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起雲州兮 第二百三十四章 異人畢

眼前騰起一片血霧,彎刀劈下,將男童從中斬成兩半。

周繼君渾身劇顫,瞪大雙眼望向倒在血泊中的楚生,胸口仿佛堵著一團火,將他的身體漸漸灼沸騰。

“......隻要心懷希望,就能找到冥冥之中的那些轉機......”

“......你會幫我的,對嗎?”

“......當然,不過隻限這一次......”

不久之前的話回**在周繼君耳邊,卻已如落葉般死寂靜止,男童唯一的轉機被周繼君承諾後,又親手斷絕。這個陌路相逢的男童和十歲那年的周繼君那麽相像,同樣的幼失怙恃,同樣的被逼入絕境,同樣的倔強,可卻沒有周繼君逆天的好運,終究未能躲過命運的殺劫。

心底某處仿佛有什麽破碎開來,微微有些發疼,耳邊傳來鬼麵頭領的狂笑,卻像一滴油香,將周繼君胸中那團火徹底點燃。破軍星鬥猛烈搖晃著,所屬於它的星陣微微一動,殺伐之意傳出,染遍周繼君眉宇。手中的兩匹死馬猛地用力揮出,周繼君低吼一聲,彈身射向鬼麵首領。

“殺!”

騎兵們舉著砍刀劈向他,冷鋒所至紛紛斷裂成無數片,混著血水屍骨崩飛開。黑潮般的鐵騎中生出一條紅流,白衣直飛,千百凶殘的馬賊竟無法讓他的腳步停頓半分。

“嗬啊!”

周繼君紅著眼死死盯向鬼麵首領,殺氣如虹。念海中那顆星鬥漸漸散發出瑩白的光芒,絲絲星力自它身上流轉開來,牽引身後星陣緩緩運轉。就在周繼君即將殺出鐵騎重圍時,北鬥破軍變相突生。

眸中寒光閃過,周繼君伸手將對麵射來的箭氣捏碎。

“原來如此......北鬥破軍之中那最為隱晦的意境卻是情。”

“執情而殺,是為破軍!”

感受著心底的怒火和那一縷傷慟,周繼君揮拳將麵前的騎兵轟殺,隨後騰身飛向有些慌亂的鬼麵首領。

七殺之星殺伐無情,而破軍之星則殺伐有情。

袍袖翻飛,將那一道道箭氣掃開,周繼君如獵鷹般直撲而下,手中結成法印,轟向那人。

戰天宵出,鬼麵頭領動彈不得,他眼中浮起恨意和絕望,用盡全身力氣開口低吼道。

“你等著......我師畢圖......”

他還未說完,全身上下已生出密密麻麻的裂紋,如幹枯的樹皮般層層剝落。鮮血溢出,轟隆一聲,他的身體碎裂成無數條,葬命於戰天宵下。

身後的鐵騎如退潮般疾散,奔逃向四方,可周繼君卻沒去理會。風起,卷動銀絲向後遠揚,念海中,北鬥破軍漸漸升起,散發出熠熠星輝和紫微、七殺、太陰相互交映著,這第四顆主星念頭終於煉化而成。

破軍升起的那瞬間,周繼君心底浮起一絲玄而又玄的感覺,依稀瞧見了人尊境界的那條道,卻在目光移到楚生身上時候消失。

突破至人尊境界的機緣稍縱即逝。

輕歎口氣,周繼君並沒覺得可惜,他揮手轟出一個大洞,俯身將男童的屍體抱起,一本古書掉落於地。葬完楚生後,周繼君微微猶豫,將那本古書撿起,卻並沒打開。

“嘯天山嗎,在豫州之東......”

周繼君遙遙東望,目光閃爍。

“也罷,我一路向東前往雍州,順便去一趟天嘯山,幫你完成最後的心願吧......也隻有這樣了。”

把書揣進懷裏,周繼君並沒發現古書頁角飛起的那幾個足以讓他震驚的篆文。

一路東行,周繼君又遇到幾夥馬賊,奇怪的是他們並沒纏上來,亦沒有退避,隻是在遠處遙遙望向周繼君,指指點點。周繼君沒去理會,他沉浸在修煉中,一邊趕路,一邊琢磨著戰天宵和君遠伐的變數。

生成破軍後,君子鬥數又多出幾分變化,意境也隨之提高。每一顆主星都能牽引背後的星鬥之陣移動衍變,而它們相互間交映更能將這些變化增加數倍,周繼君所要做的便是將這些變化融入戰天宵和君遠伐中。五日中,戰天宵的變化之數增至六十九,周繼君隱隱約約感覺到仍未圓滿,唯一的遺憾是那時之意境依舊隻能定住敵人,雖然從一個彈指刹那增至六個,卻還是無法讓時間倒流。而君遠伐則增加了兩柄劍,以一分九,普通狀態下的飛行距離從十裏增至三十裏,隻要周繼君心念達到,君子劍瞬間飛至。

跋涉於茫茫草原,白天修煉,夜裏酣睡,倒是讓極度貪睡的周繼君舒愜無比。沒了勾心鬥角、謀劃算計,日複一日地努力修行與天爭命,偶爾和牧民討上一兩袋腥甜的馬奶酒,自醉於天地間,這種簡單的日子或許是周繼君最想要的,若再多上那個白衣素履的她就更好了。

又過了七日,草水漸漸稀疏,一座高大的府城出現在周繼君眼前,青灰色的城牆上頭刻著三個大字,在餘暉下斑駁發暗——葬君府。

“葬君府......好生晦氣。”

周繼君揉了揉眉頭,凝望半晌,抬腳入城。

偌大的城府淒淒涼涼,冷風卷起落葉凋零,周繼君回眸四顧,竟沒看到半個人影。瞳孔微縮,周繼君目光落到城邊一處石碑上,石碑斜插在飛草間,碑文泛黃,像是刻了千百年。

“君子祭?”

周繼君心頭升起一絲古怪,他走到石碑前,眯起眼看向上麵的篆文,低聲輕念著。

“《君子祭》:世有君公子,人皆讚英傑。少年鬧京師,爾後踞天吾。世子三請出,築台招仙神。血戰雲州地,群雄俱惶惶......公子本為世家子,少年蒙難,離京七年返,於武道大會名動七州......今日葬於此,世人憐之......”

“今日葬於此......”

周繼君輕聲咀嚼著,嘴角漸漸揚起,冰冷的餘光中,一衫墨衣若隱若現。

“是啊,今日葬君於此,世人皆憐。”

周繼君緩緩回身,看向輕聲言語的男人,眉頭微皺。男人著墨色的長袍,身形高瘦,下巴留著短須,麵容古樸辨不清年紀。他笑得異常清雅,目光停留在周繼君身上,漸漸變得火熱,仿佛邂逅了多年未見的老友般。

“一城一英豪,築城而葬,方對得起英豪之誌。”

男子抖了抖長袍,向周繼君拱手道。

“我花七日築起這座葬君府,專等君來歸。”

話音傳開,飄在空寂的府城裏,回**起陣陣餘音,仿佛自天降來,說不上的淒涼壓抑。

“你是誰?”

周繼君上下打量著墨袍男人,淡淡地問道。

“我叫畢圖......”墨袍男人嘴角翹起,“十數日前你殺了一個戴著鬼麵的人,是我的徒弟。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築城葬你並非隻是為了報仇......可惜嗬,凡是碰過那本書的人都得死。”

那本書?懷中的古書放了已有七日,卻一直未曾展開看過,莫非內中記載著什麽見不得人的隱私?

目光沉凝,周繼君陡然想起一人,卻是錄於來福客棧《異人榜》中的存在。

“你就是畢圖,那個異人榜上排名前十的人物?”

“咦,你怎知?”畢圖眼中浮起些許好奇,笑容漸漸消淡。

《異人榜》不同於當年的《武王》《武尊榜》和近些日子才出的《仙神榜》,它雖存於世,卻甚少被世人知悉。異人都有驚世駭俗的本領神通,可大多隱姓埋名,不輕易卷入世間紛爭,隻有他們之間才知道對方的存在。對於他們來說,遊戲塵俗是最喜歡做的事,越是無名不被世人知曉越好,即便他們的實力幾乎都在人尊境界之上。

“罷了罷了,知道便知道吧,反正今日之後你隻能留在這座特為你築起的城裏了。”畢圖淡淡一笑,他揮手卷起石碑,飛向周繼君,“我習慣讓你們將自己的遺言寫在上麵,以便路經此地的旅人傳頌於世。君公子嗬,你還有什麽最後要說的話,就自己動手刻下吧。”

“異人都是像你這樣狂妄嗎?”周繼君接過石碑,看了眼,嘴角劃過玩味。。

“一城一英豪,我平生所築三十餘府城,已葬下三十餘人,皆是七州大地名動一時的人物。今天,輪到你......”

畢圖話音戛然而止,卻是陡然看到周繼君伸手在石碑上刻著,他沒有寫遺言,隻是添了兩字。

“於武道大會名動七州......今日葬......畢圖於此,世人憐之......”

袍袖翻飛,周繼君猛地將石碑推回,眼波微滯,隨後笑了起來,卻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好玩的事。

“今日蒙你築城款待,榮幸之至。你身為十大異人一,名雖不顯,可也算是站在七州之巔的人物,你為自己掘墳,我又怎能不贈寶陪葬。”

說著,周繼君張口吐出一柄寶劍。寶劍通體金烏,卻是由上古鐵木煉製而成,色澤古樸沉拙,微風拂過,隱隱能聽見蒼老的龍吟,若嘯若泣。

“此劍乃是我四年前於大煜寶庫所得,名曰斷城,出自前朝名匠笑塵子所之手。以此劍斷城葬你,卻是再好不過了。”

話音落下,斷城劍飛,由天而降,直直插上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