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一則是因為幼年得過，所以即便整日的接觸天花病人也不會有事。
然而沈輕舟不一樣。
就算他身體不錯，感染的風險較小，但在這種節骨眼上，成日成日都接觸，即便再小的風險也會釀成大病。
來這一趟，他本就做好了九死一生的準備，隻不過沒想到，這一天還是來得太快了。
也幸好這個世界上他已無牽無掛，唯一當成親人的兩個小徒弟，相信薑漁一定會代為照顧，所以也不用他擔心。
想到這，沈輕舟微微一笑，溫潤的眼眸中隻有一片平靜，看著小徒弟擔心惶恐的表情，他反過頭去安慰著，拍了拍喬一的肩膀，淡笑道：“你也已經不小了，怎麽動不動就哭哭啼啼？”
喬一喬二這兩兄弟，是當初在犀牛縣臨縣鬧饑荒的時候，一路逃亡到犀牛縣，被他撿來的。
仍然記得那時候，小小年紀的兄弟倆瘦成了皮包骨頭，沈輕舟看著於心不忍，便將他們帶回家，好歹給了一個安身立命之所。
再後來他開了濟世堂，便讓這兩兄弟跟著他學醫，做藥童，在有吃有穿的同時，還能學個一技之長。
這兩兄弟也確實沒有辜負他，一路相扶相持到現在，同甘共苦，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候，在濟世堂沒落的時候，兩個小徒弟也不離不棄。
就這麽共同生活了好些年。
到現在，已經不僅僅是師徒情分。
更像是家人。
這次他染病，其實也在沈輕舟的意料之中，他並沒有什麽不能接受的，反而超乎平常的淡然。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萬般皆天意。
他看得很開。
但喬一心中難受啊，他抽抽搭搭的，紅著眼睛道：“師父......你要真有點什麽事情，我怎麽像師叔交代，我怎麽像喬二說啊！”
在他們來之前，薑漁就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們注意安全。也讓不會感染病毒的喬一多照顧沈輕舟，不要讓他事事都出頭。
喬一自然答應。
然而現在，最不願意麵對的結果也已經演變成了現實。
聽著這話，沈輕舟怔了一怔，隨即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苦笑。
他的生死，想來薑漁也是不在乎的。
就算心中難過，哭一場，時間久了，也就把他忘了個幹淨。
想到這，他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好了，別哭了，你已經長大了，你還是兄長，日後需要你獨當一麵。喬二性子沒有你穩重，日後有什麽事情，記得多教教他，還有你們師叔......她一定會照顧你的。”
這一點，沈輕舟從來不懷疑。
聽著他宛如交代遺言一般的語氣，喬一不爭氣的抹了把眼睛，想要止住眼淚，哪知越想越難過，反而哭得更厲害了。
“師父你不要這樣，你要是丟下我們，我們怎麽辦啊......哇嗚，我舍不得師父。”
喬一本就是十四歲的少年，性子再沉穩，在遇到這種事情時，一樣繃不住。
他直接哭了個稀裏嘩啦，那般嚎啕的模樣，看得沈輕舟又無奈又好笑，還有幾分無法言說的心疼。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啊。
隻不過命這個東西，向來不由人。
歎了口氣，沈輕舟將麵前的小少年給攬入懷中，就像是長輩對待小輩那般，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
當初撿到這兩兄弟時，兩個孩子才九歲，而他自己也才束發之年，如今一晃眼，就是五年過去。
因為顛沛流離慣了，所以他的兩個小徒弟都特別依賴他。
他比他們大七八歲，這麽多年過去，亦父亦兄。
“好了，再哭就不像話了。”
沈輕舟無奈一歎，抬手用衣袖將他臉上的淚痕擦幹，這才轉過頭，看向不遠處。
人生飄零若浮萍，誰不是一葉孤舟？
他能來這世間走一遭，嚐遍眾生疾苦，也嚐盡苦難甘甜，遇見過心愛的女子，縱然求而不得，縱然默默離去，一切......便也值當。
他的目光，掠過厚厚城牆，掠過來往路人，最終，落在京城之中的某一處。
看方向，是被人遺忘的西街巷尾。
良久後，那溫潤如玉的臉龐，緩緩綻放出一抹清潤的笑來。
喬一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心中頗有幾分沉重的歎息。
師父他......一定是在想師叔吧。
緩緩止住了啜泣，喬一回神剛想要安慰幾句，哪知他看向城邊時，眼睛驀然睜大，失聲脫口道：“師父，快看，那是喬二！”
沈輕舟朝城門口望去，隻見小徒弟風一般的朝著他們所在的位置跑來。
他們之前還以為喬二肯定是想他們，擔心他們，心中放不下所以跑過來看看。
但一等喬二跑到近處時，他們才發現了不對勁。
因為喬二一邊跑一邊哭，臉上一片青紫，顯然是掛了彩。
沈輕舟心中一跳，他再往後一看，並沒有看到薑漁的身影，心中刹那間浮現起不好的預感，他立刻迎了過去，急急問道：“怎麽回事，發生什麽事情了？”
喬一也跟著迎上去。
喬二氣喘籲籲的跑到了他們跟前，不待歇口氣，他一邊抹眼淚一邊斷斷續續的哭喊道——
“師叔被召進了宮中！已經好幾日都沒有消息了，我聽聞......我聽聞城中大夫好多被召進宮，也有好多被打死了點......”
“什麽？”
沈輕舟和喬一一聽，臉上頓時有幾分驚駭和不可置信。
“我去皇宮要人，想要打聽一下師叔的下落，但是宮門口的侍衛把我打了一頓丟出去了，嗚嗚我沒用，我沒有保護好師叔......”
喬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他也是實在沒辦法了，在濟世堂等了好幾日，結果都沒有等來薑漁道相信。
再一想到她離開前交代的那些話，怎麽聽怎麽像遺言。喬一心中慌的不行，甚至想出了一個蠢辦法，帶著十兩銀子混到宮門口，試圖用這銀子買通門口的侍衛，好歹幫他探聽一下薑漁的下落。
哪知銀子給了，消息卻沒給他打聽到。
喬二氣不過，當即就和那侍衛爭執起來，結果就被一眾人拖到小巷子裏圍起來打，打得他鼻青臉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