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巴彥上師,要不要進來喝杯熱茶?”
就在此時,清冷的月光下,小巷的夜空中忽然傳來了一把清朗的聲音。
“阿彌佗佛,既然是天心燈得主方施主殷殷相邀,噶瑪噶舉派巴彥敢不從命?”
深吸了口氣,精神一振後,碧眼中恢複了平靜的巴彥大喇嘛口中說著話,兩步就跨上了麵前這個讓他剛剛還舉步維艱的台階。
巷子口,隻剩下四個喇嘛和金耀華麵麵相覷,不明所以。
“金洞主,請吧!”
就在這時,將要踏進門洞的老喇嘛巴彥卻停住腳步,回頭招呼了一聲。
“你們四個繼續守在這裏,不要再讓任何人進來。”
金老板應了一聲,匆匆留下這句話後,一溜小跑的跟著巴彥進了院門。
身後,現在隻剩下了目送著他的四個喇嘛。
“金洞主,進去後看我眼色小心說話。”
金耀華剛追到老喇嘛背後,耳邊就傳來了巴彥喇嘛細若蚊呐般的聲音,連語氣都似乎有些急促。
他一愣,正要追問,卻隻看到老喇嘛匆匆行進的背影。
“剛才不是贏了麽?難道……”
他張了張嘴,卻最終什麽都沒再多說,隻是快步跟了上去。
方羽是在老喇嘛那一聲天心燈的得主裏猛地站起的,他還真沒想到,這個還沒見過麵的老喇嘛居然會知道他的來路和底細。
難道是熟人的熟人人?
可自己之前在藏域接觸過的那幾位上師都不是噶舉派的大德啊,難道是今晚才查出來的?如果是那樣的,這就更有意思了。
居然這短時間裏就能查到自己的底細和隱私,有意思!
就在方羽尋思的時候,主廳左側的門簾一挑,女主人柯大嫂探出了身子:“方先生,是不是金老板回來了?”
方羽一扭頭剛要回答,卻正好看到金耀華和一位身著白色僧袍,麵容黑瘦幹枯的老僧踏進了房門。
“若雨,東西買來了!”
很顯然,剛進屋的金老板也聽到了女主人的詢問,他在說話的同時,直接就奔著內室快步走了過去。
方羽衝老僧歉然一笑,扭頭問道:“柯大嫂要不要幫忙?我學過給病人紮針。”
“不用了方先生,我自己能行,耀華你幫我陪陪方先生,我自己來。”
接過金老板手裏的那一大堆瓶瓶罐罐之後,女主人在歉然一笑中,又很快消失在了門簾之後。
剛才外麵那麽大的動靜,竟沒能讓她問上一問!
方羽看到女主人這般模樣,便知道其中必有隱情。不過既然人家的意思是想讓他在這裏解決問題,那方羽也就不再客氣。
“上師好靈通的訊息,請坐!”
微微一沉吟後,一張口,他就準備直奔主題。
老喇嘛借剛才他們說話的功夫已經仔細打量過方羽。
但是現在的方羽身上,除了那雙眼睛顯得分外清亮之外,巴彥竟不能從他身上再發現任何其他的信息。
氣場的感應到了他身體周圍,就像是融入了空氣般的忽然失去了往日的靈動和敏銳,人明明就站在眼前,可感應的氣場卻傳來的是大相徑庭的結果。
那裏沒有人!
這讓他在聞聲合十見禮的瞬間,也由衷的歎了起來:“方施主好深厚的修為,老僧拜服。請!金洞主,你先請!”
“上師你先坐,我來給你們添茶。”
女主人離開後,金耀華有些鬱悶的發現,此時此刻,他竟找不到可以插嘴的機會。所以隻好悶悶的當起了茶小二。
方羽坐下後,並沒有再說什麽,隻管靜靜的看著他忙和。
而老喇嘛巴彥坐下之後,也眯起了他的老眼,入定一般的沒有再多發一語。
寬敞的主廳中,氣氛很快就沉靜了下來。
而金老板正在添茶的手,也不由自主的隨著氣氛一起沉重了起來。不過還好,此時他馬上就要添完茶了。
“金老板,你準備如何處置柯鵬飛?”
方羽等他一坐下,也沒給他喘氣的機會,就直接開門見山的奔了主題。
“怎麽處置?還能怎麽處置,你不是都看到了麽?盡快找到他,然後負擔他所有後續的生活和醫療費用,並支付相應的賠償金,等他傷養好了,要是還願意繼續來我這工作,就再重新給他安排個輕鬆點的位置。基本上就是這樣了。”
“就這麽簡單?那為何要一路從礦上追殺他到了這裏,而且還要帶人來家裏追捕?難道這也是你剛說的這番善後處理的內容之一?”
“誰說我派人追他是追殺他了?方先生你真是太,太冤枉人了!”
對話展開之後,金老板明顯的鬆弛了許多,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開始變得生動了起來。
此時,繃大了雙眼的他看著方羽,擺出了一臉委屈和詫異以及憤怒融合在一起的複雜表情。
“哦?我親眼看到的,難道那不是追殺?”
此時此刻,方羽的臉上一片清冷,雙眼更是一瞬不瞬的盯著麵前的中年胖子,語氣很是不善。
“方先生,你可能真是誤會了。唉,上師,這件事你叫我如何給方先生來解釋呢?真是……”
帶著一臉恍然後更深的委屈和為難,金耀華把頭轉向了一言不發的老喇嘛。
“阿彌陀佛!方施主,可否容老僧來做個解釋?”
老喇嘛很配合的睜開了眼,把他那雙碧色的眼眸轉向了身邊的方羽。
方羽一看,這也能有解釋?不由就被他們一唱一和的配合給氣笑了:“好,等我叫個人來一起聽你說!”
說完話,也不等他們反應,就直接衝著東廂房發出了一聲呼喚:“袁華,別裝了,過來一起聽聽上師的解釋。”
袁華其實在方羽和老喇嘛門口暗中較勁的那時就已回醒了。
可不知怎麽搞得,他發現素來飛揚跳脫,並不把一些俗禮陳規放在心裏的他,此番從調理中回醒後,心裏竟對方羽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有了相當程度的敬畏。
所以他醒來後,隻是隱在自己的房門後悄悄的向外窺視,並沒有像以往那樣,按照心裏最初的衝動直接衝出去攙和。
現在一聽到方羽召喚,他就立刻拉開房門,像一縷輕煙般閃進了主廳。
不過腳剛一邁過門檻,他就立馬僵住了。
方羽的傍邊,正用那雙碧眼望著自己的,可不就是自己這些年來念念不忘的那位黑瘦的老喇嘛,巴彥上師?
剛才興奮之下,他都忘了這一節。
可現在一旦麵對了,以往過去的種種便立刻湧上了心頭,讓他的那張瘦臉頓時就成了五顏六色的醬缸,憋得要多精彩就有多精彩。
“阿彌陀佛,原來是袁施主,老僧明白了。袁施主,自今日起,當年讓你和那位清風小施主立下的那東西就此作廢,你看如何?”
老喇嘛巴彥一看到進來的人是袁華,馬上就將整件事情明白了大半。
先前,還在閉關靜修的他一接到徒弟們傳來的消息和金耀華的求助電話,說是敗在了一個名叫方羽的年輕人手裏,而這個修為深不可測的年輕人好像是個醫生時,他就在吃驚之下,隻要求他們不要再輕舉妄動,然後自己就匆匆的趕了過來。
緊張之下,他連最初究竟是誰帶著柯鵬飛在逃命都沒顧上問。
因為素來像這樣的小事他是根本不管的,一向都是有事弟子服其勞,交給他那幾個徒弟去做的。
可這次被派去追袁華他們的那三個弟子當年並沒見過袁華,所以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究竟追的是誰,再加上袁華並不是很難對付,所以他們並沒把他當會事,也就沒告訴老喇嘛。
直到老喇嘛現在見了袁華,這才才隱約的猜到了事情的大致原委。所以便當場決斷,張口就將欺負了他們好幾年的那兩個把柄給做了廢。
“多謝上師!”
袁華掙紮了良久,這才在方羽目光的示意和鼓勵下振作了起來,上前借著見禮的功夫,乘機把壓在心頭的這塊巨石給輕輕掀了出去。
巨石落地之後,他心裏猛的一鬆,人也頓時精神了起來:“方大哥,你叫我來聽什麽解釋?”
方羽簡單給他說了一下後,他也坐了下來,準備聽老喇嘛怎麽解釋。
可是他沒想到。老喇嘛並沒有馬上解釋,而是一張口,先把他特意介紹給了一頭霧水的金老板:“金洞主,這位就是先後調查了你數年之久的那位袁施主,也是當年寫保證書的那兩人之一。”
“哦?原來前後七次買通人來打工臥底,三次偷偷將所謂的調查結果給捅到了相關部門的那個人就是你啊,我說這次方先生怎麽會這麽生氣的跑來冤枉我呢,原來……”
“巴彥上師,我在等著聽你解釋!”
方羽注意到了袁華的局促和不安,所以毫不客氣的開口打斷了金老板的羅嗦。
這種一點麵子都不給的舉動頓時讓他那張胖臉憋出了一片紅色,不過還好,在巴彥的示意下,他並沒有發飆,而是把怒氣給強忍了下來:“上師,還是你來吧。”
貌似平和的說完這句話,他便抿緊了嘴巴,連對方羽的觀察都放棄了,隻管氣鼓鼓的拿眼睛盯著著袁華。
“方施主,還有這位袁小施主,老僧在解釋前,希望能得到你們的一個保證,保證不會將今日我說的這些話泄露出去,否則就請恕老僧要三緘其口了。”
老喇嘛看到他的金洞主安靜了下來,這才一臉肅然的向方羽合十定力,提出了要求。
方羽並沒說話,隻是輕輕的點了點頭,袁華亦然。
“方施主,想必以你的眼光,自然早就看出那位柯施主的不同凡俗之處了吧?”
“嗯,給他治傷的時候發現了。怎麽,這和你們派人追殺他有關?”
方羽回答的時候目光一凝,因為他並不是很清楚這老喇嘛為何要提起這個。
“自然有關係。方施主你已聽他說過受傷的原因了?”
老喇嘛此時卻顯得頗為從容,依然用反問來回應方羽的問題。
這讓袁華在一旁看的很是鬱悶。可現在是方羽在主導應對,而且很明顯,老喇嘛他們也根本就沒將自己放在眼裏,所以他隻好繼續在那裏悶聲大發財,等著聽巴彥說個究竟。
“嗯!”
方羽並不想給他解釋太多,隻是點了點頭。
“那他給你說昨夜發生的礦難究竟有多可怖了嗎?”
“哈,你也知道是礦難了?這次看你們怎麽賴!”憋悶了許久之後,袁華這次從總算找到了插嘴的機會,連帶的,人也有些興奮了。
“我說姓袁的,我什麽時候說我要賴了?你瞧瞧你那德行,出了礦難死了人,難道就這麽讓你高興?你說我賴,我要賴什麽了?”
看到袁華興奮的模樣,同樣憋了一肚子小火的金老板也乘機跳了出來。
“哈,這次終於死人了?嘿嘿,”
袁華一聽他自己說這次死了人,頓時眉開眼笑的得意了起來,渾沒在意自己這副樣子的不妥。
“袁華!”
可方羽實在看不下去了。
陡然一聲冷喝的同時,方羽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袁華頓時又蔫了下來。不過他心裏可不覺得自己方才那裏錯了。
“巴彥上師,現在是我在聽你解釋,而不是你來聽我們的回答!”
方羽看到他那副蠢樣,實在懶得再和他廢話。徑自把目光裏的清冷全都傾瀉在了麵前的這兩個人身上。
巴彥老喇嘛微微一笑:“阿彌陀佛。老僧知道了。”
方羽看著他微笑的樣子,忍不住又狠狠地瞪了袁華一眼。他現在甚至都開始有點後悔叫袁華過來聽這個了。
袁華不明白,可他卻很清楚。
剛才袁華的那副模樣,先不說那種態度合適不合適,光他短短的那兩句廢話,就已將他們和柯鵬飛之間,並沒做太多交流的實情給泄露給了對方。
眼下,這老喇嘛的這張笑臉和那句知道了,可不就是為了他的泄露而表現的麽?
難怪一個並不算很複雜的事情被他花了兩三年的時間還摸不著鍋子,原來不是事情難辦,而隻是因為人太蠢的緣故啊……
“就像剛才金洞主說的,這次發生在昨晚淩晨時分的礦難很嚴重。
當時是兩死,而現在是一死一傷。
當時,柯施主和另一位施主一起下去檢查坑道的安全設施,可沒想到兩人都被忽然坍塌的煤層給壓在下麵。
等礦上把他們倆都挖出來以後,已經過去了大半夜的時候。當時柯施主和另外那位施主渾身都是血,挖出來沒多久,兩人都在礦衛生所裏斷了氣。
可是等得到了這個消息的金洞主連夜跑來找到老僧,莫名其妙的要求老僧派幾名弟子將柯施主的身體給悄悄帶回來時,老僧也犯了難。
因為老僧雖然也稍稍有些本事,可也救不回已經去了西天的人命。
結果金洞主被老僧給逼的沒了辦法,這才悄悄告訴老僧,這位柯施主是他一位青梅竹馬的發小的丈夫,本身就擁有異於常人的恢複能。
據說隻要頭沒事,不管多重的傷,哪怕是暫時已斷氣,都可以在很短時間裏重新恢複過來。
所以一定要把他帶出來,然後再借著老僧這麽多年在當地的一點虛名,給說成是老僧出手把他救了回來。
當時老僧盡管也很是驚訝這世間竟有這般的奇事,可也耐不住洞主的苦苦哀求,便派了三個弟子過去。
誰知等他們到了那裏,卻發現礦衛生所裏已亂成了一團。值班的醫生正準備打電話報警,因為柯施主的屍體已經不見了。
於是我那三個笨徒弟就知道事情可能真的像金洞主所言那般,柯施主應該是回醒後,自己離開了。
所以他們在安撫住那位值班醫生後,就馬上尋蹤追了出去。
可是他們也沒想到,等他們在山中找到回醒後到處亂跑的柯施主時,他卻因礦難的驚嚇受了大刺激,見人就躲,躲不過就瘋狂攻擊,根本不讓別人接近。
而在我這三個弟子和他糾纏的時候,就被這位因舊事而一直對我們抱有成見和極大敵意的袁施主給碰上了,他的貿然參與和出手,導致了現在這個大誤會的發生。
否則,若本意不是救人的話,我想即便是以袁施主的高明,恐怕也無法在我三個劣徒的合力之下,還能帶著身受重傷的柯施主跑到這麽遠的地方來。
後麵的事,方施主應該都已清楚了,也就不必老僧多舌了。
阿彌陀佛!
不過,袁小施主的參與盡管造成了很大的誤會,但也是出於是好意,而現在柯施主也已回來了,這個大誤會自然也就可以消弭於無形了。
不過最後,老僧要奉勸袁小施主一句,以後為人做事,最好是能三思而後行,否則恐怕就會給人給己,都惹來不可挽回的麻煩,到那時就要後悔莫及了。
阿彌陀佛!”
老喇嘛一番話終於在最後那一聲低沉的佛號聲裏結束了。
而此時的袁華卻慘白這臉,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合適。
他心裏明明知道事情絕對不是這樣,可在這一刻,卻偏偏找不到任何明顯的漏洞來進行反駁。
心神大亂之下,他隻好把無助的目光投向了方羽。
老喇嘛巴彥和一臉真誠的金老板一樣,話一說完,就都把目光全都集中在了方羽的那裏。
而一臉沉靜的方羽隻是靜靜坐在他們三個人的目光裏,好半天都沒有任何明確的反應。
最後,還是心裏一團亂麻的袁華忍不住了:“方大哥……”
“嗬嗬!”
沒等他再說話,方羽忽然就輕聲笑了起來。