尊。對方一周換一個女友,這樣的行為讓將自己視作女性保護神的寫意很氣憤,哪裏還會對他有好感?
“蘇寫意,上來我載你兜風。”那天,寫意、侯小東恰好走在路上,男生突然刹車停在他們麵前,有些輕蔑地看著侯小東,對著寫意說了這麽一句話。
“切!”寫意瞥了他一眼,“這種破車,我才不稀罕。”
“破車?這車四十多萬一台,你旁邊這位姓厲的同學不吃不喝掙幾年的話,也不知道買不買得起。”這花花大少聽說過寫意和管理係一個姓厲的男生的事情,他便誤會侯小東就是傳說中的厲擇良,於是故意挑釁道。
侯小東代人受過,樂嗬嗬一笑。
哪知,寫意卻說:“我們阿衍家才沒有你這種奇形怪狀的破車,人家坐車都隻坐一個天使裏麵有一個字母B的那種,不知道你不吃不喝掙一輩子買不買得起。”她不認識什麽車,就隻能這樣亂七八糟地形容一下,再將那句話回敬過去。
隨即還高傲地扭過頭說:“猴子,我們走!”
那男生留在原地,“腦子有毛病吧,什麽一個天使裏麵有個B,自己裝的自行車還……”他說到這裏頓住,“一個天使裏有個B,賓利?”
侯小東笑得東倒西歪地將這番情景描述給厲擇良聽。
“什麽破玩意兒,送我都不要的。這種壞人,到處糟蹋姑娘就算了,還敢跟阿衍比。要是比學習和樣貌,他給我們阿衍提鞋都不配,可他偏偏還要覺得他很有錢,我們阿衍一根手指頭就能……”
厲擇良無趣地橫掃了她一眼,禁止她再說下去。
“丟人。”他黑著臉說。
“是啊,他這樣真丟人。”
“我說的是你。”繼續黑臉。
真不知道沈誌宏半生英明,怎麽生了個這種女兒。
二十歲的寫意和現在的模樣已經差不多,個子高挑,臉蛋卻有些嬰兒肥。純黑的直發留得長長的,總是紮成簡單的馬尾,一副利索的樣子。她怕熱,喜歡穿極短的牛仔褲,將一雙長腿露出來。不說別人,就連見識過她小時候醜態的侯小東一見她的腿,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他隻要發現,就會冷冷地對侯小東說:“你往哪兒瞄?”
“你家閨女兒不錯啊,要熟了。”
暑假到了,他八月就去德國,卻還要在學校處理些事情,就先送寫意回家去。
“我不想走。”其實是怕這一走,他就去德國了。
“學校放假了,你留在這裏還不是閑逛。”他說。
回B城時,侯小東同來送寫意,她坐不慣飛機,隻好替她買火車票。
“我要是不在旁邊,他會不會被別人搶走?”趁著厲擇良去買東西,她問了侯小東一個非常實際的問題。
“小寫意,你放心啦,你死皮賴臉地追了他這麽多年都沒到手,其他女的更不可能功力比你還深厚。”
“我哪有死皮賴臉?我們是兩情相悅,好不好?”
“你這話,敷衍敷衍我或者騙騙你自己還行,你敢在你的阿衍哥哥麵前說說?”侯小東故意翻白眼。
“可是……”她詞窮了。
“你見過有你們這樣‘兩情相悅’的?”
“也許有啊。”
“你信不信他一直當你是小屁孩兒?”
侯小東當場打擊她。
“這樣好了,我舉個例子,你們有沒有……”他本想問得大膽一點,但是怕嚇著小姑娘,於是改了口,“有沒有接吻?”
“沒有。”
“你們有沒有牽過手?”
“沒有。”
“他有沒有說過喜歡你?”
“沒有。”
“有沒有送過花和禮物給你,或者講過甜言蜜語?”
“沒有。”
“那你倆一天到晚在一起都幹什麽了?”
寫意想了想,得出一個慘淡的結論:“學習。”
這時厲擇良拿著飲料回來,問:“什麽學習?”
侯小東連忙拍了拍寫意的肩膀,嗬嗬一笑,“我在教你家小朋友從小要立大誌做大事,還要好好學習。”
兩人送寫意上了車,從月台出來,他問:“你跟她說什麽了?”
侯小東嘿嘿笑著原原本本地敘述了一遍。
他一個人回到住處,突然覺得屋子異常安靜,看了會兒德語教程,總覺得有些累,便倒在**睡著了,不知道睡到什麽時候,門突然被鑰匙打開了。
他睡眼惺忪地翻過身,卻不想一個人三五步跑進來,扔下行李就趴在他身上,讓他著實吃了一驚。
“阿衍……”兩個字剛一出口,寫意就眼睛紅紅地落下淚來,後來越哭越無法收拾,就隻聽見嚶嚶地喊著他的名字。
他撐起身體,睡意去了大半,坐起來,“你怎麽折回來了?”
“阿衍,你不要我了。”她哭得泣不成聲地說。
他哭笑不得,“怎麽突然就……”
“猴子說你不會喜歡我,可是阿衍,我喜歡你,所以你不能不要我。阿衍永遠都是我一個人的,無論你當我是小屁孩兒,還是當我是拖油瓶,都隻能是我一個人的。你去德國之前是我的,去了德國還是我的。阿衍這輩子隻能為我夾丸子,隻能給我講題,隻能替我去買衣服,隻能帶我去看牙,隻能給我做飯,隻能對我說甜言蜜語,隻能牽我的手,隻能吻我,隻能和我兩情相悅,隻能說喜歡我,永遠永遠永遠都是我的。”
她帶著一種孩子氣的哭腔,把一大段語無倫次的告白用撒嬌的方式說完。他聽了以後沒有回答她,卻隱約覺得心裏潮乎乎的。
久久之後,他才說:“你還小。”
她已經哭累了,睡在他的懷裏,什麽也沒有聽到,他輕輕地吻了一下她的額角:“寫意,等我回來吧。”
不過,還來不及等他回來,她就到了德國。
她在海德堡見到他,說:“阿衍,這個世界上,原來隻有你才是我一個人的。”雖然她麵帶笑容,可是說這句話的時候,眼角卻帶著淚花。
如今過了多少年,他們又重新躺在這張**。
屋外淅淅瀝瀝地下著細雨,打在窗戶的玻璃上。
厲擇良深夜無眠,看著旁邊的睡臉。她臉上的嬰兒肥已經褪去,可是睡覺時喜歡微微張著嘴的習慣卻一點兒沒變。
“寫意。”他叫她,“寫意。”
“嗯?”她漸漸醒了。
“寫意,我疼。”他說。
寫意連忙坐起來,焦急地說:“怎麽辦?腿哪裏疼?我幫你揉揉。”
“不是腿。”他說。
“那是哪裏?”她有些急。
“這裏。”他捉住她的手,放在胸口,“這裏疼。”
寫意皺起眉毛,“你居然捉弄我。”
“真的。”他微微一笑,“真的很疼。”話音一落,就將她拉到胸前。
他看了看她的額頭,喃喃自語地說:“那一次親的這裏,這次我就從這裏開始。”隨即,就落下綿密纏綿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