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電光石火之間,一隻冰涼的手牢牢扣在他的頸上。陌生少年的聲音在他耳邊道:“聰明的,就別出聲。”

這聲音還稚嫩,微微有些吳地口音,身上能聞到些許血腥氣。

雪臣立刻噤聲,做出不反抗的姿態。那人單手摸了一根麻繩出來,將雪臣胡亂捆了,按在**,粗聲粗氣道:“有吃的麽?”

一滴**落到雪臣臉上,順著臉頰滑下去,還是溫熱的。

“……你是宋人,你受傷了?”

“少廢話。吃的在哪裏?”

“我看不見。你點上燈,我指給你。”

“……”

“我要叫人,早就叫了。你看見了,外麵巡夜的多得很。”

“……”

那人似乎能夜中視物,稍稍摸索,帳中就亮起來。他小心地挑著站的位置,不叫自己的影子映到帳上。

雪臣看清了來人,是個不過十六七歲的少年,身材高大,麵容卻還青澀,蓬頭垢麵的,提了一口柴刀,左肩上紮的繃帶滲出血來。

他指點少年到櫃中取了吃剩的冷羊腿。那人似乎餓了很久,拿到手就小獸一般狼吞虎咽地撕咬,一邊斜著眼打量他。吃完抹了抹油嘴,又拿了桌上的茶壺,直接對著壺嘴大口灌下去。

雪臣有些潔癖,見狀別過頭去。

他猜想這少年大約是貧家孩子,迫不得已做了盜賊,挨餓受傷,見這裏有華麗的營帳,就進來找吃的。心內也有幾分同情。

“你肩上的傷,得重新包紮。”

少年道:“不用你管。”又摸到幾塊麵餅,抱著刀啃完,才道,“怎麽,你有藥?”

“金創藥還有一點。在那箱子裏。”

少年想了想,還是把箱子提來放在雪臣身邊,又把他上身的繩子解了。然後就坐在雪臣身邊,不動,也不說話。

雪臣暗暗好笑,動手幫少年拆了繃帶。他粗通醫理,看那傷口,果然不是宋兵的箭矢,也不是刀劍,倒像是山匪的大砍刀弄的。流血雖多,好在並不算深。雪臣道:“是男子漢就忍著點痛。”給他細細上了傷藥,用一卷雪白的新繃帶重新纏好了。

那少年動了動胳膊,又看了他一眼,將他下身的繩子也解了。猶豫了一下,用髒兮兮的衣袖把雪臣臉上的血漬擦掉。

雪臣極淡定地坐在原處不動,也不說話,隻安靜地望著他。少年閃身到門口,向外麵窺探了一會兒,忽然別別扭扭地道:“謝謝。”便不見了。

雪臣揉了揉手腳,凝神聽了一會兒。

外麵沒有什麽動靜,想必那人是出去了。他抓了狐狸毛鶴氅將自己一裹,掀簾出去。

營中遠遠近近生著許多篝火,隻有一頂帳篷還燈火通明,便是蕭圖的所在。

不過幾個時辰,他們的位置換了換,阮雪臣成了蕭圖的不速之客。

這人剛剛得空,閉目輕揉著鼻梁,麵沉如水,看上去少有的正經:“你帳裏丟了東西?”

“沒有。”

“那怎麽想到增加巡衛?”

雪臣並未猶豫,如實道:“剛剛有外人闖進來。”

他原以為這裏的守備已經相當嚴密,沒想到一個莽莽撞撞的毛頭小子都能混進他帳裏。必須讓蕭圖再嚴加訓誡,一刻也不能耽擱。

蕭圖放下了手,看著他道:“人呢?”

“是個孩子,就要了點吃的。我讓他走了。”

“孩子。”蕭圖短促地笑了一聲,伸了一個食指,盯著他的脖子,道,“身上帶著兵刃的……孩子?”

雪臣低頭摸了摸頸子,雖然沒摸到什麽,卻已經明白過來,是方才滴到臉上的血淌到領子上了,茸茸的狐狸毛遮不住。“……這個,不是我的血。”

蕭圖不再同他多說,向帳外道:“張達,把紫髯和赤髯都牽到這裏來。”

阮雪臣本來離他尚有五步之距,見他起身向自己走來,還未及反應,忽然頸間一涼。蕭圖將他鶴氅的毛領一剝,動手就去撕他純白裏衣的領子。

他的衣料是上好的絲絹,輕易撕不下來,反而頸子被狠狠勒了幾下。雪臣疼得皺眉,推他道:“你放手,我那裏,我那裏有他換下的繃帶。”

那兩條狗著實有些本事。不過一個多時辰,張達回來報道:“啟稟王爺,我們摸到西去兩裏地的庸山上,是個山匪老窠。屬下著人清點了屋宇器物,算來這一夥總不少於二十人。可惜人沒在寨子裏,隻留了三個看家的嘍囉。屬下已讓人將他們分別審過了。”

雪臣道:“怎麽樣?”

“回阮大人,確實有您所說的那樣一個人,不過,不是他們一夥的。那人三日前掉進這夥山匪的捕獸陷阱,還受了傷,山匪頭子看中他身上一把好劍,給繳了去。他們本打算殺了這小子,可他很是乖覺,說自己是獨行盜,願意入夥。今天趁人都走了,他就逃出來了。赤髯紫髯一路聞到的,應當就是當時他逃下山來留下的血跡。”

蕭圖道:“那二十來號人,都去哪裏了?”

“回王爺,他們是去挑另一夥山匪。屬下打聽了,他們天黑才剛動身,去的地方說近也不近,離此地有一日腳程。”張達小心地挑著詞道,“屬下仔細搜遍了那裏,連片字紙都難看見,就連賬本上幾個字也寫得鬼畫符一般。依屬下看,他們就是尋常賊匪,跟遼人應當是沒什麽關係。不過那個逃走的小鬼,就不好說了。”

蕭圖摸著下巴,忽然道:“那小子的劍,是把什麽劍?”

張達忙道:“那幾個嘍羅說很是稀奇,看上去是黑的,又鈍又厚。他們頭子收了就一直帶身上。”

蕭圖的眉毛忽然抖了一下,低頭啜了一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