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等阿信點了燈,去臥房找人時,臥房已是人去床空。

“大人,娘子不見了。”阿信從臥房衝出來大喊,“娘子去哪了,娘子不會丟了吧?

裴硯知負手站在廊下,不自覺地捏住腕上的沉香珠串。

“別吵了,去西院看看。”他淡聲說道,轉身去了書房。

阿信總算反應過來,這幾天娘子一直住在東院,他都快忘了娘子是西院的人。

真是的,這腦子怎麽越來越不夠用了?

他抬手在腦門上拍了一下,進書房幫裴硯知點了燈,這才到西院去打探情況。

西院裏,裴景修也已從翰林院下值回來,正在穗和房裏和她說話。

“一品齋的糕點確實好吃,我給你小侄子買了兩份,另外又買了一份帶回來給你吃,你快嚐嚐看好不好吃。”

穗和坐在床頭,看著他遞過來的糕點,到底還是張嘴咬了一口。

糕點酥軟,裴景修細心地用一隻手在下麵接著掉下來的酥皮,眼波在燈下溫柔如水:“好吃嗎,甜不甜?”

“甜。”穗和點了點頭。

裴景修笑起來,柔聲道:“記住這甜味,過些時日,你小侄子吃到的糕點也會是這麽甜。”

穗和的眼睛不覺又蒙上一層水霧,透過淚光看著他繾綣的笑容,想起三年來兩人共度的甜蜜時光,感覺一切都是那樣的不真實。

“景修,你真的喜歡過我嗎?”她不確定地問道。

“不是喜歡,是愛。”裴景修的回答毫不猶豫,“穗和,我一直愛著你,從前愛,現在愛,以後也會愛,我會愛你一輩子,直到生命終止。”

阿信走到窗外,正好聽到這一句,連忙停住腳步。

大人猜得果然沒錯,娘子還真的回來了。

聽景修少爺的話,他們這是和好了吧?

不知為何,阿信突然有點失落,垂頭喪氣地回了東院,到書房去告訴裴硯知:“娘子好像和景修少爺和好了。”

裴硯知正在書房給姐姐寫信,聞言手腕輕顫,一滴墨落在紙上。

“和好了,不好嗎?”他不動聲色地說道,將信紙團成一團扔進紙簍,又重新鋪了一張。

阿信張張嘴,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停了一會兒又道:“既然娘子和景修少爺和好了,不如讓她接著給大人做飯吧,大人已經好幾天沒好生吃飯了。”

裴硯知掀眼皮看了他一眼,語氣有些不悅:“她沒來之前難道本官一直餓著嗎?”

“是啊,娘子沒來之前,大人饑一頓飽一頓,胃病都餓出來了。”阿信顯然沒聽出他的不悅,自顧自地說下去,“自從娘子來了之後,大人每天風雨無阻按時回家吃飯,胃病再也沒有犯過,大人自個沒發現嗎?”

裴硯知的手一抖,又落了一滴墨在紙上。

“出去!”他厲聲道,“以後不許再說這種話,也不許她再到東院來!”

阿信被自家大人突如其來的怒火嚇了一跳,不敢再多嘴,彎腰低頭退了出去。

房門關上,裴硯知抓起信紙揉成一團,更用力地扔進紙簍。

他放下筆,靠在椅背上閉起眼睛,過了一會兒,又睜開眼睛,拉開左手邊的抽屜,從裏麵拿出一卷畫軸。

畫卷在書案上徐徐展開,是一個女孩子坐在池塘邊洗腳的側影。

池水清澈見底,浸在水中的一雙纖纖玉足白得晃眼,左腳腳踝處的嫣紅胎記如同水中盛開的蓮花。

“你是誰,怎會闖入我家的花園?”

略帶稚氣的少女聲線在耳畔響起,眼前倏忽閃現一個捂著臉光腳逃走的水藍色身影。

“小姐不該先藏起腳嗎,怎麽卻先捂臉?”

“你當我傻呀,反正腳已經被你看到,我捂上臉,你就不知道我是誰了。”

女孩如受驚的小兔倉皇逃離,池塘邊,白衣少年涼薄的唇幾不可察地挑起一點弧度。

這是他老師的家,老師膝下隻有一個愛女養在深閨,她以為捂著臉,他就不知道她是誰了嗎?

他生性涼薄,對姻緣看得很淡,許是因著那一麵之緣,老師在信裏說想把女兒托付給他時,他心底竟也起了一絲波瀾。

雖然他沒有給老師回信,也已經打算好了要快些辦完案子回京城去參加小師妹的及笄禮。

他想,他終於可以看一看,長著那樣一雙纖纖玉足的女孩子,會有一張什麽樣的臉。

可那時的他又怎會想到,他快馬加鞭去奔赴的及笄禮,竟是一場永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