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氏有片刻的慌神,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裴硯知的目光從穗和臉上掃過,看著淚水衝刷下那五個明顯的手指印,眉頭深深蹙起
閻氏回過神,牽強一笑:“硯知,你今天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
裴硯知沒回答,又重複問了一遍:“她犯了什麽錯,大嫂為什麽打她?”
閻氏躲不過去,隻得添油加醋道:“硯知你不知道,這丫頭一大早私自出府,差點闖下彌天大禍。”
“什麽彌天大禍?”裴硯知漠然道,“不就是和國公小姐拌了幾句嘴嗎,這也能叫彌天大禍?”
閻氏一愣,訕訕道:“硯知你也聽說啦,那你說說看,這丫頭一個人險些連累了你們叔侄兩個的名聲,是不是該好好教訓一下?”
裴硯知嗤笑一聲:“依我看,大嫂最該教訓的是你兒子才對,他一個已婚男人,非要去招惹人家的未婚小姐,出了事又不敢承認,讓自己的妻子在大庭廣眾之下受盡屈辱,他還算是個男人嗎?”
“……”閻氏張口結舌,一張老臉都憋成了豬肝色。
穗和滿腹的委屈,如今終於聽到一句公道話,眼淚如同決了堤,刹都刹不住。
閻氏被裴硯知揶揄,心裏很不痛快,悶聲道:“景修再怎麽著也是你親侄子,是你兄長唯一的兒子,你將他貶的一文不值,就不怕你兄長九泉之下傷心嗎?”
裴硯知見她又拿兄長說事,心中很是反感,語氣也加重了幾分:“兄長若知道他唯一的兒子是個一心隻想吃軟飯的軟骨頭,隻怕會更傷心。”
“你……”
閻氏差點一口氣上不來氣死過去。
她捂著心口,一副悲痛欲絕的模樣,又使出她的殺手鐧,不管不顧地嚎啕大哭起來:
“孩子他爹,你睜開眼睛看看,這就是你拿命救回的兄弟,他自己不幫景修也就算了,竟還罵景修軟骨頭,你救的哪是什麽兄弟,分明是個白眼狼呀,老天爺,這可叫人怎麽活……”
裴硯知冷眼看她哭,絲毫不為所動:“大嫂最好能把兄長哭回來,好讓兄長給評評理,看看到底誰才是白眼狼!”
說完不再理會,轉頭叫穗和:“走了。”
穗和含淚看了他一眼,什麽都來不及說,裴硯知已經率先往裏走去。
他走得很快,步伐沉穩,肩正身直,如鬆似嶽,不可摧折,紫色袍裾隨著步調擺動,仿佛引領道路的旗幟。
穗和擦掉眼淚,低著頭跟在他身後。
有那麽一刻,真的好想他能領著自己一直走下去,不要停,也不要回頭,就這麽一直走下去。
兩人一前一後沉默著,很快就將閻氏高一聲低一聲地哭嚎拋在身後。
直到走到離廚房不遠的地方,裴硯知才停下來,轉身看向穗和。
穗和及時停下,也微微抬頭看向他。
穗和的皮膚又細又白,如上好的羊脂玉,被陽光一照,白得透亮。
也正是因為這極致的白,才顯得她左邊臉頰上那幾個紅指印特別刺眼,觸目驚心。
裴硯知的手指在袖中動了動,似乎想去觸碰她臉上的傷,最終又放棄,隻淡淡道:“誰打的?”
穗和遲疑了一下,才垂下眼睫道:“太太打的。”
裴硯知看著她抖動的睫毛在陽光下像蝴蝶的翅膀輕輕振動,終是沒忍住,指尖拂過腮邊那道紅色劃痕:“這個呢?”
穗和被他突然的碰觸嚇了一跳,下意識偏頭躲開。
裴硯知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收回手不動聲色地背到身後。
穗和說:“這個是宋小姐劃的。”
裴硯知的眉頭不自覺地擰起,周身的氣場驟然黯沉下來,令春日暖陽都失去了溫度。
“好,我知道了。”他捏了捏腕上的佛珠,“去做飯吧,隨便什麽都行,我吃完還要回衙門。”
穗和抿了抿唇,福身一禮,向廚房走去。
裴硯知站在原地,看著她在晃眼的太陽光下漸漸走遠,才轉身回了東院。
院子裏晾曬著五顏六色的夏衣,風一吹,輕薄的衣衫在明媚的陽光下翩然翻飛。
裴硯知盯著那些衣服看了一會兒,對阿信吩咐道:“去那個香料鋪子買些香料回來給她。”
“啊?”
阿信著實想不到大人最終竟會說出這麽一句,一時愣住,傻傻道:“鋪子裏那麽多香料,小的也不知道娘子要買的是哪幾樣呀!”
裴硯知皺眉瞥了他一眼:“每樣都買些不行嗎?”
阿信:“……”
行。
二品大員出手就是闊綽。
反正不是花我的錢,把香料鋪子買下來送給娘子我都沒意見。
不過話說回來,大人這是因為不能奈何大太太,才要拿香料安慰穗和娘子嗎?
唉!
救命之恩呢,也隻能這樣了。
阿信暗自歎氣,正要走,又被裴硯知叫住:“順便再買些消腫的藥膏。”
阿信:“……”
大人對誰都是一副冷血心腸,唯獨在娘子麵前,倒像個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真是奇了怪了。
阿信帶著一大包香料回來的時候,穗和已經服侍裴硯知用過午飯。
裴硯知看了看那些香料,讓他連同藥膏一起給穗和送去。
阿信拿著東西去西院找到穗和,告訴她這些都是大人特地讓自己買的,說完又鬼使神差地補了一句:“大人說委屈娘子了。”
穗和有點反應不過來,接過香料和藥膏,慢慢紅了眼眶。
“我知道了,勞你替我謝謝小叔。”她低頭哽咽道。
阿信見她要哭,又在自己麵前極力忍著,便識趣地告退離開,回東院去向裴硯知複命。
裴硯知歪在窗前的貴妃榻上微眯了一會兒,被阿信叫醒後,立刻恢複了精神,直接起身出門又去了都察院,對於阿信說穗和收到香料和藥膏感動落淚的事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阿信實在猜不透他的心,想著這件事興許就這麽過去了。
結果裴硯知當天下午就寫了一封奏折,進宮去向皇帝告狀,說安國公教女無方,縱容國公小姐在大庭廣眾之下口出狂言,給朝廷二品大員潑髒水,如此惡劣行徑,應當嚴懲以儆效尤。
皇帝大怒,當即命人傳召安國公,當著裴硯知的麵把安國公劈頭蓋臉一通訓斥,罰了他三個月的俸祿,勒令他回去好好管教女兒。
安國公丟了一個大臉,火冒三丈地回了家,讓人把宋妙蓮找回來,一通訓斥後關進了祠堂。
穗和臉上的紅腫到下午才漸漸褪去,她調製了熏香,在天黑之前把裴硯知的衣服都熏了一遍,然後疊得整整齊齊,分門別類收入衣櫃。
晚上,裴硯知回到家,見院子裏的衣服都已收起,便信步走去臥房,打開了衣櫃。
櫃門一開,淡淡的檀木香氣撲鼻而來,還是他最熟悉的味道。
自從穗和住進來之後,他的衣服都是用這種香熏的,但他從前並未在意,以為是穗和從外麵買的現成的熏香,直到今天才知道,這香是穗和親手調製的。
難怪味道這麽特別,就連他在宮裏偶然見到太後,都被太後問起熏香是在哪兒買的。
幸好他讓阿信把所有的香料都買了一些,才能製出一模一樣的熏香來。
這樣的話,就算其他的浪費了也是值得的。
“大人,娘子送晚飯來了。”阿信在外麵叫他。
裴硯知關上櫃門,若無其事的走了出去。
好幾個時辰了,不知道那丫頭臉上的傷好些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