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王成
王成,家住平原縣,祖上曾做過官,傳到自己這一代,家道沒落,隻剩下破屋數間,生活貧困,加上性子懶散,漸漸地入不敷出,連睡覺都沒被子蓋,隻有一張破草席將就湊合。
距王家不遠,有一莊園,年久失修,大部分毀壞,隻餘下一座涼亭。時當盛夏,酷熱難耐,這一日傍晚,王成去亭子中納涼,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懶洋洋起來。逡巡欲歸,忽見草叢中光芒一閃,近前查看,收獲一隻金釵,款式精美,上麵寫著“儀賓府造”四個小字。
王成小時候生活富裕,金釵見得多了,並不貪圖財物,心想“這金釵不知是誰丟的,失主肯定很著急。我且在此等候,如果碰到有人前來尋物,便將金釵還他。”
過不多時,果有一位老婆婆慢慢走來,手分茅草,似在尋找東西。王成問道:“老婆婆,你在找金釵嗎?不用找了,在我這裏。”說著將金釵還給她。
老婆婆喜不自禁,沒口子稱讚王成品德高尚,說道:“這件金釵雖值不了幾個錢,但因是亡夫遺物,所以一直珍藏身邊。”
王成問道:“你夫君是誰?”
老婆婆道:“王柬之王大人。”
王成啊地一聲叫了出來“王大人,那是我先祖啊,你們怎麽認識的?”
老婆婆道:“你就是王柬之孫兒嗎?我乃狐仙,百年前與你祖父相識,後來他年老死去,我一個人隱居避世。碰巧路過此地,丟了發釵,又被你拾起,豈非天意?”
王成笑道:“我聽爺爺提過,他確實有一位狐妻,你既是爺爺遺孀,便是我奶奶。請去孫兒家中一敘。”
老婆婆不便推辭,跟著王成來到家中,妻子出來迎接,老婆婆見居室簡陋,王妻身著破衣爛鞋,麵有菜色,歎氣道:“想不到故人之後,竟淪落到如此地步?”又見鍋中無米,問道:“家道如此貧窮,靠什麽度日呢?”
王妻道:“那又有什麽法子?過一天算一天罷了。”
老婆婆取出金釵,道:“拿去市集典當,換幾兩碎銀子,買些米麵回來,三日後我當再來。”
王成道:“奶奶難得來一次,請吃完飯,歇息一晚再走吧。”
老婆婆笑道:“乖孫子,你連妻子都養不活,房間就一張床,叫我睡哪裏?難不成叫我打地鋪?”言畢,自顧去了。
三日後,老婆婆再次造訪,跟王成說“孫兒,男子漢切不可懶惰不務正業,理應做點小買賣,坐吃山空並非長久之計。”
王成道:“我雖有心做買賣,奈何沒有本錢。”
老婆婆道:“昔日我跟隨你爺爺,曾攢下四十兩花粉錢,你拿去買些布匹,前往京城販賣,即刻啟程,可賺些微利。”
王成答應了,買了五十多匹葛布,裝在擔子中,老婆婆道:“此去京城,六七日當可到達。旅途中不可偷懶,走路一定要快,若是晚到京城一天,追悔莫及。”
王成諾諾領命,挑著擔子出發,沿途中下起大雨,衣衫盡濕。王成一向懶散慣了,此刻被雨水一淋,疲憊不堪,於是找了間小客店歇息。誰料大雨下了整整一夜,仍是沒完沒了,次日起來,遍地都是積水,官路泥濘難以通行,心想“這樣的大雨天,如何趕路?且等雨停了再走不遲。”
這一場雨,直下了兩天兩夜,等到天色放晴,王成徒步來到京城,早錯過了機會,在客棧中住下,掌櫃的說道:“客官來晚了,若早來一天,買賣布匹肯定會發大財。”
王成問“怎麽回事?”
掌櫃的道:“這幾天陰雨連綿,貨物短缺,布匹供不應求,貝勒府中大肆購買布料,價格漲到平常三倍,許多賣布的都賺了大錢。”
王成問道:“現在貝勒府還需購買布匹嗎?”
掌櫃道:“不用了,昨天已經購滿數額,客官來晚了。哎,許多商人聽到貝勒府買布的消息,都拉著一車一車的布匹前來湊熱鬧,眼下京城中布匹堆積如山,價格暴跌,客官這一趟隻怕要血本無歸。聽小老兒的勸,趕緊將手中布匹低價處理掉,不然等得越久,損失越大。”
王成點點頭,去大街上轉了一圈,果然到處都是賣布的,此刻再想賺錢,根本不可能,無奈下隻得低價處理手中布匹,算一算報酬,賠了十幾兩銀子。
王成第一次做生意失敗,不免鬱鬱不得誌,孰料屋漏偏逢連夜雨,晚上睡覺警惕性不夠,盤纏被小偷盜個精光,一文錢都沒留下。
有人給王成出主意“在客棧中丟了銀子,掌櫃的多少脫不了責任,可去衙門告他一狀。”
王成心地善良,搖頭道:“丟銀子錯全在我,與掌櫃的有什麽關係?豈能倒打一耙。”遂不聽慫恿,告辭離去。
這件事情很快傳入掌櫃耳中,眼見王成為人磊落,心裏麵不免生出幾分好感,臨別時特地贈了五兩銀子給他,以作路費。
王成拿著可憐的五兩銀子歸家,尋思“我這副落拓模樣,哪有臉回家見娘子?不如四處轉轉,興許會遇到轉機。”
想到此處,漫無目的閑逛,至一街角,見地上幾名公子哥,正在鬥鵪鶉,賭注下得很大,進進出出都是幾千文銅錢,心想“一隻鵪鶉不過幾十文,我不如多買些鵪鶉,賣給富家少爺,肯定能賺不少錢。”於是傾盡所有,買了六七十隻鵪鶉,用籠子關養,準備第二天去街頭叫賣,其時天色已黑,仍回到掌櫃那家客棧落腳。
誰曾想是夜天降大雨,連續下了好幾天,陰雨連綿,好多鵪鶉關在籠子內狹窄空間,吃喝拉撒擠在一塊,空氣混濁,又缺少運動,病死一大堆,到後來七十多隻鵪鶉死掉九成九,隻剩下一隻僥幸存活。
王成傷心懊惱,欲哭無淚,店掌櫃安慰他:“公子別哭,咱們看看鵪鶉去。”
兩人來到籠子旁,隻見裏麵唯一的一隻鵪鶉精神炯炯,半點不見頹廢,店掌櫃分析道:“我觀此鵪鶉,雙眼中鬥誌昂揚,絕不是普通貨色,如果沒看錯,應該是一隻‘鬥王’,籠中許多死去的鵪鶉,說不定就是被它鬥殺的。好好飼養它,將來拿去賭鬥,亦不失為一條謀生之路。”
事已至此,王成雖不大相信掌櫃言語,但眼前這隻鵪鶉已是自己唯一希望,沒奈何,隻得悉心照料訓練,傳授搏殺技能。
沒過多久,鵪鶉變得十分馴服悍勇,拿去街頭與人賭鬥,均是百戰百勝,贏回許多酒米布匹,金銀財物也贏了不少,半年時間下來,積累了二十餘兩黃金。
很快,王成這頭鵪鶉名聲大噪,遠近知聞。恰好京城中有一王爺,為人十分喜鬥鵪鶉,聽說王成那隻鵪鶉厲害,特命手下請他去王府切磋,較量較量。
店掌櫃私下裏叮囑王成“發財的機會來了,隻要咱們的‘鬥王’打敗王府中所有鵪鶉,王爺一高興,肯定會花大價錢將它買下。”
王成道:“王爺若真打算購買鵪鶉,怎麽跟他討價還價?”
掌櫃道:“到時看我眼色行事。”
兩人來到王府,凝神一瞧,奉命來鬥鵪鶉的客人很多,並不止王成一個,群鳥聚集,王爺拿出一隻鵪鶉,說道:“誰有膽子跟我比試,上來露一手吧。”
一名公子哥上前挑戰,放出鵪鶉,戰不過數合,慘敗而歸。接著又有許多客人上場比試,均不敵王爺手底鵪鶉,一個個铩羽而回。
王爺哈哈大笑“所有的鵪鶉全都不堪一擊,就沒有像樣點的嗎?”
掌櫃悄悄跟王成道:“該你出手了。”
王成依言放出鵪鶉,王爺一瞧,變色道:“眼睛有殺氣,此乃高手,不可輕敵。來啊,將我那隻‘鐵喙’放出來。”
鐵喙乃王爺手下眾鵪鶉中佼佼者,十分驍勇,可是一上台,交手不過數招,便被“鬥王”打敗。王爺大怒,又接連放出幾隻鵪鶉,無一不是驍勇善鬥者,可是來一隻敗一隻,沒有哪隻能夠在“鬥王”麵前討得便宜。
王爺眼見“鬥王”神勇,點了點頭,說道:“棋逢敵手,看來不請‘玉鶉’出馬,難以取勝。”命左右“速去請‘玉鶉’前來。”
沒過多久,下人帶來一隻鵪鶉,隻見它渾身雪白,大如鷺鷥,神駿非凡。王成一見之下,不由得氣餒,跪地說道:“王爺這隻鵪鶉乃神物也,小的甘願認輸。”
王爺笑道:“還沒比鬥,認什麽輸?啊,我知道了,你怕我的‘玉鶉’咬死你那隻鵪鶉,從此沒了吃飯家夥,是不是?沒關係,若你的‘鬥王’戰死,我賠你一大筆銀子就是。”
王成道:“既如此,那小人就鬥膽一戰。”放出“鬥王”,命其努力拚殺。
兩隻鵪鶉相遇,“玉鶉”一上來就直撲亂咬,“鬥王”則以靜製動,嚴陣以待。忽然間“鬥王”淩空撲擊,似仙鶴捕食,攻勢淩厲之極。
兩隻鵪鶉在空中搏鬥,上下飛騰,相持良久,“玉鶉”漸漸體力不支,“鬥王”卻是愈戰愈勇,越鬥越急,隻聽得“玉鶉”哀哀號叫,雪白色的羽毛紛紛灑落,狼狽逃走。
眾看客一旁圍觀,見“鬥王”取勝,情不自禁拍手叫好。
王爺亦是動容,輕輕抱起“鬥王”,來回撫摸,嘖嘖讚賞,問王成“你這隻鸚鵡賣不賣?”
王成道:“小人與‘鬥王’相依為命,不願出售。”
“我可以出大價錢,你考慮考慮。”
“既然王爺真心想買,又肯出高價,小人也隻好忍痛割愛了。”
“你開個價吧。”
“一千兩黃金。”
“癡男子!什麽寶貝鵪鶉,值得了一千兩黃金?”
“王爺不以‘鬥王’為寶,在小人心中,卻以為連城璧都沒‘鬥王’珍貴呢。”
“此話怎講?”
“小人持‘鬥王’行走街頭,逢賭必勝,日得黃金數兩,白米數鬥,一家十餘口衣食住行,全賴‘鬥王’供給。這還不算稀世珍寶麽?”
王爺沉吟不語,半晌道:“這樣吧,一口價,二百兩黃金,如何?”
王成不答,隻是搖頭。
王爺一咬牙“三百兩。”
王成偷偷觀察店掌櫃,隻見他不動聲色,便道:“如果王爺真想要,九百兩黃金好了。”
王爺笑道:“得了吧,誰肯花九百兩黃金買一隻鵪鶉?”
王成不再說話,抱起鵪鶉,轉身欲行。
王爺急了,忙道:“好啦好啦,別走,給你六百兩,願意賣就留下鵪鶉,不然就算了。”
王成目視店掌櫃,見他仍不做聲,心想“六百兩已經不少,做人不能太貪心。”於是說道:“好吧,六百兩,成交。”
王爺大喜,命賬房送上六百兩黃金,足足有一大包裹,王成留下鵪鶉,喜滋滋拿著金子辭別。
回到住處,店掌櫃埋怨道:“你怎麽如此性急?再還一下價,八百兩黃金不就到手了嗎?”
王成笑道:“六百兩實在不能算少,就這麽著吧。掌櫃的,這次能夠發財,您老功不可沒,我把黃金放在桌上,你想要多少,隨便拿。”
掌櫃搖頭道:“小老兒不貪圖錢財,黃金得來不易,你自己全留著吧。”
王成不肯吃獨食,堅持要分金子給店掌櫃,掌櫃死活不要,最後被逼無奈,隻收了幾兩飯錢意思意思。
王成整治行裝回歸老家,蓋樓買田,夫妻兩辛勤勞作,日子越過越好。老婆婆在王成家住了三年,終因思念原野中無拘無束生活,不告而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