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方羽你昨晚給我甩了個大麻煩啊。”鬆開手,一哥話裏埋怨著方羽,可他嘴角的笑容,卻充滿了懶洋洋的味道。

自從決定伸出手之後,他就已經開始不加抗拒的享受充斥在心頭的那種閑散和舒適的感覺了。

“是嗎?可我隻記得昨晚給你解決了一個大麻煩哦。”方羽也是一樣,嘴裏反駁著,可意態悠閑的臉上,也同樣掛著淡淡的微笑。

男人間,有些話不必明說,有些感覺也隻能交匯於心。

起碼,方羽知道,從此刻起,他在一哥麵前說話做事,沒必要再藏著腋著了,這種感覺與他,很喜歡。看一哥的樣子,也是如此。

否則,也不會一開口上來就興師問罪了。

“扔給我一個連基本排泄都不能自理的白癡,這也叫替我解決了大麻煩?”一哥眼睛一瞪,半真半假的惱道。

提起這個,他就一肚子小火,昨晚抓到的人他一見,就知道肯定是孟勝藍口中那來刺殺的人沒錯。因為根據之前他看過被暗影擊殺的那個追殺者的屍體和相關的資料,發現被抓住的這個家夥和那個追殺者的穿著打扮幾乎是一模一樣。

穿的都是式樣一致,灰褐色的緊身夜行衣,胸前都掛著一串骨製的骷髏佛珠,全身上下,他們除了長相不同,腰帶上掛著的革囊裏所裝的工具稍有差異之外,就隻剩下脖子上那串骷髏佛珠的個數這點不同了。

被暗影擊殺的那家夥身上的骷髏佛珠隻有七顆,而昨晚被抓住的那家夥身上的那串佛珠有八顆。

除此之外,他們之間的最大區別就是一生一死了,而且活著的這個,被抓的時候,還是個五官滲血,一身屎尿的白癡。

就為了這個人,一路上已經從孟勝藍口中大致知道了事情原委的他昨晚整夜都沒能安生。幾乎是一眼沒眨的忙到了天亮,這才在一無所得的鬱悶中,帶著同樣忙了一夜的孟勝藍來這裏試試能不能找到新的突破口。

因為根據他所掌握的資料,除了至今還昏迷不醒的蒙青凝之外,這個墜樓自殺的蘇青青應該是這所學校裏被邪靈附身的第一人,而且根據調查得來的種種資料顯示,她出事的好幾天前,她就已經請了病假沒來上課了。

這也就是說,她被附身的時間,可能已經有好幾天了,但是在這期間,她卻沒有遭到追殺,也沒發現她有高燒昏迷的記錄。

種種跡象表明,這位已經自殺了的少女身上,肯定有著什麽特別的地方,要是能查清楚她這些天裏的行為和蹤跡,應該對此案的進展,有著重大的幫助。

所以舊傷初愈,信心滿滿的一哥才會在忙了一夜無果後,選擇了這裏。

蘇青青租住的那間小屋他也去過,那裏因為空間太小,而出事後進出過的人又太多太雜,一哥在那裏根本感應不到她留下的那些足夠他施術的信息,所以又來到了這裏。

很多人,特別是這種生命力旺盛的年輕人,在忽然要死前的那一刹那,能在附近留下足夠強烈的個人信息。

而這,正是一哥先天稟賦的異能和後天術法修為所能充分利用的最佳契機。以往,他憑著這方麵卓越的能力,破獲過不少所謂的神秘大案,抓過很多自以為布置的天衣無縫的邪惡歹徒。

因為那些罪犯和歹徒,他們千算萬算都算不到,這世上還有一哥這樣的人,他能憑借著亡者留下的強烈怨念和信息,而讓自己在有限的時間內化身亡者,重現並體驗亡者最後的一段心路和曆程。

而且他這種先天異能和修為融合後的能力,在一定程度上,還能無視一些奇術密法的幹擾和封殺,相比之下,要比以往傳說中存在的那類走陰人、通幽術之流,要高明上太多。

這種特異的能力加上他本身另有的一些本事,讓他相對輕鬆的躋身與現在的這個特殊部門,但也是這個能力,讓他在數年前的一樁大案中遭人暗算,雖然最終成功的擊殺了暗算他的人,但幾乎致命的舊傷卻也像不死的冤魂一樣,一直糾纏他到了現在。

這讓他幾乎成了廢人!

盡管在同伴和上級眼裏,他隻是因傷而能力有所減退,並不影響他繼續作為主力存在的現狀,但是他自己心裏卻明白,受傷之後的自己,頂多隻有受傷前十分之一的能力。

這對一哥這樣一個一心要好好幹事業的人來說,無疑是個最為痛苦的打擊。自然,這也成了他這幾年大多時候坐鎮本部的主要原因。

昨晚經過方羽的治療,頑疾初去他的感覺就像是重新回到了處在巔峰時期的從前,盡管他自己心裏也明白,舊傷初愈,不應該妄自出手,可是憋悶了那麽久的心,又豈能壓得住那種躍躍欲試的衝擊?

所以才出現了之前危機重重的那一暮。

若不是恰好方羽正在附近,發覺了不對並及時趕來,光靠著他交給孟勝藍的那兩枚往生錢的警醒,恐怕他可能也會像蘇青青一樣,成了樓下的一具屍體。

當然,現在的一哥要和方羽討論的不是這些,而是丟給自己的那個白癡的來曆,所謂的問罪,也隻不過是他選擇的一個比較熱絡的開場白而已。

“成了連基本排泄都不能自理的白癡?”方羽也被這個消息給堵楞了。在他的感覺中,當時自己出手的力度最多會讓對方暫時出點問題而已,沒想到對方竟是這麽的不堪一擊。

“是啊,要不要親自去見識一下?”一哥一想起被抓的那家夥一身汙穢的樣子,臉上的笑容就暗淡了幾分。

“那種程度的白癡我的醫術也沒辦法。”方羽在心裏暗找原因的同時,直接表示對此提議沒興趣。

“那你以前有沒見過這個東西?”一哥見狀,也隻能在苦笑著搖頭的同時,從兜裏摸出個骷髏珠子遞給了方羽。

方羽接過來一看,是個一公分大小的橢圓形骨製小珠,整個珠子被鏤刻成了小小的骷髏頭,骷髏的嘴和後腦是洞穿的小孔,看起來應該是留出來穿繩子的地方。

小珠子的份量很沉,以方羽的眼力,也看不出這色呈暗黑的小珠子到底是用什麽骨頭製成的。

心裏一動,凝神一探之下,方羽臉上的笑容變成了陰翳。

材質居然是人骨!

心情大壞的他,搖頭剛要把這認不出來曆的珠子還給一哥,忽然想起了曾看過的一本雜書上,提起過一個地方,好像那個地方的人,也是把人骨研磨成念珠來用的。

“我記得以前翻過的一本前人遊記內,曾經提起過數百年前,極西之地的大漠深處,有個叫懸空寺的小廟,那裏僅有的三個出家人都喜歡佩帶人骨研磨成的念珠,從下往上,七為始,九為終。

不過遊記裏並沒有提他們的人骨珠子是不是被雕刻成骷髏,再者那本遊記的作者也沒具體說明那個懸空寺所處的位置。所以……”最終,方羽還是歉然將珠子還給了失望的一哥。

“看起來想抓你這個閑人幫忙還真是件困難事。現在天色也不早了,咱們也走吧。再坐下去就會影響到人家學校了。”一哥收起珠子的同時,也順勢拍著屁股站了起來。

此刻時間已接近七點,教學樓周圍已經開始有人在走動了。

“嗬嗬。”方羽不置可否的笑笑,也站了起來。反正無論如何,一哥的這類話他是不做回應的。

“對了方羽,我昨晚聽小孟說,你懷疑附身蒙青凝的那廝原身是個克隆人?”就在方羽剛準備跟著一哥同走的前夕,原本已抬起了腳步的一哥忽然停了下來,看似順口問出這麽一個問題。

方羽心裏猛地一沉,抬眼迎上了一哥的視線。

果不其然,他從嘴角還掛著微笑的一哥那雙眼睛中,看到了一縷冷電似的精芒。

“孟勝藍啊孟勝藍,你讓我怎麽說你呢?這話也能隨便往外說麽?”

方羽在心念電閃的同時,臉上也浮起了淡淡的笑意:“隻是無聊的猜想和閑話而已,談不上懷疑。因為昨天給青凝下針的時候,聽到了她兩句含含糊糊的囈語,所以昨晚吃飯的時候跟孟隊長順口提了兩句,沒想到她把這些都報了出來。嗬嗬,真是個好警察啊。”

“這麽有趣的猜想怎麽會無聊呢?”一哥把方羽的反應都收在了眼裏,心裏一動,又笑道:“你是不是要回醫院?幹脆我陪你一起去看看那可憐的小姑娘吧,昨晚我來去匆忙,都沒顧上去看望她一下。怎麽樣,一起走吧?”

“你自己去吧,醫院我暫時不能去。”聽到不死心的一哥又提起醫院,方羽臉上的笑容都有些淡了。

“醫院暫時不能去,為什麽?”

一哥一愣之後,瞪大了眼睛。因為此刻,他覺得方羽的反應並不是在敷衍自己。再說這個不能去,也讓他怎麽聽怎麽覺得別扭和不對勁。

“他們今天另請人了……所以這兩天我不方便過去。”

方羽見他執著,再者自己心裏對此事還是覺得不很舒服,所以就把前因後果都說了出來。

“哈,原來是這樣,難怪你說不能去。這事聽起來讓人覺得有些欺負人哦,方羽。”一哥越聽眼睛繃的越大,到了最後竟有些誇張的笑了起來。

方羽掃了他一眼,淡淡回了一句:“醫家子弟,對病人應有割股之心。這點委屈,我承受的起。”

“嗬嗬,我開玩笑的。實際上對你今天麵對的這種尷尬,昨晚小孟給我說起你的時候,我就已經有所預料了。”一哥看方羽像是真的有些不快了,便馬上正經了起來。

“哦?”方羽也瞪大了眼睛,“這話又該從何說起呢?”

“因為我來這裏之前,就曾專門研究過本案相關人員的背景資料。你也知道,像蒙老這樣醫學界的泰鬥級人物,我們辦案的時候,也會在方式方法上有諸多考慮。所以我對他的相關資料關注的也就更多一些,結果還真讓我從其中幾篇寫他的報紙報道中,發現了一些有價值的東西。”

一哥說到這裏,特意停頓了一下,等著看方羽的反應,結果卻發現方羽隻是靜靜的等著他繼續,並沒有催促或是著急的意思。於是,他心裏對方羽的認識又深刻了兩分。

“他少年時,曾因寡母被庸醫誤診致死,痛毆庸醫成重傷而短暫入獄,出獄後發奮讀書,幾經周折後終成名醫。

報道上說他生性嚴謹,數十年來治病、教學兩途上成績斐然,不愧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學界前輩。但間中也曾有報道偶爾提起,他對中醫頗多苛責,似乎有失公允的消息。

你也知道咱們國內的報道,如果一件事能在一片讚揚聲中,還能發出不同的聲音,那這件事的激烈程度恐怕不會太輕。

所以我又特意從多個側麵了解了一下,發現果然如此。蒙老在他成名後的這數十年間,可以說一直把矛頭對準了中醫,曾經不止一次的在各種場合,公開提議廢止中醫。

不但如此,這數十年來,更有不少於兩位數的中醫在出現的醫療事故判定中,因為他的參與和影響而被摘牌,失去了繼續行醫的資格。

與此同時,他除了對中醫非常排斥之外,對周邊種種的各類,例如像你我涉獵到的這類東西,都抱著嗤之以鼻的態度。

所以昨天我到了這裏接手此案後,並沒有直接過去和他以及他的家人接觸,隻是讓小孟過去了解了一下情況。

目的,也是想盡量避免這類的尷尬,沒想到這尷尬最終卻被你碰上了。不過現在情況已經有了質的變化,看來也顧不上犯他忌諱了。這裏我先表個態,如果需要,我可以馬上代表官方出麵,接手蒙青凝此後的一切!”

一哥說到這裏,臉上的笑容化成了凝重:“方羽你怎麽說?”

“小時候,父親常告訴我,身為醫家子弟,為人行事,當順其自然,但求無愧我心。我是來治病救人的,不是來鬥氣爭強的。一哥的好意,方羽心領了。”方羽略一沉吟,最後還是選擇了歉然婉拒。

“有些事,我知道方羽你有顧慮。不過我還是要建議你再考慮考慮,很多時候很多事和你想的並不一樣,像我,就是個例子。”說話的時候,一哥臉上的凝重變成了帶著點惋惜的誠懇。

此時方羽心裏也微微有些感動,他無聲的點了點頭。

逛街的時候,時間過的飛快。

最起碼興致勃勃的杜若蘭在回來的路上,就已經不無遺憾的對雙手拎滿了大小衣袋的方羽感歎了不下五次。

要不是方羽借口下午還有點事需要處理,硬逼著她回來,已經讓買的東西也拎滿了雙手的她還準備再逛它幾個小時。

好歹,逛街的時候不用考慮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吧?

再說好好替方羽買幾件衣服,好好打扮一下他也是件很讓她有成就感的事情。起碼,現在方羽身上從上到下,煥然一新的這身衣服,就立刻讓他顯得更加瀟灑和帥氣。

方羽的感覺跟她可並不完全相同,特別是在她連續給他買了整整七八件衣服,而且還要準備去買的那時,就已經覺得這逛街又成了一件非常痛苦的差事。

因為從頭至尾,不管買誰的衣服,都是她在掏錢。這讓本不在意的方羽在售貨小姐一次次驚訝的目光裏,以他心境的淡然和堅凝,都覺得開始有些吃不消了。

也直到這時,他才真正明白,就算是經曆過再多生死存亡和術法神通的考驗,在這紅塵滾滾的人世間,在這物欲紛擾的都市裏,在親近微妙的情感領域中,他需要麵對和學著習慣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

不過和以往不同,現在他心裏對這些,並沒有太多的排斥,反而在很多時候,帶著一種順其自然的些微期待。

可是眼下,這種隱約的期待似乎還不能包括這樣瘋狂的購物和逛街……

所以他借口下午還有事,硬是拖著興致未消的杜若蘭返回了。

剛上回程的出租車不久,杜若蘭的手機就響了。杜若蘭拿出手機看了一下,眉頭一皺,按了不接聽,可是還沒等把手機收起,它卻又響了起來。

杜若蘭再按,它又響,如此再三,就連出租車司機都忍不住詫異的回頭了。可杜若蘭卻還是不想接。

方羽微笑著一直在旁邊沒插嘴,不過到了此時,也覺得這電話來的有些討厭了。“要不我來接?”

“不用!”杜若蘭此時心裏真生氣了,拿起手機準備直接關機。這時,電話又響了,不過號碼卻換了一個。

杜若蘭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接聽,因為這次的號碼,看上去像是本地的手機。

“喂,若蘭嗎?我是盧婷,怎麽來了名城也不通知一聲……”

方羽隱約聽到電話裏傳出的是一把略帶激動的女聲,便刻意把頭扭向了窗外。有時候,六識太敏銳也不是件好事,雖然杜若蘭並不在意,可是他卻不能那麽不自覺。

過了好一會,車廂裏的安靜讓方羽猛地把視線從窗外收了回來。一扭頭,正看到杜若蘭握著電話在那裏默默的發呆。

“怎麽了?”方羽一愣,因為他覺得她此時的發呆像是在生悶氣。

“是我當年的同學,說是知道我和丁乘風來了名城,所以下午約了一批我們當年的同學聚會,讓我們現在一起過去。”

“讓我們一起過去?你們同學聚會,我過去算什麽啊,嗬嗬。再說下午我還有點事要處理,還是你去吧,地址在哪?我讓司機師傅先送你過去。”

“可是我也不想去啊。”杜若蘭看方羽好像還沒明白她的意思,眉頭皺了起來。

“哦?”方羽一愣,隨即便猜到了她為何會不開心。“同學聚會應該是件高興事,就算是他通知的又能怎麽樣呢?這改變不了什麽啊,若蘭為何會這麽不開心呢?”

“我生氣的是青凝都這樣了,他和這些人還有心思搞聚會,就算要搞,等青凝沒事了一起搞豈不是更開心?再說來聚會的都是些什麽人啊,除了一兩個談得來的姐妹之外,剩下的大多在學校的時候關係都很一般,大家就算見了麵,應該也沒什麽話好說的,算了,我還是不去了。”說著話,杜若蘭又打開了手機,準備回電過去。

“哦?”方羽覺得若蘭的這番話好像在掩飾著些什麽,仔細的望著她看了一會,這才在心裏漸漸的有些明白了。

“你在亂想什麽?”杜若蘭被他看著心裏有些發怵,忍不住伸手拍了他胳膊一下。

“嗬嗬,沒什麽,那你自己決定吧。”方羽輕笑了兩聲,就不再多說什麽。

“你這家夥,真是氣死我了。”杜若蘭也知道他在想什麽,心裏氣苦之下,忍不住伸手狠狠掐了他胳膊一下。

方羽笑笑,沒躲,但是也沒說話。

杜若蘭心裏也知道此刻有些微妙,掐完後便打開手機,回了電話過去:“我馬上過來。”

方羽輕輕笑了起來,眼神閃起一片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