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知對上皇帝的目光,不知有沒有捕捉到他眼裏的殺機,仍是一派從容淡定:“陛下,可以開始了嗎?”

“父皇。”蕭慎跪在地上叫了一聲。

皇後也含淚看向皇帝。

皇帝雖然寡情,麵前兩人到底是他的發妻與嫡長子,他也是於心不忍。

可這麽多雙眼睛看著,長公主又帶來了太後的懿旨,他還能怎麽辦?

他狠心不去看皇後和寧王,對王昆沉聲道:“你都知道些什麽,不妨直說,但你若膽敢無中生有,胡言亂語,別怪朕不講情麵!”

王昆戰戰兢兢地看了裴硯知一眼。

裴硯知之前答應過他,隻要他好好配合,會以將功補過之命,為他爭取一個活命的機會,把他送到偏遠的地方安身。

可裴硯知陰險又狡詐,他怕他什麽都說了,裴硯知又出爾反爾,翻臉不認賬。

裴硯知明白他心中所想,當著眾人的麵大大方方道:“王大人不必害怕,隻管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你說得好,或許能將功補過,為自己換一線生機,本官也會酌情為你向陛下求情。”

眾人:“……”

不是吧,裴硯知這也太明顯了吧,當著皇帝的麵都敢說這樣的話。

“裴硯知,你這叫不叫收買,叫不叫誘供?”人群中有人大聲質問。

裴硯知眯了眯,從人群中精準地找到發聲之人:

“我隻是告知當事人坦白從寬有可能得到的獎勵,這怎麽能叫誘供,陛下還在呢,我又不是第一天做官,怎敢當著陛下的麵誘供,這位大人你可不要血口噴人,否則我有理由認為你居心叵測,蒙蔽聖聽。”

眾人:“……”

都說了不要跟裴硯知打嘴巴官司,為什麽偏就有人不信邪?

長公主忍笑,對王昆厲聲道:“快說吧,好好說,膽敢做偽證汙我皇嫂清白,本宮第一個砍了你的腦袋喂狗!”

王昆忙磕頭:“罪臣不敢撒謊,一定如實舉證。”

長公主頷首,看向陸溪橋:“既然陸少卿如此積極,就有勞你來做筆錄吧!”

“好啊好啊,我寫字最好看了。”陸溪橋說。

長公主白了他一眼,讓人拿來筆墨紙硯。

皇帝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總覺得長公主和裴硯知,陸溪橋是提前串通好的。

可他沒有證據,也不能把他們怎麽樣。

皇後和寧王此時此刻已經完全失去了話語權,三個人一唱一和,他們根本插不上話。

陸溪橋準備就緒,王昆開始口述。

其實他為皇後做事大家都心知肚明,雖不知私下裏的具體情況,猜也能猜個大概。

因此,王昆說他奉皇後之命為寧王斂財,籌謀大事,眾人都沒有什麽好意外的。

包括皇帝自己,對幾個兒子暗地裏的爭鬥也早有耳聞,隻是他並不打算管,他就是想看看,究竟哪個兒子最厲害。

兒子們鬥得兩敗俱傷,他的位子才更穩當。

然而,王昆說著說著,突然就提到了四年前的科舉舞弊案,說文淵閣沈大學士的死另有隱情。

此言一出,所有人瞬間都變了臉色,整個大殿陷入墳場一般的寂靜。

那年的科舉案牽扯甚廣,死於此案的人有幾千之眾,是皇帝和整個朝堂,乃至整個大慶最諱莫如深的話題,別說明麵上,私下裏都沒人敢討論。

王昆是瘋了還是傻了,居然當眾提起這茬,他這樣,不但是告發了皇後,還會把皇帝也牽扯進來。

畢竟大家都心知肚明,當年斬立決的聖旨下得那樣快,明顯是皇帝想要保住什麽人。

現在好了,這事從王昆嘴裏說出來,皇帝當年保的是誰不言而喻。

皇帝雙手死死抓住椅子扶手,臉色陰沉如山雨欲來,若非現在有太多人,他恨不得直接砍了王昆的腦袋。

皇後和寧王的臉色更加難看,像死人一樣慘白。

“王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你是不是想死!”皇後衝王昆厲聲喊道,不管不顧地撲上來要打他。

裴硯知上前一步攔住了她,麵上波瀾不驚,心中卻已波濤洶湧。

四年了,他終於找到機會將老師的案子拿到明麵上來說。

他等這個機會,已經等得太久。

此時此刻,他多麽希望穗和也在,多麽希望穗和能和他一起見證這來之不易的一刻。

他不指望皇帝今天就能為老師翻案,他隻是想要一個契機,讓這個案子經由他人之口提出來,這樣他作為都察院第一長官,就可以在不暴露自己和老師關係的情況下,申請將此案重新審理。

他要把這一切擺到明麵上來,讓自己可以光明正大地審理此案。

他籌謀了這麽久,所求的,就是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

現在,他做到了。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克製住流淚的衝動,語氣平靜地對皇後說:“請娘娘克製,不要做出傷害證人的舉動,這樣對你非常不利。”

皇後咬牙切齒,揚手一個巴掌打過去:“裴硯知,你這個黑心爛腸的東西!”

裴硯知側身躲開了她的攻擊,淡淡道:“娘娘慎言,慎行!”

皇後惱羞成怒,對皇帝大喊:“陛下,臣妾是冤枉的,裴硯知這是要逼死臣妾呀,臣妾願以死自證清白!”

說罷,一頭向柱子上撞了過去。

眾人始料未及,眼睜睜看著她撞上了柱子。

“砰”的一聲,皇後應聲倒地,鮮血從她額頭湧出來,流了滿臉。

蕭慎淒厲地叫了一聲“母後”,撲過來抱住了皇後的身體。

皇帝瞅準時機,“哎呀”一聲,捂住心口,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陛下!”

“陛下!”

“來人呀,快傳太醫,陛下不好了。”

大殿裏頓時亂作一團。

陸溪橋放下筆,來到裴硯知麵前,趁亂抓住了他的手:“老裴,我們終於做到了。”

裴硯知“嗯”了一聲,反握住他的手:“辛苦了!”

陸溪橋嘴一撇,淚水奪眶而出:“你以後再不會叫我滾了吧?”

“……”裴硯知抽出手,“別讓人看見了,哭陛下去。”

陸溪橋一愣,立刻轉身向皇帝那邊衝去,口中哭喊:“陛下,陛下,您這是怎麽了?”

長公主在一旁看得直咧嘴,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走到裴硯知跟前,對他小聲道:“阿信讓我告訴你,他們沒在裴景修家找到穗和,看我皇兄的意思,今天隻能這樣了,要不這邊交給我,你先回去找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