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修同樣聽說了裴硯知即將抵京的消息。

下值後,他沒有回楊柳巷,而是直接去了裴硯知的新家。

裴硯知和阿信阿義去了永州,家中無人照料,裴老太太就住在這裏幫他看家。

穗和假死,被宋紹陽送出京城後,宋老夫人讓裴景修把宋妙蓮也接回了家。

裴景修雖然很不情願,但宋妙蓮肚子裏懷著他的孩子,他不可能就這樣甩手不管。

他不想看到宋妙蓮,每天早出晚歸,回來就待在前院,盡量避免和宋妙蓮見麵。

閻氏一直癱瘓在床,照顧她的責任全落在裴玉珠一個人的身上。

裴玉珠當初從金陵來京城,一門心思的想嫁個如意郎君,可是現在,非但親事沒有著落,還要整天給母親喂飯擦身,端屎端尿,大好的青春全都消磨在母親的病床前。

她委屈,不甘,卻又無可奈何,因為母親不能再為她撐腰,哥哥也沒心思管她的事,嫂子懷著身孕,整天發脾氣砸東西,她甚至連個訴苦的對象都沒有。

她開始懷念穗和在家,宋妙蓮還沒進門的日子,那時候,她真的是無憂無慮,恣意快活。

早知道宋妙蓮會把他們好好的一個家毀成這樣,當初她就不該讚成哥哥娶宋妙蓮。

隻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她沒人管沒人問,很快就會蹉跎成一個沒人要的老姑娘。

她實在受不了,就去和裴景修哭訴了幾回,埋怨哥哥當初為什麽不要穗和,如果穗和當她嫂子,說不定早就張羅著幫她相看人家。

裴景修心裏本來就煩,她一哭,宋妙蓮一鬧,更是煩得家都不想回。

有一天在外麵喝醉了酒,跑到裴府去找裴老太太,抱著裴老太太嚎啕大哭了一場。

裴老太太雖然對他先前的行為很是不滿,可到底是自己的大孫子,見他這樣痛苦,難免於心不忍,就讓人給他收拾了一個屋子,讓他不想回家的時候就到這邊來住,但僅限於裴硯知回來之前。

裴景修一開始還有點難為情,可他實在不想回家,後來就打著看望祖母的旗號,隔三差五住在這邊。

裴憐雲也時常來看老太太,見麵就是訴苦,說肖乾在京城混熟了,結交了一些酒肉朋友,天天在外麵花天酒地,有時連家都不回。

裴老太太幫忙敲打了幾回,收效甚微,裴憐雲就天天盼著裴硯知趕緊回來,好替她管教丈夫。

在這個家裏,唯一能鎮住肖乾的人也隻有裴硯知了。

這天,她又來找老太太訴苦,裴景修過來,說小叔這兩天就要回京了。

裴憐雲很高興,裴老太太也很高興,念了幾遍阿彌陀佛,說太好了,趕在年前回來,還能過個團圓年。

裴景修就提議說把家裏好好打掃布置一下,好迎接小叔回來。

裴老太太的笑容收斂了些,小心翼翼提醒他:“你小叔回來後,你怕是不能常來了,免得他看到你不高興。”

裴景修心裏難受,麵上卻很淡然:“我知道,祖母放心吧,小叔回來後,我就不來了。”

裴老太太唉聲歎氣:“好好的一家人,怎麽就過成這樣了?”

她本是無心的一句話,裴景修心裏更難受了。

說到底,都怪自己中狀元之後沒有兌現對穗和的承諾。

如果他當時就娶了穗和,兩人和和美美過日子,哪怕後麵小叔同穗和相認,也不會再將他們拆散。

有時候,命運的轉折,就在那一念之間。

裴老太太沒注意到他的情緒變化,接著又道:“都怪我當初太衝動,如果我沒有一來就對你小叔動家法,而是心平氣和地跟他好好說,或者同意他娶穗和,就不會有後來那麽多不可控的變化。

現在,穗和死了,你小叔肯定恨死了我,以他的倔脾氣,這輩子還能不能成家都不好說,我反正也沒臉再管他,等過完年我就回金陵去,以後你們再怎樣我都不管了。”

穗和假死的事,整個裴家隻有裴景修一人知道,老太太如此自責,他也不敢透露分毫,隻是在心裏默默佩服小叔的運籌帷幄。

他們都在發愁將穗和藏在哪裏才能不被皇後發現,小叔卻第一時間想到要利用此事給穗和換個身份。

換了身份,穗和不再是他曾經的侄媳,他們就不會再被世人說三道四,指指點點。

換了身份,穗和不再是國公小姐,小叔也不會再因為和國公府結親而被皇帝忌憚。

同樣的,換了身份的穗和,從此與自己,與安國公府再無瓜葛,無論自己還是安國公府,都得一輩子死守這個秘密,不能往外泄露半分。

因為他們都是當事人,都是參與者,是小叔與穗和的同謀。

這種啞巴吃黃連的滋味,小叔已經不止一次讓他嚐過。

裴景修苦笑,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

他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超越小叔了。

也可能,這一輩子,就隻能這樣徹底的失去穗和了。

像小叔說的那樣,不是他的,任他殫精竭慮也得不到。

裴老太太還在絮絮叨叨,悔不當初,裴景修歎口氣,說自己想回去看看母親,今晚就不在這裏住了。

裴老太太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話可能傷了大孫子的心,忙尷尬地打住話頭,說:“那你去吧,等你小叔回來,我再去看你母親。”

“好。”裴景修答應一聲,告辭而去。

裴老太太自責道:“都怪我,孩子高高興興來給咱們報告好消息,是我掃了他的興。”

裴憐雲安慰她:“母親別發愁了,硯知是個麵冷心熱的人,他不會真的不認景修的,等他回來,咱們再從中說和說和……”

“你可拉倒吧!”老太太說,“之前的教訓還不夠是嗎,你不想失去這個兄弟,就別再摻和他的事,反正我是怕了。”

“……”裴憐雲隻好打消了這個念頭。

相比替裴景修說好話,她更希望裴硯知能幫她管束肖乾,丈夫與侄子,當然是丈夫更為重要。

裴景修一路垂頭喪氣地回到家,還沒坐下喘口氣,宋妙蓮身邊的丫頭就來找他,說宋妙蓮孕吐得厲害,一天都沒吃東西,請他去看看。

裴景修頗為不耐,吼道:“我又不是大夫,也不能替她吃飯,我去有什麽用,不是給她找了有經驗的嬤嬤嗎,問嬤嬤都比問我強。”

丫頭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娘子思念大人,奴婢若請不到大人,回去會被娘子打死的,求大人開恩,哪怕去看一眼也好。”

裴景修本來很生氣,聽她嚶嚶啜泣,一口一個“娘子,大人”,不知怎地,就想到了穗和與小叔,便鬼使神差地彎下腰,伸手挑起了小丫頭的下巴。

小丫頭受驚地瑟縮了一下,垂著淚眼不敢看他,嬌怯怯的模樣,竟與從前的穗和有幾分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