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獄天使

黃如天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托著個金絲鳥籠,裏頭的八哥上竄下跳。黃如天一邊得意地哼著黃梅小曲兒在廊道走著,一邊不時用手去敲打著籠子,衝著八哥吹著口哨兒,說道,“叫聲爺。”

八哥沒有反應,停在了水杯邊啄著自己的羽毛,黃如天耐著性子又說了一句,“寶貝兒乖,叫聲爺。”

八哥還是東張西望,沒有理會他。黃如天一下子火了,大聲地說道,“沒開化的東西,驢腦袋,你大爺的!”

八哥一下子受了驚,撲騰著翅膀想飛起來,卻濺起了杯子裏頭的水,彈到了黃如天的臉上。八哥想飛又飛不出去,折騰了幾下,清楚地喊道,“你大爺的,你大爺的!”

黃如天的神色如同踩了狗屎,他擦了一把臉,凶相畢露地瞪著八哥,咬牙切齒惡狠狠地說道,“你這個小畜牲,老子把你的毛全拔光!”

黃有天從轉角走了過來,一看黃如天這陣勢,不禁有意笑道,“哥,知道是個畜牲,還跟它較什麽勁?”

黃如天一看黃有天走了過來,臉色馬上好轉,變得和悅,把鳥籠順手掛了起來,哈哈笑道,“是二弟呀?”

黃有天站在黃如天麵前,不解地看著他,說道,“哥,是我看錯了嗎?明明剛才還看見你一肚子火來著,現在又開始眉開眼笑,你可真叫人摸不透。”

黃如天一聽,笑得更加合不攏嘴,把頭靠近黃有天,神秘地說道,“兄弟,等著你哥哥我的好事吧!你哥哥我,可是走了桃花運了。”

黃如天說完又哼著小曲搖頭晃腦地想離開,黃有天愣了一下,轉身拉著黃如天,笑著說道,“哥,哥,到底是什麽事情?說出來聽聽,讓我這做弟弟的也替哥哥高興一回不是?”

“你猜。”黃如天亮出了唱戲時候的手法,翹起蘭花指點向黃有天,學著青衣來了那麽一句。

黃有天一看黃如天有點忘形的樣子,想了一會,問道,“莫非是大哥看上的那個妞有反應了?”

黃如天一聽,用力拍了一下黃有天的肩膀,笑著說道,“真不愧是我兄弟,真讓你給猜著了。”

這下輪到黃有天真的有些意外了,“哥,那可是安全局長的人,怎麽那麽快真的會…”

黃有天還沒有說完,黃如天一看他的反應,不禁大聲笑著說道,“兄弟,還是你說的對,女人全都是些好擺弄的東西,不過,我可還沒對她使什麽招呢,她可就自動送上門來了,這可不是好事是什麽?”

黃有天一納悶,那女人難道是個傻子不成?竟然真的倒貼黃如天這樣的人?於是說道,“天底下真有如此便宜的事?曾局長知道嗎?是什麽時候的事情,我怎麽不知道?”

“哼!那老家夥要是知道了這好戲還能唱下去嗎?當然不會讓他知道了。知道嗎,昨天那妞兒主動到戲院裏頭求我給她辦事,說是全上海沒有認識的人,全指望我了。你說說,這可不是對我有意思是什麽?”黃如天看著黃有天擠眉弄眼地說道。

“那是當然,想大哥你可是一表人材,年輕有為,再加上咱黃家的地位,在上海簡直就是半邊天。哪個女人能夠抗拒得了這樣大的**?不過奇怪了,那妞兒有什麽事情可求你給她辦的?曾局長可等於是她親爹呀!”黃有天先是狠狠地恭維了黃如天一通,接著把話題引到了正軋上。

“這年頭,親爹有時候也不頂什麽用。更何況他們隻是親戚。”黃如天表情變得不屑,不陰不陽地說道。

黃有天靠上前,小心翼翼地問道,“行了哥,你就別使勁地吊我這做兄弟的胃口了。那妞兒到底求你什麽事?直說了吧!”

黃如天一聽,神色中顯露出了幾分謹慎,看了看四周,隨即壓低聲音仔細地說道,“我說,這事可不能讓爹知道。他如果曉得了,非結結實實打斷我的腿不可。”

黃有天一看黃如天神色有異,變得局促萬分,不禁暗暗生疑,“哥,這又關爹什麽事?莫非,莫非爹也看上了那娘們?”

“你這可是瞎說,讓爹聽見了,仔細不撕了你的嘴!這十幾年你什麽時候見過爹他親近過女人?”黃如天一本正經地說道。

黃有天一聽,也連連點頭,說道,“也是,自從咱們娘死了以後,這都十幾年了,也沒見爹娶過一妻二妾的。從前沒有錢也就算了,可是爹現在的身價,多少女人想爭著給他暖被窩呢,可是爹呢,不僅沒娶,也沒見他玩過,可真是怪了。”黃有天也感覺到不明白。

“所以說,給我小心著點說話。不過,我怕爹知道,可不是因為女人的事情,而是因為另外的原因。”黃如天猶豫著說道。

黃有天一看,不樂意了,說道,“哥,今天你說話這麽吞吞吐吐的,不像您平時那樣爺們。到底是什麽事情呀,瞧把你給弄得神經兮兮的。”

黃如天一聽,頓時拉下臉,撇撇嘴說道,“還不是因為那娘們。她求我辦的那事情,還別說,真是有點兒棘手,我這高興歸高興,可這心裏也著實是犯愁呢?”

“哥,她還能把你給吃了不成?”黃有天看見黃如天為難的臉色說道。

“她是不能把我給吃了,不過,爹可以把我活生生地給滅了。”黃如天急得跳腳,繼續說道,“你也知道,咱爹當年可是青幫的人,如今發跡了,爹為了麵子,是死活不願意跟青幫再扯上一點關係。可就是邪了門了,那娘們其他什麽都不求,就求我將她引薦給青幫的人,你說,這不是讓我往槍口上撞去嗎?讓爹知道了,非要氣得狠狠收拾我不可。”黃如天越想越覺得有些感覺到害怕。

“那妞兒到底是什麽來頭?居然要自己去見青幫的人?”黃有天連忙來了興趣,迫不及待地問道。

“她倒是沒有什麽來頭,聽爹說,剛剛從從法國念書回來。從法國回來又怎麽樣?文化再高那也隻是個女人,頂屁用!她身邊的丫頭家裏邊的人犯了事,現在正讓人滿上海地追殺呢。她想給她丫頭擺平這件事情。”黃如天一五一十地說道。

“這個女人可逆了天了,居然這麽膽大,她知道不知道青幫是什麽樣的地方?”黃有天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管她知道不知道呢,反正,如論如何這個忙我是要幫的,到嘴邊的好肉可不能就這麽白白地浪費掉是不是?”黃如天想著,有浮現出了浪**的笑容,說道,“隻是,二弟,算哥哥我求你,別把我去青幫走動的事情告訴爹。等哥哥我抱了美人,一定會念著你這份人情的。”

黃有天一聽,推了他一把,說道,“哥,又來了不是?咱們兄弟兩個還計較什麽?你盡管放心地去辦你的事情,我就當做不知道,什麽話都不會多說的。對我你還不放心嗎?”

“放心,我放一百個心,多虧了有你,可真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哥哥我先謝謝了。”黃如天滿意地點點頭,笑著說道。又開始哼哼著小曲兒,無比興奮地走了。

黃有天回頭看著黃如天微胖的背影,目光瞬間變得陰狠,心想道,“不用謝,是我要謝謝你那麽愚蠢。這麽好的機會如果我不加以利用,你以為我是傻子不成?這一次,要讓爹親手廢了你!”

千杯盡的酒樓上麵燈火通明,二樓靠近欄杆的一張桌子上最是熱鬧,聲音最大。一個留著小胡子的年輕男人黑不溜秋,神色張揚,身材高瘦,像豆芽似的,背稍微有些駝,他已經是酒足飯飽,臉色通紅,渾身燥熱得不行,正把長袖衣服脫了放在長凳上,隻剩下一件背心。他說到高興的地方,一腳往後踩在了長凳上,一手擱在膝蓋處,另外一隻手揮舞著說道,“...嘿!可真帶勁。那可都是多少人沒有見過的好東西,全是我一個人給扛回來的,誰要是不相信,到我那裏去瞧瞧明白,讓你們這些土貨開開眼...”

桌子上有一個人插話說道,“那肯定是你糊弄出來騙人的鬼玩意兒,騙人的吧?那準是你哪個相好的打發你用的舶來貨,再不然,就是你在哪家小姐窗外偷的,還有女人身上的酸味兒,誰稀罕!”話音剛落,樓上的人全部大聲哄笑起來。

那年輕男人給這麽一激,徹底急了,身子一跳,站到了長凳上邊,兩手叉著腰,看著那些哄笑的人說道,“哼!別亂給我扣帽子!我要是在窗外偷得了東西,不如直接把人給偷走得了,瞎嚷嚷什麽!都是些沒有見過世麵的鄉下包子。”

話剛剛說完,突然間不知道從哪裏飛過來一個包子,結結實實地就把他的嘴給堵住了,人群更加是笑得七倒八歪。年輕男人把包子一把狠狠地丟到地上,大聲地喝道,“是誰!是誰活膩了,敢捉弄到我梅九身上來了?小心半夜給你剃光頭!”梅九還沒有罵完,忽然間咚的一聲,後腦勺上又被包子結結實實地打了一下,誰都沒有看清楚這個包子是從哪裏飛出去的,這下輪到人群也傻眼了。

梅九一躍跳下了長凳,惱羞成怒,幾乎要叫破了嗓門,喊道,“他奶奶的,老子還真不信鬼神那套!是什麽牛頭馬麵都滾出來跟老子我報道,老子我專門治小鬼!”

梅九一邊說一邊四處張望著,他一回頭,看見了坐在人群中的時飛,正夾起來一塊紅燒鵝肉吃著,時飛麵前正擺了滿滿一盤包子。梅九心裏一驚,再一看,閔鬆良就坐在離時飛不遠的地方,正拿了一杯酒,看了他一眼,仿佛笑了笑,又若無其事地獨自喝著。

梅九這回是連屁都不敢大聲放一個,連忙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幾步,撞到了桌子上,推倒了一些碗碟,在地上摔得粉碎。梅九腳底一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隨即連滾帶爬地趕緊站了起來,還沒有站直,就一路衝到了欄杆邊上,從二樓欄杆上一躍,跳了下去,人群發出一陣陣驚呼。

閔鬆良似乎是沒有在意,他不慌不忙地將酒咽下去,把酒杯輕輕一放,身手敏捷地走到欄杆邊,手一攀,也翻身一躍跳了下去,時飛緊跟其後。人群幾乎忘了反應,好一會,才開始大聲喊起來,“救命啊,有人跳樓啦!”同時一窩蜂地跑到欄杆邊上去看熱鬧。

梅九一路扒開人群,拚命地跑到小黃花胡同,不想卻看見時飛靠在胡同口的牆上,正埋頭點著煙呢。梅九嚇得腿腳一陣哆嗦,後退了腳步,又朝千杯盡酒樓的另外一端的清風胡同跑去,剛剛轉彎,就看見閔鬆良迎麵站著,似乎是等了他很久了,梅九一看見閔鬆良,就好像老鼠看見了最厲害的貓一樣,想要逃跑,卻一點都動彈不了。好不容易才轉了身,卻被閔鬆良一把從後麵給抓住,梅九瞬間感覺冷透了全身,聲音顫抖著連連求饒,說道,“閔...閔隊長,饒了我,饒了我吧,我真的不敢了,再也不幹那缺德事了...”

閔鬆良抓著梅九卻不說話,隻是笑。梅九掙紮了一下,突然間反應過來,叫喊著說道,“不對,閔隊長,我這段時間可沒有犯什麽事情,閔隊長是不是抓錯人了?”

閔鬆良一聽,說道,“怎麽?你現在才反應過來?你連逃跑的路線可都沒有改變,想要抓你可是太容易的事情。”

“閔隊長,天地良心,自從上次被你教育了一通之後,說老實話,我這手的確是癢癢得難受,可是,我再也沒偷過,連針尖大的東西我可都沒有碰過。你可不知道,這段時間我可吃都難吃得飽呢?”梅九摸了摸自己的肚皮說道,“今晚確實是想賴一餐飯錢的,閔隊長,你該不會連這個也要管到底吧。”

“別亂猜。我知道你沒有犯罪,可是,今天晚上來找你,就是想讓你犯罪的。”閔鬆良不緊不慢地說道。

“什麽?”梅九以為自己聽錯了,使勁地瞪大了眼睛,連下巴都差點掉下來。

上海知名的裁縫店都集中在霞飛路上,安心若跟孫染雪卻獨獨隻去吳甫記高級裁縫店這一家。上次出席宴會的時候穿的那一身旗袍效果不錯,安心若想著多做一件端莊一些內斂一些的衣服,到時候方便去會會青幫的人。安心若付完銀子,剛剛從裁縫店走出來,中午的陽光可曬得烈,安心若感覺有些刺眼,用手遮擋著。孫染雪正想把傘打開,好讓安心若走到車子旁邊,就在兩個人都沒有注意的時候,忽然間從旁邊快速跑出來一個身影,抓起安心若手上的手提袋就嗖一下躥了過去,不見了人影。孫染雪急忙大聲喊了起來,“來人啊,抓小偷啊,搶錢啦!”路上的人紛紛轉頭看過來。

時飛一看,時間剛剛好,馬上從旁邊走過來,亮出了證件,說道,“我是警察局的,兩位小姐有什麽事情嗎?”

孫染雪一指著男人跑遠的方向,說道,“有人把我們小姐的手提包給搶了,往那邊跑了去了。”

時飛順著孫染雪指著的方向一看,馬上負責地說道,“小姐不用擔心,先在這裏等一會,我馬上派人把小姐的東西找回來。”說完一邊吹響了警哨,一邊直接朝那個方向跑了過去。

梅九一路飛奔著,好不容易避開人們的眼睛,跑進了一條胡同裏麵,把手提包伸到了閔鬆良麵前,氣喘籲籲地說道,“閔隊長,以後可別找我幹這事,弄不好會讓人給抓住打死。這次說好了,可不能算我犯法。”

閔鬆良接過了手提包,遞過去兩張鈔票,說道,“隻要你守口如瓶,以後都不會有麻煩。這是你的辛苦費,拿去好好吃一餐吧。”

梅九有點不好意思地接了過去,笑著說道,“閔隊長真客氣,太夠意思了。”

“有人來了,你快走吧。”閔鬆良打發著梅九說道。

梅九答應了一聲,很快就沒有了影子。閔鬆良心裏暗自嘲笑了一下自己,為了這個案子,居然要淪落到跟這些人攪合到一起,可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笑話。他定了一下,拿著安心若的手提包,走出了胡同口,一看,安心若果然還在馬路邊上等待著時飛的消息。

閔鬆良將手提包伸到安心若麵前,輕聲地問道,“小姐,這是小姐的東西嗎?”

安心若跟孫染雪轉頭一看,都驚呆了。她們兩個認得出來,閔鬆良就是那天晚上救了安心若一命的那個人,也是在萬夢生戲院抓了犯人的那個人。

安心若非常意外,小偷明明是朝著那邊跑了,閔鬆良為什麽會從另外一邊的方向把自己的東西送了回來。

安心若仔細地打量著閔鬆良,慢慢的開口說道,“你是...”

“小姐,我是上海警察局的刑偵隊長,我叫閔鬆良,上次見過小姐一麵。小姐還記得嗎?”閔鬆良彬彬有禮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