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回 姐妹易嫁

掖縣毛相國,年少之時,家境寒微。父親替人放牛。縣城張某,世家大族,於東山南麵起一座新墳。家人經過墳地,忽聽得墓中傳來叱吒之聲:“此處乃貴人之宅,爾等速速離去,勿要霸占風水寶地。”張老爺聽說此事,半信半疑,並未搬遷。繼而頻頻做夢,夢中有人示警,說道:“你家墓地,本為毛相國所有,何以鴆占鵲巢?”自此後張府諸事不順,朋友勸他遷墳,張某點頭聽從,無奈下將墳墓轉移別處。

一日,相國之父去東山放牧,路過南麵墳地,天降大雨,藏身於墓穴之中。大雨傾盆,水淹墓穴,老父親不幸溺斃。相國年紀尚幼,母親前往張府,求道:“請老爺賜予一席之地,替亡夫入土為安。”張某得知死者姓毛,大為驚異,當下前往東山查看,隻見毛老漢葬身之地,說巧不巧,正是先前停放棺材之所,愈發駭然。想起夢中情景,歎道:“冥冥中自有天意,此處地皮注定為毛家所有,如今物歸原主。”毛妻大喜,擇好吉日,將相公下葬,與兒子前去張府謝恩。

張某一見毛相國,大喜,留他常住家中,教其讀書,視若己出。又跟毛妻說:“我打算將大女兒嫁給令公子為妻,不知意下如何?”毛妻愕然不知所措,翻來覆去隻是一句話“高攀不起。”張妻道:“話已出口,怎能更改?還是答應了吧。”毛妻無法,隻得許可。

大女兒嫌貧愛富,打心眼裏看不起毛家,聞言不悅,言行舉止,頗為怨恨。若有人提起婚事,則掩耳不聽。每每跟人說:“我死也不嫁放牛娃。”到了成親那天,新郎前來迎接,彩轎停靠門前,大女兒以袖遮麵,對牆哭泣,催她化妝,死活不幹,家人百般勸說,仍是不為所動。

俄爾新郎起身欲行,鼓樂大作,大女兒依舊蓬頭散發,哭個不停。張某請女婿稍等,入室勸女,新娘子隻顧掉淚,不管父親如何解釋,始終置若罔聞。張某怒而逼迫,新娘子失聲痛哭,油鹽不進。張某無奈,家人上前傳話“新郎官要走了。”張某急忙出屋,挽留道:“新娘子正在化妝,再等片刻。”言畢,匆匆入屋,如此數進數出,往來穿梭。

延誤多時,大女兒終究不肯回心轉意,張某無計可施,煩悶欲死。二女兒見狀不滿,苦苦相勸,新娘子惱了,怒道:“小妮子,你也來聒聒不休?站著說話不腰疼,有本事自己嫁給放牛娃。”二女兒道:“父親未曾將我許配毛公子,如果父親許婚,我即刻上轎,何必要姐姐勸說?”

張某見她言語爽快,私下裏與妻子商量:不如將計就計,以小換大,就讓二女兒出嫁。

妻子問二女兒:“你姐姐忤逆不孝,不遵父母之命。眼下讓你代她嫁人,願意嗎?”二女兒慨然道:“父母叫孩兒出嫁,即使嫁給乞丐,亦不敢推辭。何況毛公子一表人才,難道會一輩子貧窮?”父母聞言,大喜,當即替她化妝,送入彩轎,二女兒登車,倉促而去。

進門後,夫婦倆感情甜蜜,然而新娘子素來抱病,頭發較之常人稀少,毛相國歡喜之餘,未免感歎美中不足。時間一久,姐妹對換之傳聞,漸漸傳入耳中,毛相國愈加佩服妻子賢德,視如知己。

婚後不久,毛相國考中秀才,入省城參加鄉試。途經王舍人店,店主人前一晚做夢,夢見神人托告:“先生日後有難,明日毛解元前來,會助你脫難。”因此緣故,店主人早起等候,於路邊蹲守,專門觀察過往旅客。等見到毛相國,喜出望外,整治酒席,好生款待,也不收錢,隻是將夢境轉告,請他幫忙。

毛相國頗為自負,自信金榜題名,易如反掌,當即允諾,自我尋思:“來日高中,地位必定顯赫,然妻子頭發稀少,恐遭人笑話,富貴之後,不如休妻再娶。”

科舉之後,榜單揭曉,毛相國竟然名落孫山,懊惱喪氣,無顏麵對店主,不敢回旅舍居住,改道回家。三年後,再次赴考,店主人依然路邊迎候,毛相國道:“先生昔日言語,未嚐應驗,實在不好意思再叨擾您。”主人道:“不然,秀才隻因有換.妻之念,存心不良,所以功名被陰司革除,並非夢境不靈。”毛相國愕然道:“你怎麽知道的?”主人道:“上次公子不辭而別,我又做了一個夢,故此知情。”毛相國聞言,懊悔不迭,呆若木偶。主人道:“秀才宜自愛,考取解元,指日之間。”

未幾,毛相國參加科考,果然摘奪頭魁,妻子頭發亦變稠密,黑發如瀑,更增嬌媚。大女兒嫁給同鄉富豪,意氣風發,趾高氣揚。丈夫懶惰,性情放.**,很快敗盡財產,家貧無米下鍋。聽說妹妹發達,大女兒愈發慚愧。有時與妹妹相遇,則避路而行。不久後,丈夫死去,家道沒落,又聽說毛相國考取進士,大女兒一氣之下,出家為尼。

爾後,毛書生官至宰相,榮歸故裏,大女兒派遣弟子前去拜訪,索要賞賜。入府後,夫人贈以綾羅綢緞若幹,內藏金銀,弟子懵懂不知,收下布匹,回寺稟告師尊,大女兒大失所望,怒道:“給我金錢,尚能買米買柴;此等物事,要之何用!替我原封送還。”

弟子無奈,再次登門,毛相國夫妻疑惑不解,打開綢緞,金銀分毫不失,毛相國啞然失笑,說道:“尊師連百兩黃金尚且承受不起,哪有福分追隨老夫。”拿出五十兩黃金,賜予弟子,說道:“帶回去給尊師作盤纏,若給多了,恐她福薄,難以消受。”

弟子歸去,據實匯報,大女兒默然歎息,想起生平所作所為,顛倒黑白,避惡就美,如今落得如此下場,豈非自作自受?

後來店主人犯事被擒,身陷牢獄,毛相國極力為之辯解求情,最終免罪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