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的熱鬧因著此人的出現戛然而止,裴景修俊美含笑的臉上閃過一絲慌張,忙上前恭敬行禮:“侄兒見過小叔。”
閻氏也跟著走上前,歡天喜地又得意洋洋:
“硯知,天大的喜事,你侄子中了狀元,我正要打發人去都察院通知你,可巧你就回來了,你是不是也聽說了此事,專程回來給景修道喜的?”
裴硯知冷麵含威,負手而立,寬袍廣袖的紫色官服彰顯著他位極人臣的無上權勢,胸前的織錦仙鶴和他本人一樣清高孤傲,自帶幾分生人勿近的疏離。
“中個狀元,我禦史府在你們眼裏就成了寒舍嗎?”
男人幽深冷凝的眸光讓喜慶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多年官場浸**出的威壓,壓得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十七歲便六元及第中了狀元的他,是大慶朝科舉史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唯一,相比之下,裴景修這個二十歲的狀元郎,在他麵前確實不夠看。
閻氏因著他的話尷尬不已,訕訕道:“硯知莫要見怪,嫂子這不是客氣話嗎,你看國公家的千金都親自登門來給景修道喜了。”
裴硯知微微蹙眉,幽深的目光落在宋妙蓮身上。
宋妙蓮挺了挺胸,和裴景修並肩而立。
兩人一個豔麗嬌俏,一個俊逸出塵,搭配著裴景修胸前的紅花,活像郎才女貌的一對新人。
“本官這寒舍,招待不了國公府的千金,請回吧!”裴硯知漠然道。
宋妙蓮的驕傲瞬間被擊碎,氣得粉麵通紅,失態地衝裴硯知喊道:“你不就是左都禦史嗎,在我麵前擺什麽譜,我爹可是安國公……”
裴硯知沉下臉,一記眼風掃過,嚇得宋妙蓮立馬閉了嘴。
“飯好了嗎,本官餓了。”他轉頭看了穗和一眼,徑直向門內走去。
寬袍廣袖的紫色官服隨著步調擺動,自帶幾分魏晉名士的風流氣度,腰間玉帶束出他修長的腰身,連背影都透著禁欲般的冷漠。
穗和還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裏,呆呆看了裴景修一眼。
裴景修的春風得意被小叔一盆涼水澆滅,那雙桃花眼也沒了笑意,對穗和擺手道:“你快去吧,好好和小叔說說,別讓他生氣。”
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穗和實在也說不出什麽話,隻得“嗯”了一聲,含淚跟了上去。
裴硯知走得極快,穗和怎麽追也追不上。
她想小跑幾步,卻又不敢。
以前在家時她是敢的,因為父親從不拿規矩約束她,可裴景修卻告訴她,身為女子,最要緊的就是守規矩,要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能奔跑,以免有失體統。
何況裴硯知又是長輩,當著長輩的麵,她更不能失了體統。
說是長輩,其實裴硯知也不過比裴景修大了六歲,比穗和大了八歲。
他是個冷情冷性的人,平日從不與人結交,偌大的府邸連個丫鬟都沒有,身邊隻有兩個小廝伺候。
裴景修來了之後,為了討他歡心,主動提出讓穗和幫他打理屋子,照顧他的日常飲食。
裴硯知起初是不同意的,但他有個胃疼的毛病,吃了幾回穗和做的藥膳,竟奇跡般好了很多,自此便也默認了穗和的照顧,一日三餐都由穗和為他烹製。
此時,穗和忍著心中悲痛,把剛剛在廚房做好的飯菜送到了裴硯知的房間。
“熬了兩個時辰的雞湯,小叔先喝一碗暖暖胃。”她微低著頭,盛了一碗熱騰騰的雞湯放到裴硯知麵前。
裴硯知挽袖拿起湯匙,露出一截勁瘦的腕,腕上一串烏沉沉的沉香佛珠,映襯著白皙的膚色,修長的指節,如同神殿中禁欲的佛子,卻又引得人想要墮入紅塵。
“手怎麽回事?”他輕輕攪動湯水,幽深的目光落在穗和發紅的手背上。
穗和愣了下,怯怯回他:“不小心燙了一下,不妨事的。”
裴硯知似乎隻想問個原因,並不在乎穗和妨不妨事。
可他已經端起了湯碗,卻鬼使神差又補了一句:“是國公家的小姐讓你走神了?”
穗和心頭一陣刺痛,眼淚在眼眶滴溜溜打了幾個轉,叭嗒一下砸在手背上。
“哭什麽?”裴硯知放下湯碗,難得說了句長話,“你與景修雖未辦婚禮,但你是他妻子這是不爭的事實,你自己要硬氣一點,不喜歡他與別的女人來往,直接說明便是。”
硬氣?
穗和把眼淚往肚裏咽,隻覺滿嘴的苦澀。
為了給父親翻案,她已經熬了三年,眼看著裴景修中了狀元,希望就在眼前,她怎敢惹他不高興?
剛剛在大門口,裴景修含糊其辭地讓她先回去,說回頭再和她說父親的事,其實也算是一種警告吧?
思及此,穗和心中更是紛亂如麻,悄悄抹掉眼淚,默不作聲地伺候裴硯知用飯。
裴硯知說完那句之後,見她一直低頭不語,便也沒再多言,默默地吃完飯,讓她退下。
穗和輕手輕腳收拾了碗筷,提著食盒出去,一出門就看到裴景修袖著手站在門外。
裴景修見穗和出來,拉著她走遠了些,小聲問:“小叔吃得可還好?”
“還好。”穗和看著他依舊溫潤的眉眼,心中委屈壓抑不住,“你和那個宋小姐是如何認識的?”
裴景修笑了下,伸手將她鬢邊一縷亂發別在耳後:“宋小姐的兄長也參加今年的春闈,我們常在一處小聚,她隨她兄長去過幾次。”
穗和很是驚訝:“你們男人的聚會,她如何去得?”
裴景修總是和她說,女人家不能拋頭露麵,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最基本的操守。
還說貞節是女人的命,家教嚴的女子,被外男碰到衣服,撿到帕子,都要以死自證清白的。
可是,為何國公家的小姐卻可以參加男人的聚會,而裴景修也沒有嫌棄,反倒將人帶回家來,還在大庭廣眾之下和她牽手?
裴景修隻需一眼,便知穗和在想什麽,又溫聲解釋道:“女子是不能輕易出門的,但宋小姐從小就走丟了,前些日子才尋回來的,她性情外放,家裏人都很寵她,幾個兄長也是對她有求必應,因此才帶她出去遊玩。”
穗和聽他這麽說,倒是想起前些日子雀兒也和自己說過,安國公府打小走丟的千金找回來了,在府裏大擺三日流水宴,連聖上都派人送去了賀禮。
所以,裴景修這是看上宋小姐的門第,要攀高枝了嗎?
裴景修溫柔地凝視著穗和,仿佛又一次看透了她的內心,雙手輕輕捧住她的臉,拇指指腹憐愛地抹去她眼角淚痕。
“穗和,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宋小姐的事我回頭再和你細說,你隻需要記住一點,在我心裏,你永遠是最重要最不可替代的。”
穗和驚訝抬眸,望進他溫柔的桃花眼,巴掌大的小臉泛起紅暈。
其實拋開為父親翻案不談,她是打心底裏喜歡裴景修的。
裴景修為她贖身那天是個陰雨天。
他的出現卻像驕陽驅散了她心頭的霧霾。
他向她伸出手,說:“不要怕,跟我走。”
那一刻,她淚如雨下,從此便認定了他,一顆心都拴在了他身上。
後麵的三年,裴景修一直對她溫柔體貼,嗬護有加,還體諒她為父親守孝,一直忍著沒和她圓房,說要給她一個金榜題名,洞房花燭的雙重驚喜。
所以,這樣的裴景修,這樣人間少有的溫潤公子,又怎會是那種喜新厭舊,拋棄糟糠的男人?
會不會是她想多了?
因著她罪臣之女的身份不能讓人知道,這三年裴景修一直想方設法為她隱瞞。
剛剛裴景修說她是粗使丫頭,或許也是對她的一種保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