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畫皮

太原有一書生姓王,這一日早起散步,路遇一女郎,懷中提著包裹匆匆急行,凝目細瞧,女郎年方二八,容貌十分俊俏,上前搭訕“大清早的,姑娘這是去哪?”

女郎道:“你一個走路的過客,又不能替旁人排憂解難,問來幹什麽?”

王書生道:“姑娘有什麽憂愁,不妨說出來聽聽,有需要在下幫忙的地方,決不推辭。”

女郎黯然道:“父母貪財,將我賣入富家作妾,正妻嫉妒不能相容,早晚責打辱罵,我受夠了折磨,偷偷跑了出來。”

王書生道:“你準備逃往何處?”

女郎道:“逃難的女子,誰肯收留我?四海為家罷了。”

王書生道:“我家就在不遠處,姑娘如不嫌棄,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女郎大喜,跟隨書生回府,進入房屋,四顧無人,問道:“公子家就一人獨居,沒有旁人嗎?”

王書生道:“我還有一名妻子,姓陳,為人賢惠。這裏是我書房,環境幽雅,姑娘隻管放心安歇,絕不會有人前來打擾。”

女郎道:“這地方很好,但我不喜歡見生人,希望公子替我保守秘密。”

王書生一口答允,那女子微微一笑,隨即寬衣解帶,一男一女纏綿歡好,不必細說。

王書生結交桃花運,暗中跟妻子吹牛“老婆,告訴你一件事,我在書房中偷藏了一名美人,你可不準生氣。”

陳氏皺眉道:“哪來的美人?可別是大戶人家陪嫁女,快打發她離開,免惹麻煩。”

王書生搖頭微笑,並不答應。

這一日中午,王書生上街閑逛,偶遇一道士。道士一見書生麵,愕然變色,問道:“公子,你是不是惹上不幹淨的東西了。”

王書生道:“沒有啊。”

道士道:“怎麽沒有?我看公子身上邪氣繚繞,一定是遇鬼了。”

王書生怒道:“你這道士,滿嘴胡說八道,幹嘛無緣無故損人?”

那道士搖頭道:“死期將至,尚且執迷不悟,可笑,可笑。”言畢,自顧去了。

王書生因為道士言語奇怪,暗暗起了疑心,尋思“難道我帶回來的那位美女竟然是妖怪?不可能,如此佳麗,怎麽可能是妖怪?八成是道士裝神弄鬼,借此騙錢。”

悵然回到家中,前往書房,卻發覺大白天裏房門緊閉,心中一驚,忙躡手躡腳走到窗邊窺視,隻見一隻猙獰女鬼坐在床沿,臉色慘綠慘綠,獠牙鋒利如刀,麵容十分駭人。再看**,不知何時鋪著一張人皮,那女鬼手拿彩筆,輕輕在人皮上描繪。過不多時,擲筆於地,拿起人皮往身上一披,頃刻間變成一位絕世美女。

王書生撞破女鬼秘密,嚇得恐懼顫栗,生怕弄出聲響暴露行蹤,趴伏於地,慢慢爬至屋外,撒腿狂奔,去找道士求救。來到野外,隻見道士坐於石上歇息,急忙跪倒在地,口中翻來覆去隻是一句話“道長救命,道長救命。”

道士歎氣道:“你先起來,且聽我說:此女鬼雖然凶惡,但好歹也是世間生靈,她煞費苦心找到一具人皮替身,我亦不忍傷其性命。這樣吧,我將手中拂塵贈予你,回家後掛在臥室外邊,必能保你平安。以後若要找我,可來青帝廟。”

王書生連聲道謝,回去後睡在妻子屋中,將拂塵掛於門牆。到了一更天,女鬼前來挑釁,見拂塵望而卻步,咬牙切齒,恨恨離去。王書生拍拍胸口,舒了口氣,忽聽得腳步聲響,那女鬼去而複返,罵道:“潑道士嚇我,到嘴的食物怎能舍棄。”一把將拂塵抓落,三兩下扯得粉碎。踢門而入,將王書生按倒在床,生裂胸口,挖出心髒,囫圇嚼碎,爾後一聲大笑,揚長而去。

陳氏躲在床底,眼見丈夫慘死身側,嚎啕大哭,王書生還剩一口氣,斷斷續續說道:“去……去青帝廟找……找道長,快……快去。”

妻子不敢抗命,忙叫來弟弟陳二郎,囑咐他迅速趕往青帝廟,請道長出山對付女鬼。

青帝廟中,道士與陳二郎見麵,得知女鬼殺人,大怒不止,罵道:“好個女鬼,我不殺你,你反而猖獗作惡,哼,咱們勢不兩立。”

匆匆趕往王府,女鬼已杳然不知蹤跡,凝目四望,隻見正南方有黑煙繚繞,心知是女鬼藏身之所,說道:“放心,惡鬼沒走遠。陳公子,南邊是誰家宅院?”

陳二郎道:“是我家。”

道士道:“女鬼眼下就在你家,你且悄悄回去查探,看看最近有沒有生人造訪,速來稟報。”

陳二郎領命而去,不久回來答複“道長猜得沒錯,今天早晨,我府中有一名老婆婆前來應征仆役,除此外,沒別的生人。”

道士道:“這老婆婆就是女鬼。走,咱們前去收它。”手提桃木劍,闖進陳府大院,叫道:“惡鬼,弄壞我拂塵,快賠來。”

女鬼聞言,自知不是道士對手,出屋欲逃,道士疾步趕上,手中劍揮落,一劍砍斷女鬼頭顱,那女鬼一聲慘叫,身化濃煙,滾滾彌漫,道士摘下腰間葫蘆,拔塞吸煙,似長鯨吸水一般,將濃煙盡數收入瓶中。

煙霧散盡,女鬼徹底死去,屍骨無存,隻留下一張新鮮人皮,眉目手足,無一不栩栩如生。道士將人皮卷起,似卷畫一般折疊,收入囊中,告辭離去。

陳氏死死拉住道士衣服,求道:“請道長慈悲,救活我相公。”

道士歎氣道:“貧道法力低微,不能起死回生,我指點娘子一條路徑:離此不遠鬧市中,有一乞丐,瘋瘋癲癲,時常臥睡於糞堆中。此人本領通玄,或許有法子救活王公子。但他脾氣古怪,如果言語中羞辱了娘子,請務必要忍辱負重,千萬不可生氣。言盡於此,娘子好自為之。”語畢,飄然而去。

陳氏來到鬧市,果見一乞丐猥猥瑣瑣,鼻涕三尺,身上臭氣熏天,知道找對了人。忙近前跪倒在地,求道:“請前輩救命。”

那乞丐伸手在陳氏臉上摸了一把,笑道:“美人喜歡我嗎?”陳氏不敢掙紮,隻是不停磕頭。那乞丐絲毫不理會,笑道:“丈夫死了就死了,再找一個就是,人盡可夫豈不美妙?又何必救你相公?”

陳氏不語,眼淚卻不由自主掉了下來,那乞丐無動於衷,又道:“嘿,死人怎麽救活?你當我是閻王爺嗎?”手中棍棒怒砸,在陳氏背上一通猛打。

陳氏忍痛不敢抱怨,那乞丐呸地一聲,吐出一口濃痰,腥臭撲鼻,命令道:“吞下去。”

陳氏滿臉漲紅,麵有難色,但想起道士囑托,隻得強忍惡心,閉眼將濃痰吞咽吃下,隻覺胸口有一團棉花堵塞,十分難受。

那道士哈哈大笑,轉身離去,邊走邊道:“美人喜歡我,美人喜歡我。”

陳氏忙隨後追趕,至一破廟,那乞丐忽然憑空消失,前後搜索,不見蹤影。陳氏急得想哭,平白無端受此侮辱,又羞又愧,默默回到家中,抱起丈夫屍體,將腸子器官一一塞回肚中,一邊塞,一邊嚶嚶哭泣。

哭到後來,嗓子發幹,似欲嘔吐,一不小心,喉嚨裏跳出一件物體,正好鑽進王書生腹腔,突突搏動,熱氣蒸騰,定神細瞧,卻是一顆心髒。

陳氏大喜,忙找來布片,將丈夫屍體緊緊捆綁,免得心髒從胸口跳出,漸漸地王書生傷口處熱氣彌漫,屍體也重新恢複體溫,鼻息微弱,已能呼吸空氣。過了一宿,王書生死而複活,叫道:“恍惚若夢,似乎在鬼門關走了一趟,隻是胸腹間為什麽隱隱作疼呢?”低頭凝視破.處,傷口已然結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