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民國遺事

?那年是民國二十年,也就是1931年,唐家第一代家主去世,唐家大少爺唐墨文繼承家主的位置。1935年,日軍占領東三省,唐墨文遠送其子出洋留學。也是那一年,年方十七的老嫗跟隨丈夫老劉進了唐家做活。

老嫗說到這裏,又停住了,似乎在思索什麽事情。良久後,她才繼續說道:“唐墨文這個人,就是個魔鬼。”

當時唐墨文也是遠近聞名的公子哥,長得好看,又上過學堂,一肚子的墨水,顯然是多少女人的夢中情人。隻是他結婚的早,又有一個十幾歲的兒子,四十歲不到,事業有成,家庭和睦,好賴算是個成功人士了。隻是這個人素來風流,花心不改,凡是送上門來的女人他照單全收,家裏也抬了兩位姨太太。

事情就發生在他的兒子留學即將歸國的那個秋天。

“我和老劉管的是前院的門,向來都是八點就關門去睡覺的。那天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唐墨文突然說要出門……”老嫗頓了頓,“大概淩晨一點左右才回來,老劉太累了,是我去給他開的門。”

唐墨文出去的時候衣冠楚楚,回來的時候卻是衣衫不整,褲腳上沾滿了泥土,一雙向來擦得鋥亮的皮鞋也沾滿了灰塵。他的外套脫下來捂在額頭上,老嫗聞到了一股濃鬱的血腥味。

“關門!”唐墨文惡狠狠地說了一句,便匆匆離去。老嫗依稀聽見他一個人在低語:“該死的女人,不知好歹。”

老嫗望著天,忽然覺得陽光有些冷。剛一動,便有一件外套落在了她的胸口。我看著江準收回手,轉頭衝我笑了笑,我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這個心細的男人……

老嫗咳嗽了兩聲,繼續說道:“唐墨文一定是出去禍害好人家的姑娘了。想當初我剛進唐家的時候,他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過……”

當年的老嫗正值青春年華,長得純淨無害,愛笑愛說話,一進門便被唐墨文盯上了。隻是老嫗嫁了一個好丈夫,老劉是個護妻如命的男人,唐墨文幾番嚐試失敗後,也隻得放棄了。

“後來……大約是兩天後吧……”老嫗繼續說道,“有個女人找來了。”

那是一個陰沉的午後,老嫗坐在門口擇菜,忽然一個女人撲了上來,扯著她的袖子大聲呼喊:“讓唐墨文出來!唐墨文!你給我滾出來!”

那個女人生的唇紅齒白,皮膚細膩得像闊太太用的羊脂玉鐲。她巴掌大小的臉上還有一道血痕,**出來的皮膚上青青紫紫的淤痕分外明顯,有經驗的人一看便知道那是怎麽造成的。

老嫗不想把事態惹大,好言相勸,讓這姑娘忍下這口氣便算了。誰知這女人不依不饒,竟就站在唐家門口大罵起來,罵唐墨文禽獸,罵他毫無人性,詛咒他斷子絕孫。

最後,唐墨文出來了,讓保鏢將女人拖走了。

老嫗說到這裏,不由唏噓:“拖走了,就是一條命。”

我心裏狠狠一顫,為那時的草菅人命。曾在電視劇裏看到過那麽多情節,多少人揮揮手便是人命的斷送,我也不過是皺皺眉頭。此時此刻,真切地聽到這樣的故事,這樣視人命為草木的往事,仿佛字字飲血,如刀如劍,割得心裏發疼。

江準伸手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默不作聲地向我挪過來了一些。身旁縈繞著他的氣息,幹燥、溫熱、平和,還帶有一點清香,不知是沐浴露的香氣還是別的什麽。

突然就覺得心頭的那些煩躁冰冷黑暗,都消失了。

我望向老嫗,問道:“後來呢?”

“後來……”老嫗眸中露出了驚恐的神色,“後來宅子裏就開始鬧鬼,鬧個不停,唐墨文也染上了惡病,神誌不清。在小少爺回家前的一夜,唐墨文昏倒在了臥室裏,再也沒有醒過來……”

“沒有送醫院?”我忍不住問道。

老嫗輕聲哼了一下:“送了……沒用……”

從這間裁縫鋪子裏出來,我重重地鬆了口氣。我不知道原來都市裏真的能有這種地方,讓人覺得仿佛踏進了異度空間,前後恍如隔世。麵前的車水馬龍,一刹那竟然有些不清晰了。

江準伸手扶著我,關切地問道:“沒事吧?”

“真是個詭異的地方……”我籲了口氣,然後回過頭笑道,“沒事啦,我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人了。就是覺得……”有些心涼。

“走走,別想那麽多了,你們女生就是會胡思亂想。”江準收回手,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