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瑞雲

瑞雲,杭州名妓,色藝無雙。年方十四,母親蔡氏命她接客,瑞雲說道:“這是我第一次迎客,不可草率。價錢由母親決定,但客人須由我自己選擇。”蔡氏答允了,定價十五兩紋銀。瑞雲每日會見客人,求見者絡繹不絕,紛紛獻上禮金。

禮金貴重的,瑞雲便陪他下盤棋,送一幅畫;禮金稀少的,則說幾句話,上一杯茶,僅此而已,如此持續多日,一直沒找到合適對象。

餘杭縣賀生,頗有才氣,家境中等。久慕瑞雲之名,湊了幾兩銀子,前去拜會。心想“以我的條件,自然不敢奢望與佳人同床,隻要能見她一麵,餘願足矣。可是瑞雲姑娘身份貴重,也不知她肯不肯見我?”胡思亂想,心中忐忑。

來到妓院,瑞雲親自招待,殷勤備至。彼此交談,甚是投機。瑞雲眉目含情,作詩一首,贈予賀生,詩雲“何事求漿者,藍橋叩曉關?有心尋玉杵,端隻在人間。”賀生得詩狂喜,欲言未言之際,一名丫鬟走入房中,說道:“來客了。”賀生聞言,倉促告辭,回去後把玩詩詞,魂牽夢縈。

轉眼過去一兩天,賀生情難自禁,再次湊錢前往妓院。瑞雲與他重逢,也很高興,請他坐下,悄聲道:“我想將**獻給公子,不知你能否湊齊銀兩?”賀生歎氣道:“我對姑娘真心一片,天地可鑒。但在下貧困落魄,這次與你相見,已花去所有積蓄。能夠親近姑娘芳容,早已知足,至於肌膚之親,卻是有心無力。”

瑞雲聞言,悶悶不樂,兩人默默相對,一言不發。賀生靜坐良久,遲遲不肯離去,鴇母急了,連連催促。賀生悵然返家,心中抑鬱,尋思“如果隻求一夜之歡,典當田產,勉強能夠辦到。可是纏綿過後,次日即將分別,個中煎熬,又怎能忍受?”言念及此,滿腔熱情冰消瓦解,自此後不再與瑞雲往來。

瑞雲擇婿數月,並無結果,老鴇頗有怨懟,想要用強,又擔心適得其反,一時隱忍不發。這一日,某秀才登門造訪,與瑞雲交談片刻,忽然起身站立,伸手在她額頭彈了一下,說道:“可惜,可惜。”語畢離去。瑞雲將他送走,返回妓院,眾姐妹見她額頭上印有一道指痕,漆黑如墨,紛紛議論。

瑞雲拿起鏡子一照,額頭上果有一處黑點,嚇了一跳,急忙打水清洗,孰料越洗越髒,怎麽也無法去除。數日後,墨痕漸漸擴散,兩邊臉頰、鼻梁下巴,到處都是墨跡,容貌醜陋,十分嚇人,見者無不譏笑,客人聞訊後,亦不再光臨。

老鴇見她無法賺錢,態度立轉惡劣,沒收房屋首飾,命瑞雲與婢女同居,每日洗衣劈柴,痛加折磨。瑞雲體態纖弱,不堪驅使,容顏憔悴,處境淒慘。賀生聽說此事,上門探望,隻見瑞雲蓬頭垢麵,奇醜如鬼,乍見賀生,轉過頭去,不敢相認。

賀生憐心大起,跟老鴇商量:願替瑞雲贖身,娶她為妻。老鴇自然答應。賀生賣掉田地,湊夠贖金,將瑞雲買回家中。入門後,瑞雲拉住賀生衣角,哭道:“我這副醜樣子,怎配做你妻子?請你另娶佳麗。”賀生正色道:“朋友相交,貴乎知心。當初姑娘富貴之時,對我禮遇有加,如今你落難了,我怎能袖手不理?我這輩子,除了姑娘之外,絕不再娶。”朋友知道此事,紛紛取笑賀生糊塗,賀生無動於衷,對瑞雲愈發敬愛。

數年之後,賀生偶爾前往江蘇,在客棧中遇到一名書生,自稱姓和,向自己打探消息,問道:“聽說杭州有一名妓,叫做瑞雲的,近況如何?”賀生道:“她已經嫁人了。”和某問道:“嫁給誰了?”賀生道:“那人和我差不多。”和某道:“如果真是這樣,瑞雲姑娘算是嫁對人了。卻不知老鴇賣女,開價多少?”

賀生道:“瑞雲姑娘染上怪病,所以是賤價出售。不然,買主跟我一樣,都是普通書生,又怎能輕易從勾欄中購得絕世佳人?”和某問道:“買主人品如何,比得上兄台嗎?”賀生道:“你為何有此一問?”和某笑道:“實不相瞞:昔日我曾見過瑞雲姑娘一麵,見她以絕世之姿屈居煙花之地,心有不忍,於是略施小術,將她容貌變醜,借此保住清白,伺機等待有緣人。”

賀生急忙問道:“和兄既然能夠點上墨痕,不知能否洗掉?”和某道:“怎麽不能?但必須那位買主親自相求,而且得誠心誠意。”賀生起身下拜,說道:“我便是瑞雲之婿,請你救她。”和某喜道:“天下惟有真才子方懂真情,不以美醜變心。我這便跟你回去,還你一位嬌妻。”

兩人回到住處,賀生煮酒款待,和某揮手製止,說道:“待我先恢複瑞雲姑娘容貌,再備酒不遲。”取來一盆清水,揮手在水麵畫符,笑道:“將此水拿給令妻梳洗,自可恢複容貌。快去快去,我還等著新娘子親自道謝呢。”

賀生含笑捧起臉盆,走入內室。瑞雲掬水洗麵,墨痕給水一衝,頃刻消失,豔麗一如當年。夫婦兩感恩戴德,共同外出酬謝,和某早已離去,四處搜索,不見蹤影。賀生略一思索,恍然大悟:和某定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