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 蓮香

桑曉,沂州人,少孤,住所位於紅花埠,風景秀麗。

桑曉為人肅穆,喜靜不喜動,每天除了去鄰居家蹭飯,剩餘時間都呆在臥室讀書。鄰家書生開玩笑說:“你一個人獨居在家,不怕鬼狐嗎?”桑曉笑道:“鬼狐有什麽好怕的?男的若敢來,我有利劍伺候,女的若來,我雙手歡迎,開門納客。”

書生心知桑曉在吹牛,決定整一整他,與朋友合謀,於半夜用梯子架牆,送一名妓女來到書齋,妓女彈指叩門,桑曉隔著門縫窺視,問道:“外麵是誰?”

妓女回答“我是女鬼。”

桑曉聞言大懼,牙齒上下打顫,震震有聲,妓女逡巡良久,這才慢慢離去。第二天書生上門拜訪,兩人見麵,桑曉麵無人色,說道:“昨晚我見鬼了,這裏太不安全,我得馬上搬走。”

書生笑道:“為什麽不開門納客?”

桑曉頓時醒悟,原來一切都是書生搗鬼,微微一笑,也不生氣。

過了半年,這一晚又有女子前來叩門,桑曉以為書生故技重施,又在跟自己開玩笑,這一次可不能再嚇破膽,於是打開房門,隻見門外一名年輕女子,傾國傾城,問道:“姑娘從哪裏來?”

女子道:“賤妾蓮香,乃西家妓女。”埠上青樓很多,桑曉聞言,半點沒有懷疑。當下請女子入屋,兩人熄燈上床,一番雲雨。

自此,每隔三五天,蓮香必來一次。

這一晚桑曉獨坐凝思,一女子翩然而入,桑曉以為是蓮香,但看女子麵貌,年約十五六,薄紗黑發,體態風流,行走之間,若即若離,不免大愕,心下懷疑女子是狐妖。

女子說道:“賤妾良家女,姓李。仰慕公子品行高雅,特來與你溫存。”

桑曉大喜,握住女子手掌,其冷如冰,問道:“怎麽如此冰涼?”女子道:“賤妾自幼體弱多病,剛才又在外麵吹了一宿冷風,手掌自然涼了。”

桑曉點點頭,不再盤問,繼而兩人寬衣解帶,極盡銷魂,那女子下體緊湊,儼然有如處子。完事後,女子說道:“公子,賤妾整個人都交給你了,如果不嫌棄奴家醜陋,以後我願意天天伺候你。房中還有別人嗎?”

桑曉道:“隻有一名鄰家妓女,但不常來。”

女子道:“我不喜歡見生人,請公子為我保守秘密。彼來我往,彼往我來,這樣最好。”窗外一聲雞鳴,女子告辭離去,解下一隻繡花鞋贈予桑曉,說道:“公子如果想我了,就將鞋子拿出來瞧一瞧,但有人的時候千萬不要把弄。”

桑曉答允了,凝視繡花鞋,尖翹如錐,十分喜愛。到了晚上四顧無人,桑曉拿出鞋子把玩,女子飄然而至,兩人又是一番歡好纏綿。

自此桑曉每次隻要拿出鞋子,女子必然前來,心中奇怪,問道:“怎麽次次如此?”女子笑道:“湊巧罷了。”

這一晚蓮香前來,驚問道:“幾日不見,公子氣色怎麽如此蕭索?”桑曉道:“是麽,我自己倒不怎麽覺得。”蓮香告辭離去,兩人相約:每十日見一次麵。

自蓮香去後,十日之間,女子夜夜造訪,這一晚女子問道:“公子舊情人呢,為什麽許久不來?”桑曉將兩人約會之事如實相告,女子笑道:“那麽依公子看來,我與蓮香誰更美?”

桑曉道:“二人都是絕色,但蓮香肌膚比你溫暖。”

女子變色道:“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說,蓮香乃月宮仙子,我比不上她了?”言語間悶悶不樂。過了一會又道:“既然蓮香如此貌美,我倒是要見一見她,十天後等她上門,我悄悄躲在床後窺視,你可不許泄露消息。”

十日後,蓮香如約而至,男女見麵,笑語融洽,雲雨後,蓮香皺眉道:“十日不見,公子比以往遜色了許多,這定是勞損過度,你真的沒有外遇?”

桑曉默然不語,蓮香又道:“公子脈象混亂如麻,這是鬼魂纏身症狀。”

次夜那姓李的女子來訪,桑曉問道:“昨晚窺視,蓮香容貌如何?”

李小姐道:“美則美矣,可惜不是人類,世間無此佳麗,我昨晚跟蹤蓮香,發覺她住在山洞中,如果沒猜錯,蓮香必是狐妖。”

桑曉不以為然,心想“她肯定是嫉妒蓮香美貌,故意編排言語詆毀她。”

過了數日,蓮香造訪,桑曉試探道:“我對姐姐深信不疑,但有人說你是狐妖,也不知是真是假。”

蓮香問道:“是誰說的?”

桑曉笑了笑:“沒什麽,我跟你開玩笑呢。”

蓮香歎氣道:“是妖是人,又有什麽分別?”

桑曉道:“不然,狐妖生性喜歡迷惑男子,一旦被纏上,必死無疑,是以此物最可怕。”

蓮香笑道:“你這話不對。公子年紀輕輕,以你眼下體魄,隻要懂得節製,**後三天便可恢複元氣。縱然受狐妖媚惑,又有何害?反之,如果日日與人類女子狂歡,危害比狐妖還要嚴重。天下好色男子多短命,難道都是受狐妖蠱惑?不用講,肯定是有人在背後說我壞話。”

桑曉辯解道:“沒有沒有,哪有此事?”蓮香不信,極力追問,桑曉不得已,稍稍透露口風。

蓮香凝神傾聽,點頭道:“我說公子身體怎麽越來越差,原來是縱欲過度。嗯,這位李小姐隻怕不簡單呢,明晚等她前來,我暗中替你瞧瞧。”

是夜李小姐準時上門,與桑曉剛說得三兩句話,忽聽得窗外一聲咳嗽,急忙匆匆離去。蓮香入屋,說道:“公子情勢危急,李小姐非人是鬼,如果繼續與她糾纏,死期不遠。”桑曉聞言,默默不語。

蓮香道:“我知道公子難忘舊情,但不忍心見你斃命。明天我會攜帶草藥替你治病,祛除陰毒,幸好公子中毒不深,十天內便能痊愈。”

次夜蓮香果然帶來一包藥粉,桑曉和水吞服後,上了幾次廁所,五髒六腑清虛舒爽,精神奕奕,心裏麵雖對蓮香感恩戴德,但始終不願相信李小姐是鬼。

蓮香每晚都來照顧他,桑曉想與她同房,蓮香沒有答應。數日後桑曉肌膚充盈,病情康複,蓮香辭別離去,囑咐道:“公子再也不要與李小姐往來了。”桑曉不置可否,含糊答允。

這一天晚上,桑曉挑燈閉戶,拿出繡花鞋輕輕撫弄,李小姐忽然而至,數日不見,臉上頗有怨色,桑曉道:“蓮香這幾日為我醫病,悉心照料,全是一番好心,你不要怨恨。”

李小姐聞言,容色稍緩,桑曉拉著她上床,枕邊私語:“我愛小姐之心,天地可鑒,但有人說你是鬼呢。”

李小姐嗔目結舌,罵道:“此必狐妖嫉妒陷害之言,公子若不與她斷絕來往,以後再也不要見我。”說話間嚶嚶啜泣,桑曉費盡心思,百般勸慰才肯罷休。

隔了一宿,蓮香登門,怒道:“公子又與女鬼糾纏,難道真的不怕死嗎?”桑曉笑道:“姐姐何必嫉妒?”蓮香怒道:“前日公子重病在床,是誰替你治療?眼下居然對我說這種話,叫人家怎不生氣?”

桑曉半開玩笑:“她跟我說,前日之病,都是狐妖作祟呢。”蓮香歎氣道:“公子執迷不悟,我現在說什麽你也不會相信。隻有暫且辭別,百日後公子纏綿病榻,我再來瞧你。”怫然而去。

自此後,桑曉與李小姐夜夜歡好,過了兩個多月,精神困乏,每日裏昏昏欲睡。一開始還能自我安慰,可是病情一天比一天嚴重,食欲大減,每日隻喝一碗清粥,漸漸的麵色菜黃,骨瘦如柴。

到了此刻,桑曉終於幡然悔悟,明白蓮香所言非虛:李小姐真的是鬼。

這一日桑曉病入膏肓,在**唉聲歎氣“我好後悔,當初如果聽從蓮香勸告,何至於此?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自傷自憐一陣,昏昏睡去。

睡夢中忽聽得腳步聲細碎,忙睜眼觀看,隻見門簾掀開,一女子走進屋中,不是蓮香還有誰?

蓮香來到床邊,笑道:“鄉巴佬,還記得我嗎?”

桑曉哽咽流涕,又是後悔又是自責,求道:“好姐姐,我錯了,請你救命。”

蓮香板著臉道:“公子病入膏肓,無可救藥。我是來跟你訣別的。”

桑曉歎氣道:“姐姐說的是,反正我就要死了,床底下那隻繡花鞋是女鬼所留,請你幫個忙,弄碎它。”

蓮香點點頭,拿出鞋子在燈光下反複把玩,忽然間李小姐憑空出現,乍見蓮香,轉身欲逃。蓮香以身擋門,李小姐連試數次,均是徒勞無功。

桑曉一見仇人麵,忍不住大聲斥責,李小姐慚愧低頭,不敢回答。蓮香笑道:“如今你我當麵對質,公子病情,到底是誰造成的?”

李小姐羞紅了一張臉,隻是不停哭泣,哽咽道:“都是我不好,但桑公子是無辜的,請姐姐再救他一次。”

蓮香問道:“你到底是誰?眼下該告訴我了吧。”

李小姐道:“賤妾本是李通判女兒,少年早亡,葬於牆外。春蠶雖死,遺絲未盡。我與公子歡好,純粹出自真心,至於害得他重病纏身,實非本願。”

蓮香道:“我聽說鬼魂喜歡害人致死,這樣便可以在陰間長相廝守,有這回事嗎?”

李小姐道:“不然。兩鬼相逢,並無樂趣。如果真有樂趣的話,陰間少年兒郎不在少數,賤妾為什麽單單迷戀公子?”

蓮香歎氣道:“妹妹真傻。夜夜歡好,人都受不了,何況是鬼?”

李小姐問道:“我聽說狐妖與人歡好,能致人死地,是這樣嗎?”

蓮香道:“那不過是采補一類邪術,我並非這類妖怪。世上有不害人的狐妖,但絕沒有不害人的鬼,因為鬼魂身上陰氣太重,是個人都受不了。”

桑曉聞言,恍然大悟,自此才明白二女一為狐,一為鬼,皆非人類,但相處久了,卻也並不害怕。隻是氣息如絲,渾身難受,不免連連呻吟。

蓮香笑道:“妹妹,公子在呼痛呢,要不要救他?”

李小姐忙不迭點頭“救,當然要救。請姐姐趕快施展妙手,妹妹感激不盡。”

蓮香笑道:“就怕我治好了他,到時二女共事一夫,妹妹又要吃醋呢。”

李小姐正色道:“隻要姐姐肯救活公子,妹妹發誓,從今往後,與公子斷絕來往,再也不見他麵。”

蓮香笑道:“不用搞得這麽悲慘壯烈,你與公子兩情相悅,我不會棒打鴛鴦。”說話間從懷中拿出藥囊,說道:“我早知公子會有今日之災,這三個月內,踏遍三山,四處采藥。如今藥材已經齊備,隻是還缺一味藥引。”

李小姐問“要什麽做藥引?”

蓮香道:“無它,隻需妹妹口中一點津液。”說話間拿出一粒藥丸,囑咐道:“含在嘴裏,口對口送進公子肚中。”

李小姐麵色羞紅,低頭望著鞋襪,頗感為難。

蓮香笑道:“妹妹最得意的不就是繡花鞋嗎?”

李小姐聞言,更加慚愧,羞得無地自容。蓮香笑道:“又不是沒做過,害什麽羞。以前你二人夜夜溫存,不知親過多少次嘴呢,如今怎麽反而吝嗇?”

李小姐給她連番調笑,不得已,隻得將藥丸含在嘴裏,喂桑曉吞服了,抬起頭瞧著蓮香,意思是問:好了嗎?

蓮香忍住了笑,一本正經道:“一次不夠,要再來幾次。”李小姐無奈,又親了三四次,蓮香這才放過她。

桑曉服下藥丸,腹中雷鳴作響,過得片刻,丹田中一片火熱,精神煥發,蓮香點頭道:“痊愈了。”

忙活一宿,屋外傳來雞鳴,李小姐戀戀不舍離去。蓮香因為桑曉久病初愈,特地留下來照顧,日夜守護,李小姐晚上也經常前來探望。過了兩三個月,桑曉徹底康複,身體清健一如往昔。

但從此以後,李小姐來的次數越來越少,即便難得來一次,也是匆匆離去,蓮香有心留她與桑曉共寢,李小姐卻是態度堅決,並不答應。最後桑曉急了,強行將她抱到**,主動挑逗,李小姐隻是閉目不語,不為所動。

十多天後,李小姐忽然失蹤,桑曉日夜思念,往常隻要拿出繡花鞋輕輕撫弄,李小姐必定現身,如今天天摸鞋,手都快摸破了,仍是不見佳人蹤影。

蓮香歎氣道:“妹妹窈窕嫵媚,我見猶憐,何況是男子。”

桑曉道:“人去鞋在,睹物思人,越是思念,越是難受。”

在此之前,張富翁有女名燕兒,年十五歲,因病而死。過了一晚忽然蘇醒,起身往外便跑,張財主急得趕緊關門,不讓她出去,女子叫道:“我是李通判女兒,幹嘛禁錮我不放?我鞋子還留在桑公子那裏,快放我出去找他。我是鬼啊,關著我有什麽好處?”

張財主見她胡言亂語,滿心疑惑,問道:“燕兒,你怎麽了?”

女子道:“我不是燕兒,我是李姑娘,這是哪裏?快開門,快開門。”

張財主心想“燕兒死而複生,莫非借屍還魂了?”努力寧定心神,理一理思緒,說道:“姑娘,先別衝動。你口口聲聲叫著桑公子名字,據我所知,桑公子疾病纏身,眼下已經回老家休養去了。”

女子大聲道:“不可能,桑公子病情早就痊愈,快讓我去見他。”

張財主道:“好好好,你別發火。這樣吧,我派人去給桑公子送信,請他前來見你,怎樣?”

女子催促道:“快去,快去。”

不久後信息送出,仆人回來稟報“桑公子很快便會親自前來,他還送了一隻繡花鞋給小的,囑咐我親自交給燕兒小姐。”

女子收到繡花鞋,試穿了一下,卻發現尺寸不對,小了數寸,心中駭然,攬鏡自照,鏡中人兒麵目陌生,姿色平庸,哪裏是昔日的李小姐?忍不住失聲痛哭“我怎麽變成這副醜樣子?哎,還是死了算了。”

心灰意懶,拒絕進食,每日躲在被窩中不敢見人,連續七日不吃不喝,全身浮腫,可是即便一心尋死,偏偏愣是沒死成。到得後來,李小姐實在餓得難受,隻得胡亂扒了幾口飯,又過了幾天,李小姐全身瘙癢,皮膚一層一層脫落。早晨起來穿鞋,鞋子變得又肥又大,重新拿出繡花鞋試穿,大小剛好吻合。心中大喜,拿過鏡子一照,眉目如畫,重新恢複本來麵貌。

蓮香聽說此事,跟桑曉商量“妹妹既已借屍還魂,公子理當上門提親,娶她為妻。”桑曉道:“話雖如此,但兩家貧富懸殊,若貿然造訪,是不是太唐突了?”

蓮香出主意道:“三天後張老爺要為妻子舉辦生日壽宴,公子可以前去祝壽,順便與妹妹相認。”

桑曉讚道:“好主意,就這麽辦。”

壽宴那天,桑曉果然前去祝賀,張妻見到拜帖上有他名字,偷偷叫女兒在簾子後麵辨認,李小姐一見桑曉麵,急忙跑上去拉住他衣角不放。張妻罵道:“女孩子家拉拉扯扯,成什麽樣子,還不回去?”

李小姐意識到行為過火,又是害羞又是慚愧,訕訕返回閨房。

桑曉重會佳人,亦是激動落淚,跪地伏拜,一時間竟爾忘了言語,張妻將他扶起,溫顏道:“孩子,別哭,我把女兒許配給你。回去準備準備,派人來提親。”

桑曉連連點頭,回去後請舅舅上門提親,張妻一口答允,倆家擇定吉日,開始籌備喜事。臨別時張妻提了一個要求:成親可以,但桑曉必須入贅,做上門女婿。

此事重大,桑曉不敢貿然答應,回去跟蓮香商量對策,蓮香歎氣道:“公子如果做了上門女婿,那我怎麽辦?難道跟你一起搬入張府居住,到時臉麵都丟盡了。我還是走吧。”轉身欲行。

桑曉急道:“姐姐不要走,你說的對,入贅一事,萬萬不能答應。不光你沒麵子,我更沒麵子。”

蓮香問道:“那你準備怎麽辦?”

桑曉道:“事到如今,隻好坦白。”於是再次前往張府,將自己與蓮香兩人之間關係如實相告,張老爺夫婦聽說他有妻室,忍不住怒聲斥責。幸虧李小姐從旁多番勸解,說了許多好話,張家才勉強同意婚事。

到了成親那天,桑曉迎接新娘子入屋,家中本來清貧,陳設簡陋,但不知蓮香使了什麽法術,居室中處處生輝,遍地都是奢華紅毯,洞房內錦繡軟枕,千百根紅燭高燒,說不盡的喜氣溫馨。

蓮香扶著新娘子送入洞房,揭下紅蓋頭,三人喝了幾杯酒,桑曉問起還魂經過,李小姐道:“那天離開後,心中抑鬱無聊,想起自己身為鬼魂,自覺形穢。萬念俱灰之下,也不願回墳墓,渾渾噩噩隨風飄**,白日裏棲息草叢,晚上則信步遊走。這一晚偶然來到張家,見一少女臥睡**,閉目死去,於是上前附身,沒想到居然借此還陽。”蓮香聞言,默默若有所思。

兩月之後,蓮香產下一子,產後暴病,自知不久於人世,拉住李小姐手臂,說道:“我死後,孩子托給你照顧,我兒即你兒。”

李小姐泫然哭泣,溫言勸慰“姐姐放心養病,我再去請郎中。”

蓮香搖頭道:“不必了。”說話間氣如懸絲,桑曉與李小姐見狀,忍不住掉下淚來。蓮香笑道:“不要這樣。生亦何歡,死亦何苦,若有緣,十四年後咱們還會再見。”語畢,閉目而逝,身體化為白狐。

桑曉擦幹眼淚,將蓮香厚葬,入土為安。為了紀念妻子,桑曉替兒子取名狐兒。狐兒性情聰慧,深得李小姐歡喜,細心照料,視若己出。每逢清明,一家三口都會上山,替蓮香掃墓。

後來桑曉考中舉人,家境富裕,李小姐卻遲遲沒有生育,心中焦急,開始勸說相公納妾。這一日,有老嫗上門賣女,李小姐請進府中,凝目一瞧,隻見老婦人女兒眉清目秀,又驚又喜,叫道:“蓮香姐轉世了。”

桑曉聽見喊聲,出來查看,見少女麵容如玉,自語道:“果然跟蓮香一模一樣。”問老嫗“孩子多大了?”老嫗道:“十四。”桑曉又問“要多少聘金?”老嫗道:“老身止此一塊肉,希望女兒能嫁戶好人家,公子如果中意,給三百兩銀子好了。”

桑曉怒道:“蓮香就隻值三百兩?至少也得三千兩。”拿出三千兩銀票遞給老嫗,打發她走路,那老嫗歡天喜地道謝,樂嗬嗬離去。

李小姐領著少女入屋,笑問:“還記得我嗎?”

少女搖頭道:“不認識。”

李小姐有些失望,又問“那你叫什麽?”

少女道:“我姓韋,父親是賣酒的,死去三年了。”

李小姐細細打量少女,隻見她儀容態度,無一不與蓮香酷似,故人見麵而不相識,直急得連連皺眉,忽然間想起一事,忙以手重重拍打少女頭頂,大聲叫道:“蓮姐,蓮姐,十四年之約,你都不記得了嗎?”

少女如夢初醒,“咦”地一聲叫了出來“你是李妹妹?”又瞧著桑曉,目光中全是淚水,哽咽道:“公子,我日日都思念你。”

桑曉拍拍她肩膀,安慰道:“別哭,別哭。你我三人重逢,正是‘似曾相識燕歸來’,此乃喜事,怎麽反倒哭起鼻子來了?瞧你眼淚流得到處都是,再哭下去,就不好看啦。”

少女微微一笑,擦幹眼淚,開始敘述轉世經曆“母親跟我說,我一生下來就會言語,家人以為不祥,給我喝了一碗黑狗血,前世因果便什麽都不記得,所以剛才不認識你們。幸虧妹妹在我頭上拍了幾下,才得以恢複記憶。”三人共同回憶前生往事,悲喜交加。

這一日寒食節,李小姐道:“以往這個時候,我和相公都會上山拜祭姐姐。”蓮香道:“我墳墓埋在哪裏,帶我去瞧瞧。”

三人來到墓地,隻見荒草離離,蓮香歎氣道:“前塵往事,恍如一夢。”李小姐道:“我與蓮姐,兩世交好,不忍相離。不如將咱們屍骨葬在一塊吧。”

桑曉點頭讚成,挖出李小姐生前墳墓,取出白骨,安葬在蓮香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