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頗到哈姆瑞特直線距離190公裏,但陳沉顯然不可能穿過沙漠無人區開過去。

車隊從阿勒頗出發,一路沿著幼發拉底河到麥斯開奈、隨後又繼續向東南方向經過塔布卡、雷薩發、最後北上過河到達哈姆瑞特。

相比起阿勒頗的繁華和古韻,哈姆瑞特整個城區雖然並不破敗,但卻顯得無比貧瘠。

一眼掃過去,高於兩層的建築都沒幾棟,遍地都是堅硬的白沙和礫石,街道上也是塵土紛飛。

在夏星的帶領下,眾人很快進入到了早就已經準備好的房間落腳,陳沉確實也沒想到,在這個時間,AirBnb的生意居然能做到這種程度。

“所以這裏到底有什麽好玩的,居然還真有人在這裏做民宿?”

“還有,你是怎麽知道這裏有民宿的?”

陳沉疑惑地開口問道,而夏星則是笑了笑,回答道:

“情報工作的複雜可能比你想象的還要高得多,更不要說我這種搞後勤的了。”

“AirBNB這兩年的補貼很大,中間有過很高的套利機會,有些時候,你甚至不需要真的經營一家民宿,隻要注冊,就能通過拉新獲取很多獎勵。”

“而哈姆瑞特在阿薩德湖景區範圍內,敘利亞內戰開打之前,這裏確實是一個旅遊景點,有民宿太正常了。”

“當然,現在這裏的經營狀況並不好,如果是陌生人來這裏的話,還是會引起一些懷疑的。”

“至於我怎麽獲取老板的信任,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聽到夏星的話,陳沉信服地點了點頭。

實際上,關於情報工作的細節,他也曾經聽很多人講過。

遠的不說,光是利比亞撤僑這一件事情,情報口後勤部門在背後做的事情,就如同一座冰山一樣龐大。

陳沉上一世還聽說過一個故事,說是當初撤僑時車輛供應不足,大家無論去哪裏都找不到可以調的車了,最後是大使館某個負責文官出麵,找到了當時還在利比亞有大量基站的愛立信,把他們的路測車要了過來,最終才填上了缺口。

從外界的視角來看,沒人知道他是怎麽跟愛立信搭上關係的,但仔細想想,接觸外企本來就是個高度敏感的動作,說不定,他這一步棋,從他到達利比亞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布置了

想到這裏,陳沉也不再追問,而是開口說道:

“我們可能要在這裏滯留三天以上,這三天時間內,我需要你盡可能穩住民宿的老板。”

“這裏雖然還在敘利亞政府的控製下,但基層行政能力已經跌落到極限了,我怕.會生事端。”

“我明白。”

夏星鄭重點頭,回答道:

“這部分交給我,你不用多管。”

“明白-——胡狼,看好你的手下,千萬別惹出事來。”

“放心,都是熟人。”

胡狼立刻回答,而事實也正如他說的一樣,這支柴斯裏小隊的隊員絕大多數都是從蒲北調過來的,他們不僅僅是跟陳沉有“一麵之緣”,甚至其中好幾個還聽過陳沉講課。

在他們心裏,陳沉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傳奇,威望也足夠讓他們乖乖聽話。

一切安排妥當,眾人隨機在房間內分配了提前到達的裝備。

為了保證隱蔽性,在偵察過程中他們不帶槍、不穿甲,所有裝備都暫時存放在房間內,隻有預期到戰鬥發生時才會使用。

陳沉自己仍然是帶了一把FN57手槍,胡狼習慣用P226,但他覺得火力不足,於是便在腋下帶了兩把。

這個舉動把陳沉看得直搖頭,以他的觀點來看,手槍本來就是近距離纏鬥的最後手段,如果一把槍解決不了的問題,兩把槍能有個錘子用?

趕緊找掩護撤退拿長槍反擊才是硬道理

不過,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習慣,在不影響任務進行的前提下,陳沉也不會過多幹涉。

裝備分配完畢之後,眾人的任務也隨之開始。

但是,他們要做的並不是立刻前往情報上提到的集會地點展開偵查。

因為,這個時候的他們的人設是一夥考察拉卡鄉村小油田的商人,他們必須表現出商人應該有的警惕性。

花費了大半天的時間,在夏星的組織下,眾人算是在所有關係人麵前露了個臉,立了一波人設,基本上算是把身份做實。

在這期間,當地的官方人員沒有對他們進行任何盤查,倒是一個看上去德高望重的阿訇過來跟夏星聊了足足半個小時,但最終也是滿意離去。

至此,抵近偵察的所有條件基本已經齊備,眾人獲得了在哈姆瑞特自由活動的機會,於是在夏星的帶領下,眾人就像是暫時在哈姆瑞特歇腳的遊客一樣,把整個哈姆瑞特全部逛了一圈。

陳沉鎖定了情報中集會點的位置,那是哈姆瑞特城內最大的一個“土財主”的別墅,也是整座城裏最大、最豪華的一個莊園式建築。

占地麵積超過三萬平方米,周圍有許多崗哨,也有持槍的安保人員。

眾人從門口經過時,陳沉注意到,這座莊園並不是完全封閉的,無論是從正門還是側門,都頻繁有人員進出。

在當前局勢相對不穩定的情況下,這個現象顯然很反常,也更坐實了此前情報裏提到的情況。

毫無疑問,這裏就是從伊拉克越境而來的恐怖分子的最終落腳點,而他們的活躍程度也在不斷提高,如果有行動的話,很可能在近期就會展開。

陳沉下定決心在夜間對這座莊園展開一次戰術偵察,於是眾人也不再耽擱,而是直接回到民宿,開始製定作戰計劃。

從偵察重點到進入退出路線,從突發狀況預案到衝突應對方案,陳沉事無巨細地安排了每一處細節,夏星在一旁聽得連連點頭,陳沉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聽懂了,但很明顯,她確實是想進步的

“所以我們這次的偵察行動有可能直接轉為營救行動?目標的體貌特征不夠明確,目前也沒有照片參考,拿到手的隻有一張複原肖像,貿然闖進去是不是太激進了?”

聽完陳沉的計劃之後,一旁的胡狼皺著眉頭問道。

“這是保底計劃。”

“如果情況發展確實超過我們的預期,那我們就必須想辦法快速行動。”

“找人不是大問題,今天你們也看到了,整個莊園雖然麵積很大,但防守相對來說是比較鬆散的。”

“並且最關鍵的一點是,整個莊園外圍視野開闊,趁亂潛逃的可能性幾乎等於沒有。”

“除非他們有地道,但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們無論是否準備充分,都不可能抓得住他,條件對我們來說沒有變化。”

“所以,情報充分與否差別不大,重點是怎麽在進攻過程中盡可能地快。”

“這就不是投機取巧能解決的事情了,一旦我們發起進攻,那就必然是一場絕對的硬碰硬.”

“別。”

胡狼抬手打斷了陳沉,隨後說道:

“哪怕是正麵進攻,也不可能是硬碰硬好吧?”

“我們好歹都是特種部隊退役、又上過戰場的老兵,你拿我們去跟那幫恐怖分子說硬碰硬,多少是有點侮辱人了.”

“好吧,好吧。”

陳沉無奈地攤了攤手,繼續說道:

“所以總體計劃就是這樣,夜間潛行突破,尋找目標位置,找到後撤出。”

“如果撤離不順利,就直接轉為進攻,明白了嗎?”

“明白!”眾人紛紛回答,陳沉收起了桌子上的簡易地圖,隨後說道:

“我們這次沒有無人機,無法提供全局視野支持,所以進入莊園後,偵察組要迅速占領塔樓,千萬別出岔子。”

陳沉的語氣非常鄭重,甚至透露著幾分嚴厲。

事實上,以往這種占據製高點偵察的任務要麽是楊樹、要麽是鮑啟、石大凱,陳沉對他們有信心,也信得過。

這次要跟相對陌生的柴斯裏配合,他還真就有點心裏沒底。

而在聽到他的話後,胡狼也是立刻表態道:

“我自己上,你放心。”

“現場指揮交給你,你來帶隊。”

“那沒問題。”

陳沉滿意地點了點頭,收起了桌麵上剛剛繪製的簡易地圖。

此時時間剛剛到六點,正是要吃晚飯的時候,為了避免引起懷疑,眾人也沒有窩在房間裏,而是走到這家其實並沒有其他遊客的“民宿”的大堂,跟民宿老板一起共進晚餐。

敘利亞菜的風格其實跟土耳其菜很像,羊肉煮飯、沙拉、皮塔餅、烤肉.

可以說,基本就是阿拉伯世界的老幾樣。

陳沉倒是挺能適應這一口的,不過看柴斯裏隊員的表現,他們大概也就是吃個飽而已。

相比這種“幹燥”的食物,他們可能還是更喜歡冬陰功湯配米線。

一頓飯吃得簡簡單單,經過夏星的翻譯,眾人也跟老板簡單聊了幾句,氣氛不算熱烈,但總體還算賓主盡歡,老板對他們的態度也更加友好。

大家從石油聊到旅遊,也聊了敘利亞內戰的局勢,老板很疑惑為什麽他們要在這種時候進入拉卡做生意。

陳沉當然表示富貴險中求,說他們認為敘利亞內戰應該是打不起來的,這時候入場利益最大。

聽到他的說法,老板的眼神隱隱有一絲異樣,但隨即又迅速恢複正常。

陳沉敏銳地注意到了老板的變化,他不動聲色地給了夏星一個眼神暗示,後者眨了眨眼表示收到,但這點反應太過模糊,也無法作為任何判斷的依據。

麵前的盤子清空,陳沉站起身走出門外,其他人留在餐廳閑聊,而夏星則是跟了出來。

“你覺得那個老板不對勁?”

她直截了當地開口問道。

“直覺而已,但”

“啊!!!”

陳沉的話還沒說完,民宿裏便突然傳來了一聲尖叫。

陳沉瞬間警惕起來,他的手甚至都已經有了伸到腰間摸槍的衝動,好在理智及時控製住了他的動作。

兩人同時向民宿二樓尖叫聲的方向看去,而也就在這時,老板也已經衝出了餐廳。

女人的痛苦哀嚎聲、男人的怒罵聲不斷傳來,陳沉眉頭緊皺,而一旁的老板則不斷用阿拉伯語跟夏星溝通。

片刻之後,老板離開兩人上了樓,而夏星則轉向陳沉說道:

“樓上的是老板的女兒,她跟丈夫住在一起。”

“最近他們似乎發生了一些爭吵,這是他女兒在挨打。”

“女兒在挨打,他就這個反應?”

陳沉詫異地問道。

在他的印象裏,阿拉伯世界中雖說女性地位低,但也不至於低到女婿能在父親麵前打老婆的程度吧?

“情況比較特殊.他沒細說,不過可能是出軌。”

“出軌?!”

“是的,樓上男人說的,他在質問女人到底有沒有在一個叫哈拉姆的男人的**睡過。”

聽到這話,陳沉目瞪口呆。

開什麽玩笑?敘利亞?拉卡?哈姆瑞特?出軌?!

這事兒發生在大馬士革恐怕還有點說法,發生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偏僻小城裏?

一旁的夏星跟陳沉一樣滿臉懵逼,但此時的他們心裏完全沒有任何吃瓜的期待,而是充滿了警惕。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是永遠不會被打破的定律。

這件事情雖然出在陳沉一行人到來之前,但同樣可疑。

陳沉與夏星對視一眼,兩人悄悄地向樓下走了幾步,這時候,房間裏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晰。

鈍器擊打在人體上的沉悶敲擊聲讓陳沉都有些不適,他下意識地盯著樓梯口,隨後便看到了帶著四個小孩下樓的老板。

老板衝著他們尷尬地笑了笑,也沒說更多,而是把孩子都帶到了院子的另一邊。

“需要我介入去試探一下嗎?”

夏星開口問道。

“不需要,先看著吧。”

“萬一真的是讓我們撞上了小概率事件,貿然介入反而容易暴露。”

“明白。”

夏星不再多說,此時,樓上再次傳來了男人憤怒的吼叫聲。

而在聽到這聲吼叫之後,夏星的神情立刻變了。

“怎麽回事?”

陳沉開口問道。

“有點問題。”

夏星壓低了聲音,回答道:

“他說要把女人處以石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