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成仙

文登縣有兩位男子,一名周生,一名成生。兩人少年時起便同桌讀書,交情莫逆。成生家貧,生活飲食全靠周生接濟,加上年紀比周生小,於是拜周生為兄,認周妻為嫂,兩家人經常竄門,親若一家。

不久,周妻生子,產後暴卒,周生續娶王氏為妻,由於王氏年輕貌美,成生守禮自重,為避嫌疑,去往周生家的次數漸漸減少。

這一日王氏弟弟前來走親戚,剛好成生也在,大夥聚在一起,正擺上酒席準備吃飯,忽有仆人來報:周府家奴被縣太爺重打了一頓。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黃老爺家的牛倌縱牛踩壞了周府家的莊稼,周府家奴上去理論,兩邊你看我不順眼,我看你不爽,最後鬧到了公堂。

由於黃老爺退休前乃吏部天官,縣太爺徇私偏袒,不問是非對錯,直接將周府家奴亂棍責打,逐出衙門。

周生弄清事情始末,大怒,罵道:“姓黃的放豬娃,欺人太甚。想當初他祖上不過我家一奴才,如今飛黃騰達,便敢目中無人了嗎?不行,我要找他算賬。”

成生勸道:“如今這世界,豺狼橫行,黑白不分,當官的個個衣冠楚楚,人麵獸心,比強盜還不如。哥哥這一去,不過以卵擊石,何必自討沒趣?”

周生道:“話雖如此,但這口氣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說不得,我得去找官老爺理論。縣令乃朝廷命官,理應為民做主,豈能成天跟狗一樣汪汪吠叫,隻知替權貴賣命?我這就去縣衙告黃家一狀,看縣令怎麽處置。”

眾仆人都道:“正該這樣。走,告狀去,告狀去。”

成生苦苦勸阻,周生一意孤行,根本聽不進去,親自寫好狀紙,狀告黃老爺橫行鄉裏,為惡不法。縣令早給黃老爺收買,接到狀紙,看也不看,直接扯得粉碎,命左右將周生關入大牢。湊巧大牢中關有三名大盜,縣令與黃老爺一合計,暗中威逼利誘,唆使大盜栽贓陷害,汙蔑周生為盜賊同黨,借機革除周生秀才功名,百般折磨。

成生聞訊,前來牢中探望,周生後悔莫及。成生勸道:“事已至此,官官相護,要想討還公道,隻有豁出性命,上京城告禦狀。”

周生歎氣道:“可我身陷牢籠,不得自由,如何告禦狀?我雖有一名弟弟,但性格柔弱,難成大器,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來牢中給我送飯,根本不能指望他。”

成生道:“大哥有難,兄弟我責無旁貸。你放心,我替你進京麵聖,定要還大哥清白。”言畢,獨自北上皇城。

到了京都,成生得知皇帝身居深宮內院,普通百姓根本無緣求見。無奈下轉而求其次,親自去各部門伸冤,孰料京城官員,或多或少都與黃老爺有些關聯,不是舊日同事,就是門生故吏,誰也不肯受理案情。成生連連碰壁,盤纏用完,隻得在京城四處流浪,苦苦等候機會。

過了十個月,終於等到皇帝出宮狩獵。成生大喜,於是在皇帝老兒必經之路攔截,麵陳冤屈。皇帝還算仁慈,了解情況後,當即命手下部院官員重新開審。

另一邊周生身處牢獄,每日嚴刑逼供,屈打成招,不得以認罪伏法,縣令又暗中囑咐衙役,不給周生飯吃,親弟弟前來探望,亦不允許。

等到部院開庭重審,周生已餓得有氣無力,黃老爺偷偷送了幾千兩銀子賄賂主審官,替自己說情,主審官笑納了銀兩,順水推舟,決定兩邊都不得罪,將所有責任全推在縣令身上,貶其官職,流放邊疆,判定周生無罪,當庭釋放。

經曆了此事,周生死裏逃生,對成生愈發敬重。成生卻是心灰意懶,決定歸隱山林,尋仙求道,臨別時邀請周生同行。周生放不下人間富貴,兒女柔情,沒有答應。

成生默默不語,獨自出走深山。

自成生去後,數年不通消息,周生思念心切,派人四處尋找,踏遍幽穀寺廟,半點不見影蹤,時間一久,尋人熱情慢慢冷卻,記得成生留有一名兒子,於是悉心照料,算是報答成生昔年救命之恩。

過得八九年,成生忽然回歸故裏,身著黃巾大氅,上周府登門拜訪。兩人重逢,周生見老朋友仙風道骨,喜不自禁,笑問:“賢弟這些年去了哪裏,害我好找。”

成生笑道:“閑雲野鶴,居無定所,今日相會,見大哥身體清健如昔,可喜可賀。”

周生擺酒設宴,說道:“賢弟既已歸來,以後當安分守己,身上這副道袍,也該脫下來啦。”

成生微笑不語。周生急道:“賢弟,切不可再犯糊塗。你乃有家有室之人,如何不念舊情,棄妻兒如敝屣?”

成生笑道:“大哥這話不對。此乃眾人棄我,非我棄眾人也。”

周生見他不聽勸講,也就不再言語,岔開話題,問道:“這些年賢弟在哪求道?”

成生道:“嶗山上清宮。”

飯畢,天色昏暗,兩人抵足而睡。周生睡到半夜,夢中察覺成生**壓住自己胸口,呼吸困難,忙問道“你在搞什麽名堂?”成生並不回答。

俄爾夢醒,回顧臥室,四周杳然寂靜,成生不知何時,渺然遁去矣。揉了揉眼睛,凝神一瞧,自己明明睡在床鋪外側,此刻竟然翻到內側,可是那裏應該是成生睡覺的地方啊。忍不住自言自語“昨晚並沒喝醉,這鬧的是哪一出?”

拿過鏡子一照,自己麵容大改,竟爾變成成生模樣,叫道:“哎呀,成生在此,我卻又在哪?”皺眉思索,終於明白原委:這肯定是成生搗鬼,他一心想我隨他出家修仙,於是用幻術戲弄,無非是欲逼得我走投無路。

想通此節,哈哈一笑,走進臥室去找妻子商量對策,但由於自己相貌已變,妻子根本不讓進屋。

無奈下隻得騎馬前往嶗山,尋找成生解除幻術。這一日來到嶗山腳下,路遇一道人,跟他打探消息“道長,聽說過成生此人嗎?”

道士笑道:“似乎聽過,他好像在上清宮修行。”

再過一陣,又路遇一昔日同窗,那人上前打招呼:“成兄,多日不見,聽說你登山拜道求仙,怎麽依然遊戲紅塵?”

周生忙道:“李兄,你認錯人了。我是你老朋友周生啊。”說著將親身遭遇簡略提及。那人笑道:“原來如此,對了周兄,你怎麽來到嶗山?”

周生道:“我找成生啊,你見過他嗎?”

那人道:“嗯,聽你這麽一講,我記起來了。剛才有一人變作周兄模樣,上山而去,想必就是成生。他剛離去不久,應該追得上。”

周生趕緊道謝,二話不說,急忙上山追趕。走了一段路程,見一小道童坐於路旁,上前問話“童兒,見過成生道長嗎?”

道童笑道:“成道長,那是我師父。你要找他是不是,跟我來吧。”當先領路,大踏步急轉而行,卻是下山,並非前往上清宮。

如此不停奔走,所過處道路崎嶇,連走了三天,來到一處地方,其時已是初冬,天氣漸漸寒冷,此地卻是百花齊放,撲鼻盡是花香。童兒將周生引入一間大殿,成生出來迎接,擺上酒宴,席間飛禽走獸環伺在側,膽子都很大,也不畏懼生人,時不時輕輕鳴叫,聲如樂曲,悠揚動聽,偶爾間還跳到桌上遊玩。

周生心中暗暗驚訝,但仍是留戀紅塵,不願久待。飲完酒,殿中大地上有兩個蒲團,成生請周生在蒲團坐下,一直坐到二更天,萬籟俱寂,周生漸覺疲困,打了一個盹,迷迷糊糊中隱約覺得自己跟成生調換了身軀,醒來時在下巴上一摸,胡須數寸,重新恢複了本來容貌。

未幾天亮,周生起身告辭,成生道:“我送大哥回家,請大哥閉上眼睛。”

周生依言閉眼,隻聽得成生說道:“我已替大哥打點好行囊,咱們這便啟程吧。”手指一條岔道,道:“此乃捷徑,大哥緊跟在小弟身後,可別走丟了。”兩人踏上岔道,邁步如飛,過了不到半盞茶時間,周府已然遙遙在望。

來到門前,隻見府門緊閉,周生邀請成生一同進去,成生不肯,說道:“我在路邊等候,大哥不用管我。”

周生點點頭,伸手去敲大門,卻遲遲沒人回應,成生笑道:“大哥,不用再敲了,嫂夫人此刻正銷魂快樂,哪有功夫搭理你。你從牆壁上穿進去吧。”

周生搖頭道:“牆壁堅硬,怎能穿行?”

成生笑道:“試一試又何妨?”

周生依言試探,隻一下,便穿牆而過,進入內院。至妻子臥室外,忽聽得裏麵嬌聲細語,喘息呻.吟,忙戳破窗紙,探頭查看,隻見妻子王氏赤身**,正與仆人**呢。

周生怒不可遏,想要進屋捉奸,又怕勢單力弱,不是奸夫**婦對手,隻得返回門外,請成生幫忙。

成生一口答允,拔劍而出,兩人一同踢開臥室房門,進屋懲凶。

仆人一見利劍,拔腿欲跑,被成生手起劍落,一劍砍下胳膊。周生捉住妻子拷問,這才得知:王氏剛剛過門時便品行不端,暗中早與仆人歡好多次。

周生氣得跺腳,一把奪過長劍,割下妻子頭顱,剖開肚腹,將腸子掛於樹枝。爾後一陣苦笑,與成生揚長離去。

忽聽得一聲雞啼,周生驀然醒轉,身在臥榻,卻是南柯一夢,忙對成生說“無緣無故做噩夢,嚇死我了。”

成生笑道:“夢裏真真真亦幻,是真是假,回去一瞧便知。”說著拿出身旁佩劍,隻見劍身上血跡仍在,這又作何解釋?

周生滿腹狐疑,匆忙回到府邸,成生手指宅門,道:“昨天我不就在此等你嗎?我眼下還在這裏等你,申時一過,你若不回來,我隻好獨自折返。”

周生推門回家,隻見居室蕭條,一個人影也無,想起弟弟住處就在附近,忙去造訪。弟弟一見周生,哭道:“哥哥,自你離家,昨晚忽來強盜,殺死嫂嫂,剖腹挖腸,手段殘忍。我已經報了案,眼下凶手仍然逍遙法外。”

周生默不作聲,半晌歎氣道:“不用報案了,你嫂嫂紅杏出牆,是被我殺死的。對了,我兒子呢?”

弟弟命乳母將小少爺抱出,周生囑咐道:“這孩子是我跟前妻所生,眼下還不到十歲,我殺死妻子,罪孽不淺,不能再逗留此地,即刻便要離開。孩子就托給二弟照顧了。記住:本本分分做人,凡事多忍耐,我走了。”言畢,大踏步出門而去。

從此後,周生與成生隱居深山,苦煉道法,終於參透生死,修成神仙。

另一方麵,周生弟弟撫養小孩,由於為人老實,不擅操持家業,很快就家道沒落,一貧如洗,窮得連吃飯都成問題。

這一天,周生弟弟來到書房,忽然發現桌上留有一封書信,上麵寫著“二弟親啟”四個字。

周先生心中奇怪“難道大哥回來過?”打開信封,隻見裏麵放著一枚數寸來長的指甲,金光閃爍,十分別致。

周先生好奇心起,拿起指甲在硯台上輕輕敲擊,忽然間滿屋中金光耀眼,黑色的硯台燦燦生輝,已變成一大塊黃金。

周先生大喜,又找來一塊銅,一塊鐵,依次用指甲敲打,毫無懸念,銅塊鐵塊也立刻變成黃金。

有了這樣一門法寶,周先生很快便富可敵國,他飲水思源,知道指甲乃成、周二人所贈,於是悉心照料二人後代,視如己出。

往後的日子,周府黃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老百姓紛紛相傳:這家人會點金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